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實不用上課還頗舒服的。程楚桓的慣性手月兌臼在當天急診時就復位了，但仍需用三角巾吊幾個星期固定。雖然無法動彈且偶有疼痛，倒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他在家里待了三天，諸事不便，卻悠閑自在，他已經盤算要趁機請假一星期。
空氣中蔓延著沉靜，席千涼低下頭，咬著唇，十指緊緊交握。
不熟嗎……是啊……同班三年，兩人說話的次數寥寥可數，即便對上眼，也不會有任何打招呼的舉止，或許一畢業他就會忘記她的名字，又或許他根本不想看見她……她這樣貿然前來，肯定打擾到他了。
「對不起……」最終，她還是擠出這一句。
「又道歉？」他的聲音里有一絲警告的意味，看見她瑟縮了一下，只好深呼吸一口氣，緩和一下情緒。「你就不能像一般女生一樣反問我︰『那你喜歡吃什麼』嗎？」
他將臉湊近她，刻意模仿女生俏皮的語氣和表情。她退了一步，瞧見他生動的臉部表情，嘴角上揚了很淺很淺的弧度。
「這樣……好怪……」她望著他，漾開唇角，但旋即止住笑容，因為知道自己的牙齒不好看。
「哪里怪？我是在教你。個性這麼不可愛，難怪男生不喜歡。」他翻了個白眼，說出實話。
「喔。」雖然被數落，不過她一點都不難過。因為他的口吻里沒有鄙視，反而有種無奈的嘆息意味。
他轉過身，朝屋內走。「進來坐吧，我爸媽都不在。」
「咦！」她偏著頭，怔了怔。
「站在門口發呆干嘛？進來啊。」他朝她勾勾手，見她仍在發呆，又瞪了她一眼。
他發現自己對她的容忍度極低，不知道是她反應太遲鈍的關系，還是她唯唯諾諾的神情很令他受不了，比起其他同學或是朋友，他對她比較凶一些，也比較容易不耐煩。
平常在學校，不論是應付師長還是處理班級事務，他總是游刃有余，懂得運用各種優勢條件讓別人折服于他。即使有些同學講話很白目，做事沒依據又沒邏輯，他心底感到不高興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大部份的時間他會將真實感覺藏匿，顯露出完美的一面。
他相信很多人都是如此，就算是人緣好，有些不過是八面玲瓏、虛與委蛇的結果罷了。
在別人眼中，他輕輕松松的主導一切，展現過人的領導特質，向來保持迷人的微笑，從不發脾氣便能解決所有問題；可是面對她，他竟然絲毫不想隱藏真正的情緒，脾氣容易變差，然後直接表現出來，連他都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意外。
到底是他的EQ變低，還是她惹怒他的本事一流？
席千涼從沒想過要進他家，只是單純的來探望而已，況且他的家人都不在，真的……可以進去嗎？她猶豫了。
「不用招待我，我等等就回去……」她擺擺手，矜持地站在原地。
「班上同學沒有人來過我家，你是第一個，你確定你不進來？」他語帶誘惑，薄唇微勾。
席千涼微微一愣，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張開嘴又說不出話來。
不論是現在與他輕松的談話，還是他禮貌性的邀請她入內，她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她真的可以奢侈地再貼近他的生活嗎？會不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貪婪地還想要更多呢？最後痛苦不堪的人一定是她吧……
可是，如果連這一步都跨不出去，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令她感到開心或傷心的人了。
「那……打擾了。」她總要做些什麼事，即使受傷也無所謂，就是不希望自己後悔。
「為什麼進來我家要考慮這麼久？該不會怕我對你怎樣吧？」他斜睨她一眼。
席千涼眨了眨眼，略微害羞地紅了臉頰。「你不會……至少對我不會。所以我根本沒想那麼多。」
「像這種開玩笑的話，你就不必這麼認真回答了。」他嘆了一口氣，發現她容易認真地對待每一件事，某一方面來說或許是優點，某一方面來說受傷害的機率頗高。
「喔……」她點點頭，受教了。面對男生這種揶揄，她根本無從招架，因為不曾有人對她這麼開玩笑過。
「隨便坐。」他指著客廳的沙發，然後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再塞到她手上。「想看什麼自己來。」
「嗯。」她接過遙控器，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幾乎一動也不敢動，甚至不敢環顧四周。
「喝水還是飲料？」他步入廚房。
