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失落的孔明燈(三)

作者 ︰ 正宗太白金星

[六]

整整兩年,我們沒有任何的聯系,哪怕是暑假寒假,我們都沒有同車回去過花火小札。回到家里,我才知道,易年家也搬走了,很多人有錢了之後都從臨安路搬去了更舒適的地方。這條街承載的回憶和快樂也隨著時間漸漸變得稀薄。

這兩年時間里,我也談戀愛了。

徐曉陽跟易年同系,所以我從來不在他上課下課的時候去找他,以免遇到易年尷尬得沒有話說。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想過蘇亦清跟聶易年會有涇渭分明的一天,我們小時候一起打彈珠,爬牆,偷人家院子里的蔬菜,那些記憶就像丟在了前世。

徐曉陽跟聶易年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他戴黑框眼鏡,短短的平頭,穿運動風格的衣服,在公車上踩了別個和被別人踩都會先說對不起。

跟他在一起,我永遠不會有跟易年在一起時那種忐忑的,心酸的情緒,他總是照顧我的要求,他是老實人。媽媽說,老實的男孩子比較可靠,媽媽不會害我,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一些已經從我生命里抽離了的人和回憶。

偶爾會听徐曉陽說起易年,他實在是太有光芒的人,從小就是那樣,他每年獲得一等獎學金。可是徐曉陽說,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顯得很需要錢。

易年的任何消息對于兩年後的我來說都是新聞,我怔了怔,有點疑惑。

他家境也算優渥,父母又對他特別慷慨,怎麼會讓同學有這樣的感覺?

我知道媽媽說的話是真理,可是年輕的時候,我無法按照真理而活著。兩年的時光一點都沒有沖淡我心里的記掛,所以在情人節的前一個禮拜,對于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易年,我依然沒有勇氣打開他伸過來為我擦淚的手。

那天晚上我們還是很俗氣的去放孔明燈,我們在學校空曠的田徑場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它升空,易年的聲音里有些破碎的東西,我听得出來可是無法準確的捕捉,後來,他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覺到有什麼打濕了我的發梢,我不敢動,怕輕輕的顫抖都會驚嚇到他。

他喃喃自語的問我,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長大以後都會變得世故,勢力,又虛榮。

我沒有說話,我想他並不需要我給他答案。

當我看見許顏的時候,我想我終于明白了一切,其實很簡單,無非都是為了錢。她穿的,用的,戴的,提的,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在她的身上,我再也找不到當初那個唱著,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女圭女圭想爸爸的女孩子了。

我們坐在清吧里,她喝酒像喝水一樣,我嘴里咬著插在西瓜汁里的吸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抽煙的樣子很熟練,熟練得有點像刻意做出來的。

整個晚上我們都沉默著,最後,我走的時候,她忽然拉住我說,亦清,不要恨我。

我的身子僵了激僵,我哪里有資格恨你。

她的手從我的手臂上滑下來,那麼冷,亦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命運其實從來不曾善待我。

[七]

當我終于還是開口向徐曉陽說明了心意之後,這個淳樸的男孩子模著後腦勺傻傻的笑了一聲,他說,沒關系,亦清,我是真的喜歡你,真心的喜歡不用說對不起。

世界上有多少這麼荒唐的事情,a愛著b,b愛著c,c愛著一個可能還沒有出現的人。

情人節的晚上我以老友的身份陪他去放孔明燈,他說了一句很文藝腔的話,我不知道他從哪里看來的。分開的時候,我終于開口問他,你想孔顏嗎?

