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札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花瓷(五)

作者 ︰ 正宗太白金星

我跪在左家陰冷而肅穆的祠堂里,狠狠瞪一眼左二小姐左青梅,心想整個左家她看我最不順眼,這次的事一定是她冤枉我的花火小札。

左青梅臉上卻只是有些幸災樂禍,對上我的目光,不由一怔,說,「你這麼看著我干嗎?我又沒為了爭家產而給左家唯一的獨苗下毒!」

此時庭兒還沒有醒過來,左老太太也是心焦,回過頭來斥責我道,「你再怎樣,也不該對庭兒下手啊!你自己的孩子還沒影呢,就想著害別人的了!未免也太毒了!」

我也不由擔心庭兒,不願多說,只是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我沒做過。」

就在這時,只見大少女乃女乃寧馨從門外沖進來,揮手就給我兩個耳光,臉頰火辣辣疼起來,她哭著上前撕扯著我的頭發和衣服,說,「你這賤人,有什麼事沖我來啊!干嗎要害庭兒!他要是真什麼事我就跟你同歸于盡!」

我被她推到在地上,看到她這癲狂的樣子,一時也忘了反抗,只是落淚,哀哀地說,「大嫂,相信我,我真的沒做過!」

然後我就在她身後,看到了一臉冷峻的左清峰。那一瞬間,我竟然心生一絲希望,我以為他會來救我,他回像上次那樣將我擋在身後,帶我月兌離絕望和恐懼的深淵。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又看一眼哭倒在地上的寧馨,眼神里竟然透著憐惜和歉疚,還有一抹似有若無的,隱忍的愛意。

我的心忽然冷下來。仿佛浸透了二月的雪水,從里到外,竟再無一處是活的。

就在他扶起寧馨,轉身要走出祠堂的時候,我直直地看著他的背影,說,「左清峰,你知道我沒做過,你知道的。」

他的背影頓了頓,終是沒有回過頭來。

我被關在左家的地牢里。看守我的,都是大少女乃女乃寧馨的親信僕婦。轉眼我已經被關了三天,那夜我正睡著,為首那個精壯的婦人忽然走過來扯下我的耳環和頭飾,說,「已經三天了,三少爺對她不聞不問的,只是陪著大少女乃女乃和庭兒,看來是不想要她了。」

我往角落里躲去,不由恐懼,說,「你想干什麼?」

推搡間,我懷里的水晶小鏡忽然從懷里滑落,被她一腳踏碎花火小札。我不由尖叫,只覺這一切就是場噩夢。沒有了水晶小鏡,鳳十一就無法接我回現代,我該怎麼辦?

那婦人扯起我的頭發,一個耳光打過來,說,「吵什麼!我今天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大少女乃女乃發話了,不讓你活著走出地牢,懂嗎?」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繩子套在我脖子上,死命地勒著……

我完全忘了反抗。我甚至在想,這是個夢吧,再疼一點,我是不是就可以醒來了呢?意識漸漸模糊,直到我視線里出現一個長身玉立的銀色身影。

唐少卿俯來扶起我,他干淨的眼眸中滿是疼惜和關切,我呆呆回望著他,他卻仿佛被我的這種目光刺痛了,一把將我抱在懷里,說,「秀漣,你受苦了。」

我抓著他的衣襟,無力地靠在他懷里,哇一聲哭出聲來。只覺在我有生之年,從來沒有這樣無望而迷茫地哭過一場。唐少卿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他輕拍著我的背,說,「秀漣,別哭了,我帶你走。我發誓,無論在發生什麼,都有我為你承擔!」

「呦,還真是感人呢。」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只听吱呀一聲,大少女乃女乃寧馨站在牢房外頭,用鐵鏈在鎖住了牢門,手里揚著火把,陰冷地笑著,說,「今天,就讓你們做對同命鴛鴦。」

我愣住,我一直以為要害我的人是左青梅,我從來沒想過會是她。我聲音里含著不甘與不解,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麼?」