「你不用忙了，況且你的手不方便……」她緊張地站起來想阻止他，卻一個不注意撞到了桌角，痛得低喊出聲。
「你怎麼會這麼笨啊。」他隨便拿了一罐飲料，走回客廳，站在一旁凝視著她的腳趾頭，瞧她搓呀搓的，好像還是很痛。「還好吧？」
「嗯嗯，沒事。」她擺擺手。
「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說你堅強也不是，說你膽小也不是，我總覺得你似乎……隱瞞著什麼。」他將飲料放在桌上，明顯感覺到她頓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
她偏著頭，思考了一會兒，並不打算回應他的問題，逕自拿出書包內準備好的東西。
「這個……給你。」她將一疊影印的筆記交到他手中，還有好幾本屬于他的講義與考卷。「我都幫你填上答案了，你可以在家復習。」
程楚桓蹙起眉宇，接過厚重的資料，吐了一口氣，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這麼重，你不必大老遠帶來給我，而且你也不用費力幫我寫答案。」
高三的課業壓力雖重，但他仗著天資聰穎，應付課業向來得心應手，即使不去學校上課，靠自己自習也不會退步到哪去，她這麼做實在是多此一舉。他寧可她多為自己著想一點，這個笨女人。
「不費力的。你的手不方便，我只是想多幫忙。」她想解釋，但看見他銳利的目光後，聲音慢慢變小。似乎又惹他不高興了，總是這麼輕易，明明她不覺得做錯了什麼事。
「哦？所以這算是一種補償嗎？」他突然露出別具深意的微笑。
「如果可以，我願意充當你的右手，幫忙做你想做的事。」她誠懇地說道。
「听起來好像不錯。你確定什麼都肯做？」他再次確認。
「嗯。什麼都可以。」
「成交。」他將筆記全數推回她懷中，拉著她進到廚房。「我現在餓了，煮飯給我吃。」
「啊？」她眨了眨眼睫，有些錯愕。
「冰箱里的食材隨便你用，還有我的手不方便，不要做太復雜的料理。碗盤在櫃子里面，調味料和油放在這。」他隨便指了幾個地方，拉開餐桌的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那個……請問你的父母不會回來煮飯嗎？」她怯怯地問。
「不會。他們上班很忙。」他干淨利落地回答。
「你常常自己一個人吃晚餐？」
「嗯。不過高三有晚自習可以訂便當，以前大部份都吃泡面居多。」他不以為意地聳肩。
原來……在學校光芒四射的他，生活是如此平常。席千涼不再過問他的私事，只是點點頭。「好，那你要吃多少？」
「至少兩大碗飯吧。」他評估。
「這麼多？可見你應該很餓。」她輕輕牽動唇角。
「兩碗是包含你的份。」他翻了個白眼。
「我……不用了。」她搖頭。
「不行，我吃多少，你就要吃多少，免得好像我虐待你。」他支著下顎，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那種很假很假的臉皮，擺明告訴她別想反抗。
她不敢再反駁什麼，只好乖乖地忙碌起來。在學校，他不曾這樣對待其他同學，怎麼偏偏對她特別……壞；但又不像其他同學鄙視她、欺負她的那種感覺……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還好她在家偶爾會幫忙下廚，所以對廚房並不陌生。她把冰箱的冷飯拿出來，洗了一些高麗菜和蔥，但找不到幾樣她想要的食材……
「楚……楚桓……」第一次這麼親昵地喊他的名字，她有些不適應。
「嗯？」他應了一聲，抬眼。
不知何時他將她帶來的講議和筆記本拿到了餐桌上，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
「請問有肉絲嗎？」她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總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竟然可以在他家做這些為親人做的事。她能自私的以為，他們的關系比以前好一點了嗎？
「我不知道，我不下廚的。」他起身走到她身邊，幫忙翻著冰箱。「你要煮什麼？」
「炒飯。因為你的手受傷，能用湯匙吃的食物比較方便。」她認真地解釋著。
「喔，算你聰明。」他用食指推了一下她的額頭，力道不輕不重，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找不到就算了，炒飯這種東西，有飯和醬油就可以完成了吧？」
他說得輕松自然，她卻忍不住笑了出聲。「好像是。」
「你干嘛笑我，我講得很實際。」他不甚滿意地瞥她一眼。
她沒有再回話，轉過身又埋首忙碌于流理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