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微又在放學的路上被墩子攔了下來,他手里捧著大把的米湯花花火小札。是四月,陽光安好。蘇小微沒有接花,垂下頭,從他的身邊經過。有風,嘩啦地,突然就揚了起來。
彼時,墩子是一個清瘦的少年,穿長到膝蓋的體恤和寬松肥大的褲子,他染著一頭亂糟糟的發睨著眼楮看人。他的身邊總是糾結著一群的男男女女,他們很張揚地穿過,刁著煙喧囂不已。墩子是地道的小流氓,打架鬧事收學生的保護費。他們若受了欺負,只要去找墩子,他就會擺平。
但小流氓墩子看上了蘇小微。他在放學的時候立在學校門口等她,攔住她送花。她不收,他就一直在她身後跟著,直到她到家。好多個晚上她透過窗都看見墩子,在街對面的路燈下,幽幽的立著。
還有那些字跡難看的信不時的出現在蘇小微的抽屜,是墩子寫的。
蘇小微對墩子已經有些神經過敏,每每听到有人提及墩子的名字,都恐慌不已。
因為墩子的關系,男生們不敢和蘇小微說話,若是被墩子知道肯定會受皮肉之苦,而女生又因妒忌不願和蘇小微做朋友,整個中學時代,她都被孤立了起來。
蘇小微到哪里,都感覺到墩子的目光,陰陰地與她對峙。墩子似幽靈一樣糾纏著,讓她不得安寧,心里是厭的,又不敢直直的得罪了墩子,更不敢跟他走近一步。
走在路上,就會有莫名其妙的人上來,喊蘇小微,嫂子。蘇小微有好多次都想告訴父母,但又怕家里人擔心忍了沒說。
放學路上,墩子騎著自行車突然地橫在了蘇小微前面。
他霸道地讓蘇小微上車。
蘇小微臉漲得通紅,緊緊握住書包帶子低著頭想逃開。這一次,墩子一把拽了過來。
她的胳膊就疼了,使勁的掙扎,拼命地喊,放開我,流氓!
或者是這個詞傷了墩子,他松開了手。他狠狠地盯著她咬牙切齒的說,你再說一遍!
蘇小微斷然不敢再說了,因為害怕眼淚就涌了上來。
三年後,蘇小微上了本地的大學。她站在滿是榛子樹的校園里笑,心想終于是擺月兌墩子了。
有男生在路上攔下蘇小微遞情書,他們的眼神看上去怯怯的,她接過情書說謝謝。她和他們其中的一個出去看看電影,或者去圖書館看書,不過幾次,她就淡了下來,總覺得少了感覺。
沒想到再遇上墩子,高了不少。
他攔在她面前嬉笑著說,蘇小微,又遇上了,你比以前難看了些,不過還好也不是難看得難以忍受。
蘇小微著實地嚇了一跳,心里想,怪不得最近眼皮老是跳。
蘇小微和班長坐在榛子樹下討論班務的時候,被墩子看見了。他不由分說地就砸了一拳過去,蘇小微驚呼,卻也攔不住,只能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班長怎麼是墩子的對手,只是幾下就倒在地上,墩子的拳頭再落下時蘇小微就用身體擋在了班長的前面,墩子的拳頭就停在那里。
他的眼神碎碎的,狠很地罵了句,賤人。
蘇小微凜著眼神不去看他,掏出紙巾給班長擦鼻血。墩子一把就拉過蘇小微,他說,我也受傷了。
蘇小微使勁的甩手,好象要甩一件很髒的東西,墩子就吻了過去,恨恨地。
她沒有掙扎,墩子松了手,然後她起手狠狠地甩了過去,她說,臭流氓。
那以後,墩子就很少出現,只是總有電話打到蘇小微的手機上,接了,也不說話。她知道一定是墩子,只有他才會這樣固執的與她對峙。
她掛斷,然後關機。
冬天的時候,天文預報說會有一場流星雨。蘇小微和宿舍的女生在夜里去了龍泉山,那是電視上說的最好觀測點。
只是到了才知道原來山上這樣的冷。宿舍的女孩都抱怨不已,然後蘇小微就看見墩子了。
他走過來,月兌了外套,不由分說地給蘇小微穿上。她掙月兌,他再穿,兩個人都執拗著,到底是他力氣大,給她穿上了。他把扣子一顆一顆地扣上,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他說,你身上有我的氣味了,你是我的了。
她嚇地慌忙去解扣子,要月兌了還他。他按住她的手,重重地嘆了口,他說,算了,我只是開玩笑。
等了一夜,流星雨沒有來,倒是蘇小微睡著了,再醒來,是趴在墩子腿上的。他說,你的睡相真是太難看了,還流口水。她趕緊抬手去擦,看到他一臉的壞笑,知道是被騙了。
站起來的時候,墩子扯過衣角給蘇小微擦了擦鞋角的泥,很自然的花火小札。
蘇小微有些賭氣地說,你不是罵我的嗎?