「因為清峰愛的人是我。」她看著我的眼楮說,「他不敢住在家里,不敢娶老婆,不敢面對我,就是因為他愛我!」

唐少卿也是一愣,將我護在懷里,靜靜地看著她。

寧馨將火把丟在地上,瞬時燃燒了大片稻草,她眼神里透著絕望,說,「可是那天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看你去牽他的手……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了。你年輕,聰明,又那麼與眾不同,我知道他遲早會喜歡上你……可是我怎麼可以失去他?我為他付出了那麼多,甚至不惜殺死他大哥……你說,我怎麼可以失去他?」

大片的黑煙涌出,那麼嗆人,我卻被她的話所驚呆,說,「那麼……庭兒的毒也是你下的了?」

「是又怎麼樣?」寧馨轉過身,一步一步走遠,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的聲音那麼淒厲,我知道她也很痛苦。

唐少卿用袖子捂住我的鼻和口,打了聲口哨,護著我退到牢門旁邊。只听怦怦幾聲,有人從外面用重錘砸破了牆壁,新鮮的空氣涌進來,天空透著魚肚白,數十個唐家家丁站在牆外,唐少卿扶著我走出去,馬上有眼明手快的小廝遞上來一塊濕毛巾,唐少卿細細擦著我的臉龐,說,「如今真相大白了,你想怎麼做?」

我腦中亂成一團,我想起鳳十一,想起破碎在火場里的水晶小鏡,想起左清峰……竟又有淚水如雨般落下。唐少卿愛憐地看著我,忽然捧起我的臉,細細地吻。

他的唇那麼軟那麼溫柔,他吻干我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吮著我的唇……我抓著他的衣襟,忽然覺得全身無力,他的吻讓我心安,讓我知道自己還存在,我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就在這時,我忽然在他肩膀後面,看見滿臉怒容的左清峰。他的黑眸死死盯著唐少卿,幾乎就要噴出火來,我從來沒有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他的聲音冷到了極處,唇角卻帶著一絲笑,說,「都說民不與官斗。唐少卿,你爹雖在南京做官,可也不該欺人太甚吧?帶著這麼多人闖進來,你當我左府是什麼地方?」

唐少卿面有愧色,由衷說道,「清峰,是我不對。可是我再晚來一步,秀漣也許就會死。我不可以放著她不管!」

左清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麼深,那麼復雜,像幽深的海,又像鋒利的刀,他走過來一把將我從唐少卿懷里扯出來,冷冷地說,「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死是活,都與你唐少卿無關。」

我覺得很累,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他拽在手里,可是一切都要有個了結。場面劍拔弩張,唐少卿一向溫和,可是此時卻幾乎就要沖上來……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這樣在意我吧。

我該怎麼辦。

我除了離開你,我還能怎麼辦?左清峰,你太自私,將我傷得體無完膚,卻還要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忽然笑了,我抬頭看向左清峰,小聲地問,「你愛過我嗎?」

左清峰一愣。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低下頭,說,「在你那時抱起我的時候,牽我手的時候,有沒有一瞬間,是愛我的?」

他只是怔怔地看我,沒有回答。

我低下頭,有淚水滂沱而下。其實,這答案我早該知道的不是麼?我看著左清峰的眼楮,說,「既然不愛我,就放我走吧。這深宅大院不是我能呆的地方,我高估了自己。……庭兒的毒不是我下的,你知道的。可是你不說出來,是因為你怕會傷害到寧馨。」我用手背擦了擦淚水,極力使自己的聲音平穩,說,「既然這樣,讓我死在這宅子里,和放我走,又有什麼分別呢?」

左清峰無比接近地看著我,那深深的目光里包含著愧疚,憐惜,驚訝,還有一絲似有若無的濃烈愛意,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生荒涼。他似是有些無措,輕撫著我的臉頰,輕聲喚我,「秀漣……」

我眼角卻忽然瞥見寒光一閃,寧馨穿著家丁的衣服站在他身後,從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直直朝他背上刺去……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推向一旁,我想告訴他小心,可是我發不出聲音來花火小札。那把短刀,已經深深刺在我胸口上。可是我卻不覺得疼,伸手撫向那傷口,涼涼的血滴了滿手。

