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籌劃了很長的時間,姜田的人間蒸發計劃十分的復雜,首先他就要迷惑周邊的人,放出一些過激的言論是第一步,天天頻繁的出入北京城就是第二步,這樣不僅能螞蟻搬家一樣的將銀兩轉移出去,還能讓人對自己駕車出游這種現象熟視無睹,緊接著就是後邊將要展開的行動了。
當天姜田起了一個大早,趁著別人還沒有起床就收拾好了屋里的東西,然後大搖大擺的來到院子中做他每天都要進行的廣播體操,當然這套操是嚴重縮水且沒有伴奏音樂的版本。等大家都起床了,姜田也不提將要開始的行程,只是沉默的陪著他們一起吃了一頓普普通通的早餐,接著就告訴夕芸今天還要出城辦事,但是她要作為隨身的侍女一起出游。
小丫頭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是因為自己回到了丫環的身份而失落,還是因為姜田出行帶著她而激動。總之她還是馬上就恢復了原先那種沉默寡言的狀態。趙直也不疑有他,反正自己這師傅經常性的不在城里待著,再說那些相聲段子還沒有揣摩清楚,自己表演出來根本就逗不笑觀眾,他的心思全都放在這上邊了。至于趙老板,就更是毫無反應。
登上了馬車,夕芸第一次陪同姜田正式的出門,心中難免有些激動和興奮,這輛車別看是姜田租來的,但內飾的排場卻屬于那種高檔貨,而且為了應對夏季的烈日與高溫,車廂四壁還采用鏤空的木柵欄,輔以薄紗當窗簾遮擋陽光,加上秋日里溫差逐漸加大,早上起來還不那麼炎熱,所以姜田並沒有卷起窗簾。借著偷過來的光線再瞧,就能發現車中還有兩口藤條編成的小箱子,至于箱子里面裝的是什麼,她也就沒有多問。
車子就這麼慢慢的開動起來,兩旁的景物逐漸的快速倒退,夕芸到沒有什麼反應,可是姜田卻在心中感嘆,自己為了活下去在這里奮斗了這麼長的時間,眼看著就要功成名就卻必須遠走他鄉,回想起來自己能成事完全是因為皇帝也是個穿越者,而自己要逃跑更是因為皇帝是個穿越者,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他也在內心中設想過,如果幾十年後,他和這位前輩都已經是垂垂老矣,自己再現身出來告訴他,你的一切我都了解,只是為了你的大業我則歸隱山林,不知那將會是個什麼樣的場景。
夕芸看著姜田眉頭緊鎖的樣子,只是默默的嘆口氣,她也看出來今天的出行必然不會簡單。姜田這人雖然是秀才出身,卻沒有讀書人常見的那些臭毛病,除了待人十分和氣之外,也不是那種喜歡有個婢女帶在身邊的人,那麼今天他如此反常的將自己帶出來,必然有著十分重要的理由,可惜話已經到了嘴邊,她卻沒有勇氣說出來,不僅是因為兩人的身份過于懸殊,還因為她害怕,害怕過于表露心跡會使對方厭惡自己,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會在意對方的看法,總之她就是想保持現在這種穩定的關系,而不敢有一絲逾越。
車子很快就出了朝陽門,守門的兵丁一看是這輛車出城,連例行的盤問都沒有,反正他們都知道姜田是科學院的寶貝疙瘩,同時還和劉家大公子稱兄道弟,就算你去盤查了人家也完全不在乎。按照習慣姜田就要將車夫打發走了,然後自己駕車往返作坊與城里,不過這次情況有些不同,他沒有將車夫支開,而是輕輕的吩咐了一聲︰「去碼頭。」
北京沒有發達的水運體系,這所謂的碼頭自然就是指運河的終點通縣,趕車的把式嚇了一跳︰「公子,您不去皇莊了?」
「今天有點別的事情,到了那里你自己回城吧,這車錢我加倍給你。」
也難怪讓車把式模不著頭腦,那個作坊所在的皇莊其實就是後世的北京四環一帶,出了朝陽門用不了太長時間就能趕到,而要是坐著種四平八穩的馬車趕到通州區,估計這一天就什麼都不用干了。夕芸也很奇怪,她並沒有去過通州碼頭,但是也听說過那里離城大概有四十里,姜田究竟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去干什麼?雖然好奇可還是忍住了沒有多問。
姜田接下來的計劃就是在運河上雇條船順河南下,到達天津之後再擺出奔向大沽口的樣子,一旦讓他到了海上,那麼就算是皇帝都沒辦法再將他逮回去了。因為隨著新皇帝登基,原先閉塞的大沽口逐漸繁榮起來,來往于日本和朝鮮的商船逐漸頻繁的停靠這里,甚至還有些西夷的武裝商船突破了鄭家僅存的一點海上力量,跑到這個離京城最近的地方貿易,因為最近這個龐大的帝國開始處理庫存與繳獲的各類兵器,雖然明腰刀的質量明顯不如倭刀,但勝在價格低廉數量充足,無論是賣到日本化了重鑄,還是賣到南洋戰爭不斷的各國,都是十分劃算的買賣,有時候甚至能淘到老舊的火器,而代價就是要運來足夠的糧食與其他大宗商品。所以姜田可供選擇的路線十分的豐富,指望著現在的技術條件在茫茫大海上找個人,比後世在天空中尋找冥王星的概率還低。
