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國 第三十四節、招搖為隱世

作者 ︰ 夢里掙扎

眼看著濃鹽水在一層層的棉布中過濾,聰明的吳遠已經想到了其中的關竅︰「先生,這制鹽之法是否和您那濾水之法相同?」

「差不多吧。」姜田手上並沒有停頓,由于沒有合適的濾紙所以只能反復的多次過濾︰「只是那個淨化器是要將水中的雜質去除,而制鹽則是要剔除鹽分之外的其他雜質。」

過濾好的濃鹽水被裝進一個細瓷盤子中,然後姜田就將這個盤子放到陽光下暴曬︰「雖已是早秋,但陽光甚烈,過一會水分蒸發了就只剩下精鹽。」

一直待在一邊不出聲的環兒這時終于忍不住了︰「原來這粗鹽變精鹽竟然如此簡單!那為何京中還會缺鹽呢?」

姜田心想,這個兒童版的十萬個為什麼又開口了,你這種富家子弟又怎麼會明白市井小民的疾苦︰「京中並不是缺鹽,而是精鹽被買光了罷了,平時百姓吃鹽,是舍不得買上大量精鹽備用,多是買這種粗鹽。我听說當年聖上憑著控制了幾座鹽場之後,大量制造精鹽發賣市場,你也知道這里邊並無多少高深的學問,所以鹽價一直以來都是虛高的,廉價精鹽嚴重的沖擊了鹽市的穩定,並且拉低了價格,這才讓現在的百姓有可能買上些精鹽留用。但是多數的人還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制備精鹽的法子也是朝廷諱莫如深的秘法,這才保證了食鹽雖然降價了卻也沒有影響到太多的利潤。鹽商們沒想到僅僅是來京朝覲的蒙古部落,就能胃口大開的吃光市面上的儲備,所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罷了,好在京城離鹽場不遠,不幾日之後大量貨物補充市場,鹽荒自然會迎刃而解!」

其實吳遠比姜田還清楚,食鹽已經是朝廷的一項重要收入,江南那些鹽商們一開始就被這種質優價廉的鹽給打翻在地,軍鹽徹底取代了私鹽,成了當年暢銷南北的貨物,等皇上坐了龍庭之後,更是著專人督造食鹽,敞開向鹽商們供應,而不在乎他手中有多少鹽引,這麼一來原本在前明靠鹽起家的那些大商賈,就被釜底抽薪一般的剪光了羽翼。這幾年由于大量購買海外糧食,國庫急需現銀,這才放開口子準許一些蒙古部落前來貿易,雖然這條政策招致朝野的一直反對,不過聖上還是一意孤行的默許了這種掃貨行動。

「先生!」回想起朝堂上的爭論,吳遠決定听听姜田的看法︰「來此朝覲的蒙古人多是一些小部落,他們如何能買下這麼多的東西,我看無非是買回去再賣給其他部落,這樣一來不是讓那些對我中華懷有敵意的人一樣得到了資助?」

姜田點點頭︰「這個問題問得好!但是你要知道,就算國家不賣,也會有一大票的奸商等著走私呢,前明圍堵蒙古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堵住了他們入寇中原嗎?與其這樣還不如敞開了讓他們買,只要是價格公道他們就不會輕易生出搶劫的念頭,再說就算有些搶慣了的部落看著眼紅,如今邊境上的軍隊也不是前明那般任人欺凌。長久來看,只要這種貿易可以持久的做下去,那麼中原的物產就會充斥草原,用慣了中原趁手的工具,享受了摻鹽的女乃茶,誰還會願意回到以前那種缺吃少穿的日子?他們沒錢了就會拿牲口、馬匹甚至是人口來交換,長此以往就會導致強者越強弱者越弱。還記得我前幾日說過的管子嗎?經商有時候比搶劫還要有效率。」

制鹽的實驗很簡單,可姜田卻花了很長時間同這倆兄弟講解了一番什麼叫剪刀差,中原的規模效應使得產品成本很低,賣到生產力低的地區卻能賺取極高的附加值,這種文明洗劫方法的血腥程度不亞于拿著馬刀砍人,只要我們能保證一定的軍事力量讓對方無法翻臉,同時還要保證生產成本永遠比對方低,那麼這種貿易順差就會永遠存在。

