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見到陸意涵的時候,是在傳說中最冷的三九天花火小札。
大冬天,顏雨穿著白色的呢子大衣和牛仔褲還帶著毛茸茸的帽子,我卻冒著將來年老時風濕性關節炎發作的危險,只穿了短裙和黑色褲襪。
顏雨看到我的時候就打哆嗦,她睜大眼楮驚恐的想要問我,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我一個stop的手勢堵住了。
作為我的好朋友,她沒道理不知道我的人生信條,那就是「漂亮最重要」,作為我的好朋友,她更加沒道理不知道我的執拗,誰勸我都沒用,林蕭蕭就是以偏執出名的。
那天我們是要去看陸詩穎學姐的攝影展,可是在路邊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空的士,坐公車確實是來不及了,何況……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有那麼一點公主病。
我生平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坐公車,擁擠的車廂,渾濁的氣味,面目模糊神情麻木的乘客,每到一個站點就要停一下,打的10分鐘的路程公車可以開半個小時……
一想起那些令我抓狂的原因,我就堅決的否定了顏雨試探性的建議。我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發出「蹬蹬」的聲響,我的聲音歇斯底里而充滿絕望︰我不要坐公車!
她擔心的看著我來回不停踱步的腳,輕聲說︰「公車上比路邊上暖和。」
但是我死都不能承認,我真的很冷很冷。
就是在我瀕臨崩潰的時候,一輛的士停在我們面前,我像是見到解放軍的老百姓,幾乎熱淚盈眶啊!
我正要沖上去,半路殺出個殺千刀的,噢,一個男生,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陸意涵。
而在當時,我幾乎是氣急敗壞完全不顧平日里裝腔作勢的名媛風度對他吼「這是老娘先看到的!」
他怔了怔,然後微微一笑,並不跟喪心病狂的我計較,反而好聲好氣的問︰「你們去哪里,要是順路的話就一起啊。」
我不想跟他廢話,拉開車門就坐上去了,車內的暖氣讓我的腿迅速恢復了知覺,倒是顏雨還站在那里紅著臉對他說︰「不好意思,我們去臨安大道。」
他的臉上還是那麼和煦的神情,就像這個殘酷的冬天里的一枚小太陽,他說︰「順路,一起吧,我也趕時間。」
他坐副駕駛的位置,我在的士後座蜷縮成一團,他從反光鏡里看著我然後抿著嘴偷偷的笑,我瞪了他一眼,笑死啊。
我真是太失態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失態,是因為天氣太冷了,還是我穿得太少了,是因為等的士等得太久了,還是因為我即將又要見到那個人了。
我閉著眼楮,心里涌起不能言說的悲傷。
下車的時候他搶先把錢付了,顏雨一直跟他說謝謝,她的臉很紅,我不知道她是害羞還是被風吹的,當時那個場景看起來她是那樣的知書達理,而我卻是如此的尖酸刻薄。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反正我在乎的那個人眼里的我從來都不曾美好過花火小札。
跟他告別了之後我們走進了蝴蝶大廈,電梯停在12樓,門一開陸詩穎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她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然而我並沒有看她,我的目光越過她投射在她身後面無表情的周皓宇臉上。
陸詩穎一看到我就驚呼,蕭蕭,你怎麼穿得這麼少!
我還只來得及笑一笑,就看見那個跟我搶的士的男生從旁邊的電梯里走出來,周皓宇朝他揮揮手,陸詩穎轉過頭去看見他,笑容里忽然多了一些說不清楚的意味。
她叫他,陸意涵,你也來了。
我是在那一刻才知道,原來這個人是我情敵的弟弟,陸意涵。
[二]
那天攝影展結束之後,陸詩穎提議大家一起去吃火鍋,我看著滿臉純真的她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廳剛剛劇烈搖晃過的碳酸飲料,每個小氣泡里都充滿了嫉妒和酸楚。
周皓宇跟陸意涵在聊關于單反相機的事情,他那副專心致志的樣子好像我是個透明人,好像我的存在跟他沒有一點關系。
我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人,他對陸詩穎有多溫柔,對我就有多殘酷。
我不能忘記,他是我入學時接待我的學長,清瘦的他幫我把我那幾箱沉重的行李背上了女生宿舍七樓之後一句多話都沒有就走了。
我當時就在想,太有性格了,我一定要拿下他!
