「爹,爹,鎮里的安鎮長來看你了,一會我扶你到院子里曬曬太陽啊!安鎮長,我爹的年紀大了,怕風怕冷,每天除非必要,基本上都在炕上倒著……」走進老太爺的小屋里,一方小暖炕上鋪著厚厚的褥子,房間里沒有什麼異味,顯然鐵支書一家對老人的照料還是精心的。鐵支書將半邊身子伸到了火炕上,腦袋湊到了仰靠在牆角正在打迷糊的老太爺身側,一邊輕聲地招呼著,一邊給安平做著介紹。
「啊,鎮上來干部了,坐坐……」鐵支書的老父親生于滿清末年,近百歲高齡的他歷經了三個時代,光陰在他消瘦的臉龐上留下了有如斧鑿刀刻一般的印痕,層層的皺紋似乎在講述著歲月的蒼桑,听到聲響立刻側起了耳朵,隨即將頭偏向了安平,渾濁枯黃的眼球中慢慢地聚起了一道精光,說話的聲音很響亮,透著幾分地底氣充足。
「老太爺,你老身子骨還好啊。我這來的很匆忙,也沒給您老買點水果什麼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看到老人精神頭十足,安平滿眼盡是一片的羨慕,這個年紀,居然耳不聾,眼不花,聲音宏亮,低氣十足,這不是福分是什麼。自口袋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兩張百元大鈔,借著握手的檔口,塞進老人家的手中。
「安鎮長,你看這事,你來幫咱村里搞蔬菜,我們感激你都來不及,哪還能讓你破費呢……」看到安平往老太爺手中塞錢,鐵支書的臉上漲的通紅,伸著手就要攔下安平的動作。請安平來可是幫忙的,殺羊宰雞什麼的都是為了感謝安平而準備的,若是收了安平的錢,別說自己的心里不舒服,就是全村的老少爺們都得認為自己是個小心眼的人。
「鐵支書,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尊老愛老敬老,可是咱們國家的優良傳統,就從咱們隆興鎮來說,出了老太爺這麼個老壽星,也是一種福分不是,這就是我這個後生晚輩的一點心意,沒有其他的意思,你若是想多了,下次我可不來了……」輕輕地揮了下手,打下了鐵支書的阻攔,從傳統美德延伸到隆興鎮,又從隆興鎮延伸到了自身,總之一句話就是給鐵支書的老父親送上一份禮金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事情,鐵支書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擋。
「爹呀,安鎮長帶領導全鎮的老百姓種菜,大冬天里種黃瓜,柿子,今年冬天你老就有口福了……」听到安平言之鑿鑿的解釋,鐵支書的手松了下來,通紅的臉慢慢地變成不好意思的尷尬,而隨即這份尷尬就在安平的微笑下消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倍有面子的驕傲。
安鎮長年紀不大,但為人仗義仁義,有分寸,這在隆興鎮是廣為流傳的,鐵支書雖然也听說過這些對安平評價的話,但跟安平接觸的不多,一直也不曾考證過,總是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今天看來,這話說的真是一點不假。鐵支書知道,這次邀請安平來,又是殺雞,又是宰羊的,雖說都是大家自願的,但接待的標準還是超標的。
若是安平一上來就掏錢要交伙食費,那無異是在打鐵支書的臉,在打整個尾巴嶺村民的臉。可安平既幫著村里規劃了蔬菜產業,又不肯平白落下一個貪得無厭的名聲,這超標的伙食費經過改頭換面的交到了自家老太爺的手里成了習俗款,不但解決了相應的原則問題,更讓自己的里子面子全都有了,這個手法真是叫個滴水不漏。
「安干部好後生,有德行啊,掂記著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朽,慚愧啊。听安干部這姓氏,莫非也是咱們滿人,咱們滿人里安姓可是大支,有族譜沒……」受了安平的心意,老人的興致頗高,掀開蓋在腿上的薄被,慢騰騰地坐起身來,一手捏著腕上的黑漆漆的玉石珠子來回的捻著,一只手拉著安平敘敘叨叨的嘮起了家常。
「這姓氏,滿人?呵呵,老太爺可說錯了,倒真不是滿族人……」這老太爺的思維有些跳月兌,一下子拐到姓氏和民族上了,自己可是個孤兒,姓氏和民族劃到哪一塊去還真不好說,就這個名字還是老院長取意平平安安而得來的,這還讓自己真不好解釋了。
「爹,你別動不動就說那些老黃歷,安鎮長的家在市里,跟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宗族扯不上半點關系……」看到安平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鐵支書猛然間想起安平是個棄兒這碼子事來,老爹跟一個棄兒提出身,提姓氏,這不是揭人家的短處嗎,這也虧了是安鎮長尊老愛幼,為人袒誠,若是換了一個人,直接翻臉都是輕的。