但是這一切都是假象,正因為皇帝是個穿越者,所以他很容易就判斷出姜田的意圖,一定會在得知消息後派快馬封鎖海港,所以姜田一開始就沒打算能出海,他在擺足了樣子之後會殺個回馬槍,從陸路進入後世的香河、寶坻一帶,在運河邊蟄伏下來,誰也不會想到他會坐船到天津然後再走陸路回去,熬上一兩年之後,看看風向再做決定,屆時就是從京郊挖走那些藏好的銀兩也是很容易的。
應該說這個計劃是十分周密的,不僅利用了穿越者的發散性思維,做出外逃的假象,而且還利用燈下黑的效果藏在對方鼻子底下,一切的算計都是為了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若是放在其它的時代,完全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就算明朝的錦衣衛都未必能抓住他,可是他面對的是一個憑著一己之力愣是扭轉乾坤的穿越皇帝,所以他不得不將所能想到的問題都設立出應對方案,這才敢于付諸實施。
花了一上午的時間,馬車終于晃蕩著進了通州地界,姜田在打發了車夫之後,就拎著兩口小箱子走進了一家臨近碼頭的飯館,然後找了張能俯瞰運河的雅間坐了下來。他要觀察一下官府方面的反應。自己留在臥室中的字條和銀子應該還沒有被人發現,也就是說現在還沒人知道自己要逃跑,再說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瞞著夕芸了。
隨意點了幾樣菜肴之後,他讓伙計不必伺候退出房間。然後又讓變得惶恐的夕芸坐了下來。
「听我說,我有個熟人可能不願意看見我在京城之中,所以我必須離開,若是不走可能你們都會有危險。」
夕芸嚇得差點要站起來,不過看見姜田朝她擺手示意冷靜之後,她小心的看看周圍,確認沒人偷听之後才問︰「哥哥要走了?」
「是,不過如果我就這麼走了,你可能還會被陳媽媽帶回倚紅樓,所以我想問問你,是願意和我一起走,還是要回到京城,若是想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平靜的生活,我也一定相幫。」
夕芸又沉默了,這次不是裝作毫不在意,而是真正的沉默,這種選擇放在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孩子面前,的確有些難以取舍。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能逼得無所不能的姜哥哥遠走他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來過,再想起這些天來在茶館中那種雖然忙碌卻恬適安然的生活,以及不苟言笑的趙老板和邀功爭寵的趙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偷偷的抬眼瞄一下姜田,卻發現對方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害得她趕緊低下頭。本來她只是一個委身于青樓之中的不受待見的小丫頭,自己也想過後半輩子可能就要老死在這煙花之地。結果就因為一次善心發作,稀里糊涂的救下了眼前這人,自己的命運就開始朝著無法想象的方向發展起來。
本以為能夠月兌籍之時心中充滿了喜悅,可誰知朝廷的法度無法逾越,就在自己再次死心的時候,這個男人卻將自己攬入懷中,真的像一個大哥哥那樣呵護著自己,就是希望能兌現當初的承諾嗎?她雖然知道一點男女之事,卻不懂得男女之情。她只是發現自己只有守著姜田的時候才會感到安心,哪怕這個人沒有和自己說一句話,但只要讓自己待在他的身邊,就會從心底涌出一種莫名的勇氣,驅使著自己想扎在他的懷里好好地撒撒嬌。忍耐至今的這份沖動難道就這樣戛然而止了嗎?想到這里,其實她已經打定了主意。
窗外的運河上依舊是帆櫓雲集,一副熱鬧的景象。不過整條運河卻沒有恢復到這種面貌,完全拜海運興起所賜,原先許多經由運河運輸的東西,能更快速的通過海上抵達,若不是北運河經過天津,恐怕這通縣也會不復當年的景象了。猶豫了半天的夕芸沒心情欣賞窗外的景色,她幾度鼓起勇氣又幾度張不開嘴,憋了半天之後只能小聲的問一句︰「哥哥是嫌棄奴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