他側著頭想了一下說,她吃魚翅,我吃粉絲,她坐benz,我坐bus花火小札。

對于這個答案,我感到很滿意。

可是我低估了他內心那個關于許顏的咒語,雖然她讓他失望,可是余威尚存。就像他來找我,我隨時還接納他一樣,在他的內心,永遠有一方天地接納這個無論身心都傷痕累累的女孩子。

我終于對易年灰心,在我再次親眼目睹他抱住戴著墨鏡都沒擋住臉上的淤青的許顏之後。

許顏像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面孔是扭曲的,隔著茶色的鏡片我看不到她的眼神是否一如當年那麼迷惘無助,只是,當年孱弱瘦小的她,夜晚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抱著我小聲抽泣,而如今,她終于在日光底下依偎在這個深愛了她多年的男孩子懷里。

在我轉身的時候,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易年。

徐曉陽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掉進了宇宙黑洞,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見到光明。

他在電話里說,易年瘋狂的需要錢,私下接了很多活……他精神不太好,那個升降機本來就不能承受那麼多人,他非要上去……升降機墜下來,他當場死亡……

死!

他居然敢對那麼美好的一個生命用這個字!

我不能原諒!

那個工地上彌漫著灰塵,我站在一片還沒來得及清理的血跡面前,胸口劇烈的絞痛,我張開嘴,我想說話,可是隨即噴出的卻是粘液,我再次彎下腰去嘔吐,耳朵里一片嗡嗡的聲音。

易年,你居然,這樣,離開我。

葬禮的那天我沒有去,我躺在床上像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折斷了脊椎,我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哭泣。

我覺得我也死了。

易年,你去的那個地方,有沒有溫暖的紅色孔明燈?

[八]

最後去見許顏的那次,我刻意穿得十分低調,像縞素一樣的白。

她住在精神病院,眼楮已經失明,精神狀態也非常差。

我輾轉打听到很多事情,那些她們從來沒有向我說明的事情。

那一年許顏的母親接走她,她並沒有像我們以為的從此生活無憂,事實上,連她媽媽本身,也不過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

許顏高中的時候,晚自習下課被人從腦後擊昏,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女孩子最純真和寶貴的東西。

從那以後,她再也無法安靜下來讀書,就是這樣,那麼聰明的她居然沒有讀大學而過早的混跡于社會。

一個女孩子,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如果不置身于校園之中那本身就是一種危險。

我猜得沒有錯,她跟易年一直有聯系,雖然只是只言片語的信,可是易年知道,她過得不好,不快樂。

而易年每次拖著我去放孔明燈,其實都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他內心深處掛念的那個孤單無助的女孩子要過得好。

等到我們進入大學的時候,許顏已經在一條離幸福越來越遠的路上走得回不了頭了。

一開始只是煙,後來是白色的粉末,彩色的藥丸,最後,就是注射器。她一步錯,步步錯,在她每一次尚存理智的時候,她都想過放生易年。

也許有些感情,原本就是糾纏不清的孽債,她越是躲,易年越是追,這是一個危險的游戲,到最後,誰都逃月兌不了被卷入悲劇的漩渦的結局。

她需要錢,需要太多太多錢,而易年一個學生,那點錢完全不能滿足她的需要。

這個昔日像薔薇一樣美艷的女孩子,在行走的過程中,弄丟了自己的靈魂。

在易年拼命接活賺錢的同時,她被別人的妻子采用一些極端的手段,弄瞎了眼楮。雖然手法殘忍,可是人人都覺得她是罪有應得,沒有人站出來為這個女孩子說一句話。

易年死的時候,她還在他們共同租下的那個小屋里等著他帶好吃的炒面……

我蹲在她的面前,淚流滿面的看著她,許顏,我曾經那麼恨你,那麼那麼,憎恨你。

我恨你擁有了我最夢想的東西,卻從不懂得珍惜。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為什麼說命運從來不曾善待過你。

她一句話也听不見,她一直在微笑,一直重復著同樣一句話。

就算我的眼楮看不見,我的雙手也會記得你的臉。

[九]

那天晚上我買了好多好多孔明燈,逐一點亮,逐一放飛。

它們帶著我對易年的思念,和對許顏的原宥,越飛越高,越來越遠,慢慢的,全都消失不見。

我不知道那些孔明燈最後都落到了哪里,但是我知道,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在任何一個節日跟任何一個人放任何一個孔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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