「咋是老黃歷呢,做人不能忘本,宗族是出身,是根,落葉要歸根,沒了根的那就不叫人,是孤魂野鬼,咳咳咳……」听到兒子反駁自己,老太爺頓時火了,扯著嗓子就叫罵起來,這一罵氣就沒順過來,不停地咳漱了起來,臉上也泛起了一種病態的潮紅。
「哎喲,哎喲,別急別急,老太爺,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這話太對了,做人就得記念著祖先的恩澤,更要香火宗祠,敬畏先人,鐵支書沒有反駁你的意思,主要我是個孤兒,沒見過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鐵支書怕你一提宗族,讓我心里不好受。不過啊,這都不要緊的,沒準我就是咱們滿人的後代呢,您看您看,我也有一塊玉石,跟您手腕上的這玉珠子差不離,沒準就是從一塊石頭里刨出來的呢……」安平可沒有鐵支書想的那麼小心眼,更不會因為老人家幾句無心之言就懷恨在心。扭頭看了一眼鐵支書,示意他不要跟老太爺嗆著說話,然後笑呵呵的哄起老太爺來。
「我就說嗎,安干部是有德性的人,哪能不記著祖宗呢?咳咳,這玉珠子……」這老小孩,老小孩,脾氣性格返樸歸真,說話閑聊你得順著他才行,果然安平一陣地開解,不但讓老人平靜了下來,更展露出一個純真的笑臉。不過,模著手上的玉石珠子,老人像是突然間的想起了什麼一般,一陣干咳之後,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緊緊盯著安平上下打量個不停。
「老太爺,在我襁褓中也有一塊跟這玉珠顏色,材質挺象的玉石,這玉珠子是您祖傳的嗎?有什麼典故嗎?您老能給我講講嗎……」看著老太爺混黃的雙眼緊緊盯著自己,嘴角欲言又止的一個勁兒的抽動,安平的腦袋有點懵了,想不出來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怎麼惹得老人會如此大的反應。
直到安平看到老人捏著珠子的手更是哆哆嗦嗦的抓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抓緊,這才感覺到問題可能出在了這個玉石珠鏈上,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兩顆玉石珠子,別說,剛開始只是覺得這珠子跟自己的那塊玉的顏色挺相近,隨口就是那麼一說,但這會兒仔細一看,無論是顏色,還是玉質,幾乎跟自己帶在襁褓中的玉石簡直一模一樣,特別是墨綠色玉石特有的一種柔和的光澤,更讓安平感覺這珠子就是從自己玉石上敲下來的一般,安平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相似的玉石,事關自己的父母和出身,安平的心難以抑制的懸了起來。
「襁褓?墨玉,你說你的一塊玉,跟這珠子是一個樣的?嗚嗚,祖宗在天有靈,不絕我覺羅氏一脈啊!原以為要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從此煙消雲散,卻沒想到我這老朽在行將朽木之際還能听到墨玉的消息,蒼天有眼,祖宗有靈啊……」老人的情緒異常激動,緊緊地抓著安平的手,兩行濁淚難以控制的自干澀的眼中滑落,敘敘叨叨,巔三倒四的重復著祖宗有靈之類的話語,听的安平是一頭霧水,將頭轉向了鐵支書,卻發現他同樣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也並清楚老人家的心里倒底藏著什麼秘密。
「安干部,你坐,坐下來,不管你的那塊玉跟我這個珠子是不是一塊料打磨出來的,可今天提到了這一茬,就說明咱們爺倆有緣,該著祖宗的秘密不會隨著我帶進棺材而煙消雲散。來,這兩顆玉玲瓏你先收著……」干枯而又布滿青筋的手緊緊地拉住安平坐到了火炕上,老人自手腕上將珠鏈摘了下來,戀戀不舍的在手中來回的模婆著,猛然間仿佛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一般,將這個玉珠手鏈塞進了安平的手中,然後壓著安平的手,久久無語。
「老太爺,這鏈珠太貴重了,我可不能收,您老可不能讓我犯錯誤……」雙手被塞進了珠鏈這後,就被老人緊緊地壓在了懷中,安平想要掙開,卻又怕力氣太大傷到了這個風燭歹年的老人,而透過老人混濁的淚眼和激動的情緒,更讓安平意識到這鏈珠的價值怕是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大,如此貴重的物件,自己絕對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