可是當我在男生宿舍門口攔住他,一臉嬉笑的對他說「學長,我喜歡你呀,你喜歡我嗎?」的時候,他輕輕的皺起眉頭,眼楮里分明有些反感和不屑。
他說,我不喜歡你這種風塵氣息的女孩子。
我清楚的記得當時旁邊走過路過和駐足的人都听到了這句話,大家的反應各有不同,但每個人看向我的眼神都是相同的信息。
那是**果的同情。
那簡直是我這一生中最最窘迫和難堪的時刻。
那天晚上我把當天我所穿的雪紡裙子剪的粉碎,每一刀都好像是剪在周皓宇這個人的身上,顏雨後來跟我說當時她看到我那個樣子嚇得都不敢說話了,我雙眼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好像武俠片中主人公手刃殺父仇人一般。
沒有過多久,我看到了周皓宇跟陸詩穎從學校人工湖邊走過,她一身素白衣裳,黑色長發,不戴美瞳,手指間上沒有艷麗的蔻丹,干淨的面孔上沒有一丁點脂粉氣。
誠然,用我的眼光看,她的美有那麼一點過時了。
可是,周皓宇就是喜歡她渾身上下透著的那股清靈飄逸,他牽著她,低著頭微笑的听她說話,那個樣子的他跟對我說出那麼殘酷的話的他,實在是天壤之別。
我手里的泡沫紅茶「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顏雨很快從很多八婆那里打听來了一些消息,周皓宇喜歡了陸詩穎三年,她始終以「學業為重」這樣的理由打發他,偏偏他也是個死心眼,認準了她之後就沒再對任何女生動過心,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吧,終于在大三的時候,陸詩穎沒有再推開他伸過來的手。
我听完這個故事之後的唯一感受就是,這兩個人是民國穿越來到現代來的吧!
真是肉麻得讓我一點食欲都沒有,我一邊懶洋洋的躺在床上給腳趾甲涂著香檳色的指甲油,一邊狠狠的嘲笑這兩個過時的人和他們過時的戀愛。
然而當我真正與陸詩穎交手之後,我不得不承認周皓宇的眼光,真的很好。
她主動來找我,對我向她男朋友表白的事情只字不提,她來找我是希望我能做她的模特,因為有學妹跟她說,今年新生當中最漂亮最有氣場的那個叫林蕭蕭。
我用極其輕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很久,可是溫和的笑容始終掛在她的臉上。
我到底還是氣盛,決定應允她的邀請,隨她一起去拍一組照片。
坐車去郊區的途中我暈車,吐得一塌糊涂,她左左右右替我打點,買藥買水買紙巾,無比抱歉的對我說「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太不周到了……」
我對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跟我多話,我根本沒有力氣跟她假客氣。
可是最後那套照片拍出來十分漂亮,連我自己都覺得她的鏡頭里的林蕭蕭比平日我照鏡子看到的林蕭蕭要靈動得多。
為了感謝我,她非要請我吃飯,于是不可避免,我跟周皓宇短兵相接了。
他看到我的時候表情自然得就像對待一個素昧平生的路人,仿佛當初對我出言不遜的人不是他,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很沉默,听著他們聊著那些我根本插不上話的攝影知識,那頓飯,我吃得很不好。
可是對于陸詩穎這個人,我確實心服口服。
所以當她邀請我們去看她的攝影展的時候,我只能笑著說好。
但當她提出大家一起去吃火鍋的時候,我卻沒有那麼爽快了,最後是陸意涵做了決定︰別廢話了,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