說話的工夫,烈日下的鹽水也結晶出細小鹽粒,姜田挑選一些干燥的鹽巴放到掌心里,然後用力一搓︰「你們瞧,這和上等的精鹽相比也不遑多讓吧?」

吳遠捏起一小撮仔細的瞧了半天,他不得不承認就連自己都無法知曉的精鹽制備之法,其實就是那麼簡單而已。難怪聖上能靠鹽維持軍隊運轉。但是他又奇怪的發現,姜田和他解釋的這些東西,有很多都和聖上私下里同自己說的大同小異,包括哪些前人不曾有過的各種詞匯。其實姜田的身份不僅是引起了那三個高官顯貴的注意,很多人都在暗自觀察著這個突然間冒出來的家伙,只是他們采用的手段有些不同,像假太子這種虛心求教的畢竟是極少數,因為別人可沒有皇上這麼大的靠山。

趙老板表面上正在照顧著生意,其實一直都在仔細的听姜田講解如何制備精鹽,看到現在就是他這個和科學一點都不沾邊的人也明白了,于是這個吝嗇老頭的心思又活動開了,他已經打定主意今後只買粗鹽,算起來一年能省上一兩銀子呢。趙直在一旁也看傻了眼,他一直以為自己這個師傅就是能說書而已,沒想到隨隨便便的說個法子就是日進斗金的大買賣,只可惜賣鹽要得到朝廷的準許,否則自己只要勤快的干幾年就能發大財。

正在這個工夫,對門的倚紅樓里傳出了時斷時續的絲竹之聲,姜田不用細听就知道他們正在排練自己的新曲,只是還沒有掌握要領而顯得很生澀,吳遠也听了一陣,別看樂譜是他記錄的,但是就這還不熟練的演奏都已經讓他吃驚不小。原來他也是出生在江南,對于那里的曲調還是很熟悉的,平時听慣了的小曲只是經姜田的稍加修改竟然有了月兌胎換骨的變換。雖然還不知道其他人準備了什麼節目,但是這首曲子奪得花魁的希望極大。想到這里他站起身朝姜田拱手。

「先生今日之教誨讓學生受益匪淺,雖然不知先生為何不出仕為官,但朝廷的確需要您這樣的棟梁之才,還望先生多多的考慮一下……」

看著這兄弟倆遠去的背影,姜田到現在也搞不明白他們究竟想干什麼?如果說吳遠真的是那種求知若渴的青年才俊,他所表現出來的種種行為又看出不他真的喜歡科學,那麼他三番五次的套近乎又為了什麼呢?聯想到這個人的身世,恐怕和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那就是某個人人盯上了自己。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了,姜田略微沉思了一會,然後招手將趙直喊過來。

「我托你去辦件事情……」

一連幾天過去了,姜田辭官的事情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現在很多人都在談論這個本朝出現的第一位奇人。一般來說每個朝代一開始,那些開國皇帝們都會表現出求賢若渴的樣子,三番五次的邀請幾位民間聲望較高的大儒出山,做派可以參考劉備三顧茅廬。至于被請到朝堂上的名人們,是不是能發揮應有的作用,這就見仁見智了。所以姜田被委以官職也被看成是朝廷的風向標,畢竟他還有個秀才的功名,最近又在北京城小有名氣,最重要的還是那種擅長格物之學的新型人才,若是朝廷不禮賢下士的請他做官,那還真是缺了點新朝應有的表演套路。所以人們對姜田辭官倒也不太當回事,想當初諸葛亮還折騰劉備三回呢,不擺足了架子豈不是讓人小瞧?再說新皇帝對東林大開殺戒,你這個聖人門徒也得表示表示,然後就該皇上感慨一下自己前番殺戮太重,以致賢達不願奉君,承認一下錯誤做出和解的姿態,天下的讀書人就該干什麼還干什麼去。姜田照樣做官其他人繼續科考,一切回到正常的軌道。

問題是這個套路雖然很好,姜田卻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玩家,就在北京城的儒生們緊盯著後續發展的時候,還沒等來朝廷新的動態,卻听到了不少姜田大罵理學的話,而且傳言中有鼻子有眼的描繪了一個狂生是如何辱罵亞聖,並且對先秦的管子思想推崇備至,以至于連孔子都被說成了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欺世盜名之徒!這下可真的捅了馬蜂窩,本來還等著儒學翻身的學子們才發現姜田是個叛徒,這麼一個人要是被朝廷特招上崗豈不是要毀了儒家兩千年的基業?這下別說是宋應星沒敢吱聲,就連吳遠都沒敢再登門,他們生怕讓人誤會,以為朝廷就是要錄用這種人好打擊儒學。再說那些個文人士子們也不能放任這麼個異類大放厥詞,于是乎各種謾罵攻擊如潮水般紛至沓來,閑的沒事的就上門找他理論。