耳邊傳來左清峰痛不欲生的聲音,他大叫我的名字,他眼楮里霎時布滿了血絲,他說,「秀漣,你不要嚇我……快叫大夫來啊,快!」

寧馨手上沾著我的血,被眾家丁按在地上,她臉上有癲狂的笑容,她直勾勾地看著我說,「左清峰,我不會給你機會愛上別人。一輩子都不會!」

唐少卿走過來抱我,他一把推開呆若木雞的左清峰,撕心裂肺地吼道,「是你害死她的!是你害死了我最心愛的女人!」

我的意識漸漸飄忽。仿佛輕飄飄地飛到了半空……

——我記得那個梨花滿地的午後,唐少卿曾經溫柔地為我折下一支最艷的花。滿園芬芳,他的笑容優雅寧靜。

——我為他拾起金表,指尖無意間踫觸,他臉上竟是微微一紅。

——我亦知道,那日我去茶樓找左清峰,他也在那里,他知道那個仇家會為難我,于是便找了左清峰一起來救我……

——我以為我就要死了,可是卻看見他,看見他干淨的眼眸中滿是疼惜和關切。這個男人總能發現我每一次的無助。是他不顧一切地說要帶我走,給我承擔一生的承諾。

……可是,為什麼,我心中真正愛上的,卻是那個視我為草芥的左清峰呢?

是因為他是第一個跟我拜堂的男人呢,還是因為那夜他睫毛上的熠熠星光?

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呢?

只是,一切都沒有機會再知曉。

眼前忽的一黑,仿佛穿過了一個漆黑的隧道,我再睜開眼楮,只覺臉頰冰涼。一個美貌女子坐在床邊悠悠地看著我。

正是鳳十一。

她揚起唇角盈盈一笑,道,「你回來了。民初好玩麼?」

尾聲

「時光旅館」四個大字纏著紫色霓虹,在都市繁花的夜景中略顯淡雅。

女孩斜倚在水晶床上,眼角的淚痕還不曾褪去。

eleven見她不肯說話,遞給她一杯熱茶,說,「還好你的‘死亡時間’對的好,不然打碎了水晶小鏡,可就回不來了呢。」

女孩怔怔地握著茶杯,只是流淚。

eleven本想再問,青花瓷找到了嗎?可是看她這樣子,終是沒有問出口。

女孩愣愣地躺在床上,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並是死在她深愛的男人懷里……那種錐心刻骨的痛楚還在,可是身邊的人卻已不再。

民初的江南小鎮,穿長袍的英俊男子,落英繽紛的戀戀四月天……那麼分明,卻又恍若隔世。或許,這一切都只是場夢吧。

女孩忽然翻身下床,拿起地上的lv包包,頭也不回地跑出門去。

eleven在她身後喊著,「哎,李小姐,等等啊,你的押金還沒拿走呢……」

女孩卻沒有回頭。

這是她第一次學著去愛一個人,可是他的心卻始終不曾屬于自己。

所以,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時光旅館。

出租車上,廣播開著……

那是一首多年以前膾炙人口的童謠。

時空仿佛忽然倒轉,又回到那個草長鶯飛的午後,一個眸子晶亮的女孩站在大宅子的滿園春色中,拍手唱著,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又來到這里……

左清峰站在秀漣身後,看著她純美無邪的笑容,不由心中一動。

只是她卻再也看不到,那個火光煌煌的午夜,左清峰曾抱著已經靈魂抽離的自己,追悔莫及的聲音甚至有些癲狂,他說秀漣,我承認我是愛你的,你回來好不好?

為什麼你不經允許就闖入我心里,如今,卻又要殘忍地離開?

我求求你不要死。我愛你啊,你不是一直在等這句話麼?為什麼現在,你卻不肯听了呢?

那是他第一次為女人落淚,可她再也听不到了。

她的眼楮再也不會睜開,徒剩一具空的軀殼。臉頰上還殘存著他的淚痕。

左清峰抱著她不肯松開,左府上下哀慟一片。那種萬念俱灰的神情,讓所有人心生寒栗。

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另一個世界里安好,只是,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女孩坐在出租車上,忽然掩住臉頰,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從此便身在兩個世界。中間橫亙了一百年的時光。

一生,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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