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那遲到的千年,沿著逆光軌道,在鳴夏結束
是我提議要去本市的張谷英村的,在距市郊百多公里的地方花火小札。浪客中文網那是一個大村落,以一個軸心建設大屋,有一萬多間,走進去如同迷宮。可以聞見久遠朝代時的時光流轉之聲。
听說,那兒環山擁抱,一到夏日,蟬鳴不絕。
路書顏站在我的房子中央,滿目光亮,她伸手觸模著牆上掛的顏字、趙字、隸書、行書、魏碑、篆書、草書。眼神有些恍惚,轉身看著我的手。
——蘇同,我想治好我的抑郁癥,那樣,爸爸也會開心的吧?
我沖她微笑。
推開窗子,夏末的陽光還是很刺眼,就像針一樣刺進了眼球一樣,鑽心的疼痛。我用力閉上眼楮再打開,眼前才開始變得清澈起來。
路書顏在我身後說話,我迷茫地轉過身去,你說什麼?
那聲音飄忽而悠,實則在耳邊,卻怎麼也抓不到。可是路書顏淡淡地展開一個微笑,臉緊緊貼著魚缸,我們將它放生吧。
——它適合圈養。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
她仰著臉,望著我笑,眼底盛滿了星光。
米小格來的時候,行禮已經收拾得差不多,提著行禮下樓的時候,米小格發現手機落在房間里了。我和路書顏先把行禮搬上門口的車子,坐在車上等米小格。
路面一直平坦,沒多久,路書顏就睡著了。
這段時間里,路書顏正式接受治療,但並不影響學習,我跟米小格負責去醫院接送,很長一段時間里,路書顏開始微笑,眼底漸漸明亮與清晰。
——你退出書法班了?
——你知道了。我想,他今天是在上去拿手機的時候看到了那張申請書吧!
——書顏說你答應過她的,等她病好,會教她書法。他的話語有些急促。
——我下周要回老家了。
我的手心一片潮濕,連聲音也是。米小格的語氣就靜止下來,轉過身,用力呼吸。
從車子的反光鏡里,看見米小格的眼神,泛著永無止境的悲傷。我轉頭卻看見臉色蒼白的路書顏。
g、你走了我怎麼辦,如果我不走,我們怎麼辦?
我喜歡路書顏,我說我們交往,毫無謊言度可言。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在一起,想法單一而執著。
遞交轉學申請書的那天,是夏末結束的最後一天。
我跟米小格去教室接路書顏的時候,才發現門從里面是反鎖的,我跑到窗戶邊,看見路書顏臉色蒼白地貼著牆壁面對著窗戶這兒。
她的對面是上次那群為難她的女生。
路書顏在學校不受歡迎,本應該住進醫院接受治療的人,卻一直安然出現在校園里,以她極端的兩面性格影響到大群的人。
這一次,她瞪著面前的女生,身體緊緊貼著牆壁,已經無處可逃了。
——什麼抑郁癥啊!我看這全是你裝的吧?趁著爸爸死了,就想撈一大筆同情啊!!!
——憑什麼蘇同跟米小格要這樣照顧你啊!你裝啊,繼續裝啊!
還是推搡,還是沉默。但是在那瞪大的眼楮里,漸漸涌出無限制的悲傷。只不過一剎那的時候,路書顏的手就伸向了旁邊的學生椅,在一片尖叫聲中,學生椅砸了個空。
我跟米小格握緊拳頭,一拳砸向玻璃窗。
嚓一聲,巨裂的響聲。我從窗子跳進教室里,沖向路書顏,把她的頭按進我的懷里,我努力把我溫度傳達給她。
——書顏,是我,蘇同。別害怕,有我在。
路書顏全身都在顫抖,剛才挑畔的女生此刻驚嚇得站在一邊瑟瑟發抖。她的思想還停滯在剛剛的一幕。
米小格把女生推出門外,冷冷說,今天的一切,你當作沒有看見。
女生驚慌失措地點頭,然後離開花火小札。
教室里一片安靜。
路書顏慢慢安靜下來,冰涼的手指放在我手心里,漸漸溫暖起來。
——如果你走了,我怎麼辦?
面前的路書顏,在我眼前都開始模糊起來,直至混沌不清。原來,她是知道的。所以今天的情緒才會這樣反常,可是路書顏,如果我不走,我們怎麼辦?