從龍泉山回來,墩子又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立在教室外等蘇小微。輔導員找她談話,說蘇小微雖然你交什麼樣的朋友我不管,但一定不要交不三不四的。
蘇小微抱著很多的書經過墩子身邊的時候,就假裝沒有看見。墩子從後面跟了上來,他要幫她拿書,她不肯,僵持不下,書嘩啦地掉了一地。
蘇小微狠狠地推了墩子一把,她說,滾開,流氓!
墩子沒有設防地一個踉蹌摔了下去,他怔怔地看著她,他說,蘇小微,和我約會。他說,蘇小微我要你和我約會!
他的聲音哽咽著,蘇小微扔了一地的書就跑開了。
她交了新的男朋友,並不是真的喜歡,只是想著可以逼退墩子,讓他不再糾纏。但男友很快就提出分手。蘇小微知道,一定是墩子去找過他了。
她從心里開始恨起墩子,那麼多的女生為什麼偏偏選了她?為什麼一直糾纏她,讓別人無法靠近她?
她是多想擺月兌墩子呀,正好系里有名額去西雅圖做交換生,她爭取了。
再怎樣,墩子不能攆到國外去了吧。
五年後,蘇小微回國,畢業,在一家外企工作。
她在某些時候也會想起墩子,想起在龍泉山他為她扣紐扣的神情,想起他扯過衣角為她擦鞋的動作,現在的男友斷是不會做這些事的。
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墩子只是一個小流氓。
是在醫院又遇上墩子的,她慘白著臉扶著牆,虛弱地幾乎要摔下去。有個男人疾步上來扶住了她,她抬起頭,認出了墩子。
她是很尷尬的,不想這樣狼狽地被看見。墩子攔腰就抱起了她,他說,你不能走路。她這個樣子,他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是來醫院流產的,她的男友不願和她結婚,說是沒有心理準備。
墩子什麼也沒問,去煲了紅棗雞湯喂她喝。
她在溫氳的煙霧里看他,原來已經從少年成長為男人,有了俊朗和剛毅。
現在的墩子也開始穿白色的襯衣,做清淡的小菜和不疾不徐的說話,月兌離以前的朋友和生活在父母的幫助下開了一家小超市。
他削隻果給她,總是細細地專注;他和她坐在陽光充裕的窗前翻舊時的照片,他會說,蘇小微你那個時候真是丑;他拿了粉筆和黑板來畫她,畫地很難看,但她卻很認真地擺著姿勢。
心里有溫暖,蘇醒了過來。
她在某個夜里醒來,哭濕了枕頭。
她想,她為什麼一直要拒絕著他呢,不過是年少的矜持和驕傲,不過是害怕無法讓他長久的喜歡,不過是恐慌周遭的議論和眼光。
因為她心里一直就有著他的,那些談過的戀愛才會索然無味。即使,那個男人在她懷孕後提分手,她除了羞恥也沒有過多的難過。
她不曾真的討厭過的他,只是假裝。
她想起很多的事來,有一年冬天,他在她教室外的雪地,寫了很大的三個字,她的名字;有一年的春天,他去電台點了許多的歌送她;還有一年她生日,他在學校的樹上掛了許多的氣球……他為她打了許多的架,寫了許多的信給她,送了許多的花給她,跟在她身後送她回家……
她卻一直在拒絕他,傷害他,一直一直以很高傲的姿態待他。
她想,自己竟是這樣殘忍。
她匆忙地撥電話給他,他接了,她滿心歡喜地說,我們打個賭好嗎?如果明天是雨天,我們就約會。
第二天,果然是雨天,她胸有成竹,早查過天氣預報。
只是他卻沒有出現,一直到傍晚都沒有,他的電話再也打不通。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她想,他終究是放棄她了。
電話終于通了,電話那邊的人說,他死了。
與人打架,對方掏出了刀,是昨天夜里的事。
電話就跌落了下去,很多的疼痛從四面八方直直地刺了過來。
蘇小微知道了,他一定是去找她的男友了。
她沒有去跟他告別,她想她為什麼要去告別呢,她不要。
是在經過街口時,看見一家花店在賣米湯花。大把大把的,鮮艷燦麗的黃,就著四月的陽光,她就那樣蹲了下去,在十字路口,不可抑制地哭了起來。
她想,墩子曾經送過他許多的米湯花,她為什麼不接了過來呢?
只是一個瞬間,許多年就過去了。
她和他,終究是錯了過去。
陽光,嘩啦地,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