「你們張口閉口就是聖人怎麼說,聖人怎麼想,我到要問問你們自己有沒有頭腦?遇到事情自己能不能想個前因後果?誰規定了聖人之言就一定正確?你讓一個兩千年前人替你做主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既然你那麼听聖人的話,好啊……」說著姜田抄起了一張五擔的弓又指了指門外︰「你們誰若是能用此弓射中五十步開外的靶子,又能駕得門外的馬車圍著京城轉一圈,我就當你是真的儒子,再來听你的高論,若是做不到你也就是沽名釣譽之輩下回別出來丟人現眼。」

每天都有很多人想來罵戰,結果話沒說上幾句就被姜田用這麼個缺德辦法給擋了出去,讓這幫文弱書生開弓射箭也就罷了,駕駛馬車絕對屬于技術活,沒有幾年的駕齡是玩不好這種高級交通工具的,但君子六藝之中,馭、射兩項位列其中,你要是不會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正宗的儒生?當然也有不想上當的主動辯解,說是先秦時代文武不分,馭、射之術自然重要,可是現在文武有別,讀書人不用再研習武藝。一般說到這里姜田都會哈哈大笑,然後反問對方,既然你也知道此時和先秦不同,便無不可更改之規,你這等選擇性的失明究竟是何居心?

總之這就是一個兩頭堵的圈套,真正的聰明人比如田虛海這樣的只會繞著走而不會踩進去,偏偏就有那麼一堆不開眼的主動送上門來給姜田刷聲望,自然他也很配合的每日駕車出游招搖過市,這輛車是姜田托趙直租來的,每天不是去郊外冶游就是去作坊里指導一下宋懿,要麼就是跑到對門觀賞一下歌舞,做足了一個典型的狂放不羈的才子形象。晚上要是興致不錯就客串一下表演一兩段相聲,看上去小日子過得是有滋有味。但是大伙都猜想,這小子的確是不打算當官了,否則也不會把事情做得那麼絕,要知道朝廷里的文官還是以儒家為主,你這麼折騰就算皇上想用你,都會有一大堆的官員反對。

「柳先生,學生有一事相求。」後院里姜田恭恭敬敬的向瘦老頭敬了一杯茶。

柳老頭連忙雙手接過來,論地位姜田在他之上,先別管人家求自己辦什麼事情,至少禮數上不能差了︰「公子客氣了,不知有何事相求?」

姜田扭過頭喊了一聲︰「直兒過來。」

趙直小跑著湊到跟前看著他,姜田點點頭然後說到︰「柳先生,我收下這孩子卻並沒有讓他拜師,那是因為學生才疏學淺,沒法讓他吃上這碗開口飯,在下也不求先生一定收他為徒,只要能指點一二讓他有一技傍身即可,這學資定不會虧待先生。」

柳老頭皺起了眉頭犯了難,要說就算收個小徒弟也沒什麼,關鍵是這孩子已經跟姜田學了一堆旁門左道的東西,當然了姜秀才怎麼說書都行,人家就是圖個樂子不是這門里的人,可這孩子今後肯定要靠說書混飯吃。自己要是真的收下他今後傳出去,恐怕同行們一定怪罪自己協助異類。

姜田看他猶豫,大概也猜得出他在想什麼,于是繼續游說道︰「您不用過多的擔心,學什麼、學多少都由您說了算,而且就在這個院子之中,出了門您就可以不認這個學生,他不經您允許也不會登台說書,就算說也是我教他的那些,于您的名聲絕對無損。若是您同意了,這五十兩銀子就算是我給您的謝禮!」

一出手就是五十兩銀子,老頭眼珠子瞪得溜圓。都听說這小子發了大財,今日一見才算是知道所言不虛,現在鄉下上好的水田才幾兩銀子一畝?就算是在北京城也夠三口之家吃上五六年的。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白花花的銀子打動了他,老頭緩緩的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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