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時候,在和孫子遠輪番苦勸無果之後,蕭俊只好按照母親的意思,將全寨子里,甚至包括雖受重傷,卻還能動的人,全部請到了寨子外邊的空地之上,因昨日寨子里死了不少人,寨子中許多鄉民都是戴著孝,臉上亦是帶著悲戚的神色。
居室之內,燕氏此時已是仔細的收拾妥當,新換上了一套素淨的月白色衣裙,臉上施了層薄薄的脂粉,頭發亦是梳理得十分整齊,又極認真的整理了一番儀容之後,燕氏望了一眼旁邊滿面愁容的孫子遠,還有雙眉緊鎖的蕭俊,蓮步輕移,行至蕭俊面前,輕撫著兒子的面龐,眉宇間充滿眷戀之色的說道︰「俊兒,為娘就要走了,今後沒有為娘在身旁照顧,凡事一定要小心,為娘在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燕氏說到後來,聲音已是有些哽噎,隨後卻是努力回復了情緒,神色平靜的向門外行去。
或許是希望自己人生的最後時刻,能夠給別人留下最好的印象,燕氏努力維持著端莊雍容的儀態,徑直來到寨門前,沖著周圍的鄉親,款款行了一禮,將聲調提高了幾分,語氣溫婉的說道︰「諸位鄉鄰,一年前,妾身和孫先生落難至此,承蒙諸位收留,妾身感激不盡。」
燕氏說完,便姿態優雅的沖著周圍福了一福,隨後說道︰「諸位應當知曉,妾身剛來此地時,得了失魂之癥,所幸今日已經痊愈,便讓我兒將諸位召集到此處,想要說些話兒與諸位听,我與孫先生並非夫妻,我二人這一年以來,雖是被迫同處一室,卻是克己自持,從未有過逾越之舉,我二人坦蕩之心,天日可表,但我二人畢竟同居一室,不避嫌疑,孫先生見寨中有人非議,為保全妾身名節,才不得已對外以夫妻之名相稱……」
燕氏說到此處,略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剛才妾身所說的這番話,妾身知諸位必定不會相信,或是不會全信,妾身也不想過多的去解釋什麼,今日便在此地,讓諸位鄉鄰與蒼天厚土作證,以死明志,來證實妾身的清白。」
當燕氏說到以死明志的時候,周圍的鄉民們終于有所動容,見燕氏竟然要以死來證實自己的清白,這些鄉民畢竟還是有些良心的,他們平日里只是拿燕氏和孫子遠做個消遣而已,倒也並非十分介意這兩個外鄉人之間到底是個什麼關系,如今見要逼出人命,忙七嘴八舌的規勸了起來。
肖鳴山趕快走了過來,攔阻道︰「這位大嫂,您二位被迫住在一起,寨子里也有責任,我們相信您的話就是了,可莫要去做傻事。」
肖鳴揚也趕了過來,規勸道︰「大嫂愛惜名節之心,我們是極敬佩的,這性命只有一條,行事可要三思吶?」
……
燕氏卻是靜靜的等眾人說完,隨後從懷中取出一條由衣裙改成的白綾,目光淡漠,神色平和的向旁邊的一株不高的樹木走去。
孫子遠見燕氏命在傾刻,心中憂急,沖著蕭俊懇求道︰「俊兒,孫叔知道你主意最多,快想些辦法救救你娘。」
蕭俊卻是神色憂郁的望著母親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對孫子遠的話恍若未聞。
見蕭俊不言不動的模樣,孫子遠神色黯然了下來,十分痛心的望著燕氏的背影,喃喃道︰「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全怪孫叔沒用。」
燕氏此時已走到這樹木跟前,尋了兩塊墊腳石,上下摞在一起,隨後立在墊腳石上,神色從容淡定的將白綾套在樹枝之上打上繩結,將頭探了進去。
「俊兒,尋到月芽兒和你杜姨娘,照顧好她們。」燕氏平靜的說出了最後的遺言。隨即用力將最上邊的墊腳石踢翻,整個身子向下一沉,便掛在了白綾之上。
周圍的鄉民見到此種節烈的場景,不由得紛紛搖頭嘆息,目露不忍之意,許多人臉上都是現出了後悔之色。
肖鳴山也是滿臉的悔意的嘆息道︰「哎,是我等不仁吶,竟逼死了一個如此節烈的女子。」
肖鳴揚亦是喃喃道︰「我等險遭屠寨之災,許是上天見我等做得太過分,才會如此懲罰我等。」
蕭俊此時卻是呆呆的望著神態安詳的母親,年幼時的一幕幕漸漸涌上心頭……
半晌之後,蕭俊拭去臉上的淚水,沖著周圍眾鄉親緩緩道︰「娘是個苦命的人,身為豪門大戶的千金,卻最終嫁人做妾,爹妾室眾多,在娘的屋子里加起來也只呆了五日,卻有了我,後來仇家前來尋仇,娘十五歲的時候,被迫抱著我逃到了臨湘,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抱著一個未滿周歲的嬰兒,流落在陌生的街頭,舉目無親,唯有在蕭瑟的秋風中不停的哭泣,後來好心的孫叔幫我們在縣城落了藉,又弄到了住處,娘便帶著我安頓了下來,記得在蕭俊極幼時,娘便背著我,四處打零工,換回些許糧食,苦苦支撐著生計,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娘好容易把我拉扯大,將我撫育成人,考中了秀才,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卻又遇上這樣的事,娘的命怎麼這麼苦呢。」
蕭俊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鄉民們見蕭俊說的悲苦,不少人也紛紛落下淚來。
陣陣冰冷的寒風拂過,搖動著燕氏漸趨冰冷的軀體,平填了幾分悲涼之意,此時距燕氏自縊,已過了約一柱香的時間,蕭俊將眷戀的目光從娘的身上收回,掃視了一眼周圍那些曾經虐待過母親的鄉民,此刻這些鄉民的面容之上,卻是流露出或是懊悔、或是感傷、或是惋惜、或是欽佩的神色,顯然燕氏今日的行為深深的震憾到了他們的心靈,這些鄉民們對自己當初的行為也是頗具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