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娶六姨太的新房是年後新蓋的宅子,如今因為出了人命案,除了每日丫頭來打掃,便閑置了起來花火小札。喜房內依舊掛著紅帳子,桌上的龍鳳燭燒了一半,香爐內還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氣。青石的地板雖然已經被水沖刷過,但是磚縫里依舊藏著暗紅的血跡。
我將身子貼在地板上,仔細的尋找著任何遺漏。楊顏涼懶懶的坐在八仙桌旁,吃著已經返潮的花生米說︰「地板已經沖刷過了,楊顏平他們認定是你殺的,覺得沒有讓警察來查案的必要。即使有證據,也早就消失了。」
「你以為我在女校里只讀古人的之乎者也和近代詩人的情詩了嗎?」我沖他笑笑說,「你難道不知道西方有個職業叫法醫,在我們古代叫仵作。」
「真不巧,我只會馴馬。」
「是誰第一個發現的尸體?」我找了半天終于挫敗的坐在地上揉著膝蓋,「還有,楊老爺死時有沒有人听到慘叫?」
「第一個發現尸體的是去送交杯酒和喜餅的喜娘和兩個丫頭。她們來的時候,老頭子已經死了,胸前插著一把宰牛刀。他們懷疑你上轎之前就藏了刀在身上。」如果我沒猜錯,楊顏涼臉上正是看好戲的表情。大概他的生活太無聊,所以看著一個無助的少女掙扎在生死之間,讓他覺得興味盎然。
「如果我是你們家人,我也會這麼想的花火小札。」我站起身來坐在床上,大紅的被面繡著龍鳳呈祥,像一個諷刺的符號,「但是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像事先預謀好的嗎?好像根本就有人知道我會逃走,于是借著這個機會殺掉楊老爺,把一切全都嫁禍在我身上,如今我果然是渾身張嘴都說不清。」
「你的意思是,是我故意帶走你,然後殺了老頭子嫁禍給你?」
「我沒有這個意思,你沒有作案時間。」
「我要殺人何須自己動手,有錢能使鬼推磨。」楊顏涼的嘴角掛著無所謂的笑容,「我討厭老頭子,算是有殺人動機。」
我知道他的心里並不是無所謂。雖然表面上是無所謂,但是血肉至親,我依舊能夠感覺到他偽裝的謙和下的冷漠,和冷漠之下的傷感。他時常會微微的失神,眼楮里落滿灰塵。他與他的父親,為什麼會有那麼深的隔閡呢?
「你說的對,但是,是我求你帶我走的,並不是你執意要帶我走的。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沒有安排的時間。」我嘆口氣,「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有人看到你帶我從後門離開,于是便想起了這麼個移花接木的計策。」
「你為什麼這樣相信我?」他驚訝的抬眼。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不能輸,不能輸掉楊顏涼對這場游戲的期待,更不能輸掉陶家的清譽。楊顏涼走到我面前,抬起他的素白指尖劃過我的臉頰,那眼楮中是毫不掩飾的興趣。我驚慌的後退一步,覺得這樣逼窘的空氣中全是曖昧的味道。
門突然被打開,卻見到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有些失神的臉。她頭上的婦人發髻上只插著一支玉蝴蝶簪子,朱唇不點而紅,灰色的錦袍上繡著金銀花。
「五姨太。」顏涼喊她,「你到這里來做什麼?」
「我路過听到有說話聲便進來看看。」五姨太很年輕,大概比我年長兩三歲,頗有大家小姐的風範。她上下打量我半天問︰「六姨太,你可查出什麼?」
「我……」我只覺得臉上發燒說,「還沒有……」
「我就住在北院,這楊家的老老小小都嫉恨你,我何玉蝶信得過四少爺,自然也信得過你。你若覺得悶了便來找我說說話。」五姨太含著笑說,「我只比你年長兩歲,不必那麼拘謹,以後就姐妹相稱吧。」
我受寵若驚的福了福身子說︰「多謝五姨太。紫茉自當會去拜訪的。」
「紫茉妹妹,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一步,你要早些查出老爺的死因。」說著,五姨太便輕移金蓮出了門。她看起來舉止得體又大方,讓人忍不住的要喜歡。
我每天早上都要去大太太的房里去請安,她每日清晨便跪在祠堂里為楊老爺念經祈福。我每次去,她都只是淡淡的問一句,查出來是誰沒有。他听不得我的推斷,只能說,有或者沒有。我每次說沒有,臉上都像被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即使離大太太給的期限還有三個星期。
楊家的花園里僅有的幾株紫藤蘿,濃重的紫色已經漸漸的淡下去,我站在花樹下,常常會有恍若隔世的感覺。雪青色的花瓣在下人的笤帚下,變成一堆毫無生機的柴禾。
「六姨太,你的案子查的怎麼樣了啊?」掃院子丫頭笑嘻嘻的問。見我不做聲,另一個丫頭高聲附和著︰「我們六姨太時間還充足的很,不著急。」
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在她們的哄笑聲中逃命般的回到西院,卻撞上來北院來的丫頭,說是五姨太找我去聊天。我推辭不得,就隨她過去。
北院打掃的很干淨,高大的桂花樹已綠樹成蔭。她坐在院子里吃點心,見了我笑起來說︰「我听丫頭說,二姨太和三姨太的壞丫頭又在為難你。她們都在太太們面前學的圓滑,牆倒眾人推。」
「我沒事。」我禮貌的說,「謝謝五姨太記掛。」
「嗯,我今兒個找你是因為想起你與老爺成親那日發生的一件事。」
「什麼事?」我頓時來了精神。
「你大婚的頭夜,老爺是在我房里過的夜,把他治哮喘的藥留在我這里。我怕他半夜犯了病,你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就趁夜給他送過去。那時院里的喜宴還沒結束,老爺還沒回新房,我就想著先把藥給喜娘,卻听到喜娘在暗處和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男的問,新娘子還在新房里怎麼辦,喜娘說,你就放心吧。」五姨太嘆口氣說,「我原本沒想太多,以為喜娘只是和府里的人商量喜宴上的事。于是等她走到明處才把藥給她。」
「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
「太黑了,沒看清楚。」五姨太搖搖頭,也是無比沮喪的樣子,「若我看清楚一點就好了,說不定還能幫你找出真凶。」
我感激的望著她說︰「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幸好有顏涼幫著你。」
「恩,他是好人。」
「你喜歡他吧?」五姨太彎起眼楮笑眯眯的說,「他就是討女人喜歡。」
「我與他是純粹的朋友關系。」
「別撒謊了,恐怕你新婚之夜也是顏涼帶你走的吧。」五姨太像個洞曉一切的智者,慢悠悠的喝著花草茶,我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默認。她拍拍我的手說︰「放心吧,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