從一開始,就說過,因為在當地無法安然生活下來,所以遷來這里。也許等時間過去很久,才能回去。現在,媽媽覺得時間過去了,一切都可以回去原來的城市重新開始了。
當然,我也一樣。
即使毫無選擇。
走的那天,媽媽把房子退掉了,住了不到三個月的房間,重新回歸寧靜。只是我住的那個房子,字畫都留了下來,包括墨硯。
下樓的時候,看見路書顏站在院子里,捧著魚缸。
我伸手,撫住她的雙眼。慢慢的,手心一片溫熱,路書顏即使強忍眼淚,也還是沒有能夠藏得住。
——如果你要走,帶走它,好不好?
她的聲音出人意料的平靜。
我說好。
h、我遇到豬都學會結網了,卻沒遇到你.
2008年夏,我拖著行禮箱,帶著一尾魚抵達這里,我去了學校的圖書館。我沒有想到那麼多年了,米小格依然在圖書館。
米小格提著兩大的垃圾下樓,箱子太重,我來不及躲避。看到我他手里的垃圾袋咚地掉在地上。我笑。好久不見。
米小格突然哭起來,哭得肩膀一聳一聳,不是喜極而泣,而是悲傷與絕望。四年時間,他眼楮里閃爍溫暖的光,瞬間點燃。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蘇同。
我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因為在我治療眼楮的那段時間里,我忘記了關于這里的一切啊,我現在才記起路書顏,現在才記起我遺落在記憶里許久的人啊。但我張張嘴,什麼也沒有說。
之所以突然離開,只是因為眼楮開始模糊,那是長久練字形成的病疾。其實有很多時候我都沒能看清楚路書顏的樣子,即使是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2005年,我說好,我帶走路書顏的一缸魚。因為我沒有辦法帶走她。
我會好好養著它們,直到它們長大,然後回來見你。我們是這樣約定的。
離開後,我的眼楮迅速失去光,並且直接影響到腦部神經。我忘了約定,忘了路書顏,我還忘記了自己。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否則我寧願失去光亮也不願意去忘記。
可我的記憶在那時候卡了帶,生活里,卻沒有任何月兌節的地方。
在我離開的第二年,路書顏患心髒病去世。我忘記了,她的父親也是因為心髒病,遺傳多麼可怕,愛又多無能為力。
而我在那一刻,永遠地失去了路書顏。
傍晚的時候,我們去了路家院子。我站在院子中央,有點恍然地別過臉去,樹底下空蕩得心發緊。小樓越來越舊,舊去的時光味道爬在每一處。
我原來住的那個房間,沒有人租住。或者說,三年時間里,未曾將這里出租。我付了半年的租金,開始打掃衛生。傍晚的時候,給魚換了水,喂了魚食,坐車去吃飯。車子經過天橋,貼著巨幅海報,憂傷女子的側臉,卻說我遇到豬都學會結網了,卻還沒有遇見你。海報已經很舊很舊,舊得她的憂傷泛濫。
半夜才回的家,米小格站在門口等我,他給我一個包裹。
他看我一眼,沙啞著聲音,書顏讓我交給你的。停了一下,他又說,我知道你全部想起來了,就應該知道,這件東西她不是還給你,而是將自己交給你好好珍藏。
關上門,我坐在床上拆包裹,一層又一層,干淨而沒有灰塵。三年的時間,他將他保管得很好。
是條裙子和一盒卡帶。三年前,我將墨汁噴在了這條純白的裙子上,一年後,那墨被路書顏繡成了大朵大朵盛開的墨色花開在裙擺,永不凋謝。
我把卡帶放進錄音機里,我听到了,那是大片的蟬鳴聲,像巨浪,將我的悲傷剎那釋放。
我走下樓,院子的上空,滿天星星。我伸出手,觸上那棵慢慢老去卻從未停止過生長的大槐樹。樹身的紋路,就像我們掌心的紋線一樣,從一開始就是注定怎樣生長的吧?
我輕輕抱著那粗大的樹身,輕輕哭泣。就好像,抱著路書顏一樣,請原諒我,現在才把你記起,請原諒我,我一直沒有听見,你一直在跟我說。
——嘿,你在不在?
——嘿,我喜歡你。
——我在你轉身觸手可及的地方。
相同的對白。一如相同的過往,始終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