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是見過顧曉薇之後，我才想起來為什麼陸詩穎身上有種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的氣息花火小札。
她是有那麼一點像，幾年前，還未折墮之前的顧曉薇。
她沒有顧曉薇那麼美的面孔，但是她有顧曉薇已經丟棄了的純真和靈氣，那種少女的姿態和神情，十足是從前的顧曉薇。
我也像顧曉薇，不過是那個雨天之後的顧曉薇。
忽然悲從中來，我看著滿桌的食物，什麼都不想吃，我忽然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一場。
我這樣想的時候就起身去洗手間了，在樓梯口我跟周皓宇結結實實撞了個正對面，他看我的眼神一直帶著一點非好感的信息。
我忽然忍不住問他，學長，你還記得顧曉薇嗎？
他在听到這句話之後臉上那種震驚的表情不是裝的，他看著我，很久很久，我輕聲說，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她了。
他還是沒有開口，反而轉過身要上樓，我一把拉住他，我的聲音還是很小，可是卻很堅定︰「你跟陸詩穎在一起，只是因為她很像過去的她吧。」
我沒有用疑問的語氣，也沒有說明哪個她，但是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
是啊，這麼多年，只有我曉得，當初雨中那個一路狂奔的白色身影是誰，只有我曉得，當初那個把傘塞給顧曉薇，自己淋的渾身濕透的人是誰。
在我第一天入校，他幫著我把行李搬上七樓之後那個轉身，我的思緒一下子就飛到了那個下著大雨的上午，顧曉薇走出教室之後，他一個人慢慢的轉身，走回教學樓。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教學樓。
低他兩屆的我當時還站在走廊上，雖然隔著那麼遠，又是在朦朧的雨中，但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他臉上那個絕望的表情，那一刻，我被他的悲傷擊倒了。
愛情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嗎？我只知道，在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愛上他了。
但我不是顧曉薇那樣的女孩子，從來都不是啊，我喜歡板栗色的卷發，我喜歡夸張的個哥特妝，我喜歡瑰麗的色彩，我喜歡亮晶晶的配飾。
我明白，這個世界上，我這樣的女孩子很多很多，但是顧曉薇，可能只有那一個。
但不是的，還有陸詩穎，當大一的周皓宇發現自己的相機里無意中拍下的那組照片里有一張正在散步的陸詩穎時，他就像後來的我那樣，迅速捕捉到了她身上那種顧曉薇都已經丟失了的通透。
他迅速把照片貼在學校的論壇上，心急如焚的探听︰有沒有人認識這個女孩子？
之後的三年，他的相機鏡頭里總還是有別的女生，但是他的眼楮里，除了陸詩穎，再也別人。
所以他才會對瘋瘋癲癲的我那麼不客氣的說「我不喜歡你這種風塵氣息的女孩子」，他堅定的踏過我支離破碎的自尊心，去尋回他年少時最初最美好的回憶。
我的眼楮很酸痛，在人聲喧鬧的飯店，我努力咬住嘴唇，我對自己說，不要哭，不要哭。我听見自己說，我不了解你，我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你，我只知道你在哪個大學，所以我跟著考進來，我只知道學攝影，所以我也選這個專業，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喜歡我這種鬧騰的女孩子，但是，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哪怕你覺得我對你的喜歡是莫名其妙的。
這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但是周皓宇，他終于回過頭來看著我，他嘆了一口氣，說，林蕭蕭，你真的不是太聰明啊。
他說得很對，我是個很笨的人，所以，我只會拙劣的表達我的感情，我永遠都無法成為顧曉薇或者陸詩穎那樣的女孩子。
[六]
我雖然不夠聰明，但是我不是個居心叵測的壞人，關于周皓宇跟顧曉薇的過去，我從來不在陸詩穎或者陸意涵面前提起花火小札。
只是有一天晚上，周皓宇忽然打電話給我說，林蕭蕭，出來走走吧。
我翻箱倒櫃想找出一套素色的衣裳好去震撼他一次，可是沒有，我的衣櫃里只有斑斕的色彩，只有每季最耀眼的款式，我不是人群中超塵月兌俗的那個女孩子。
索性懶得翻了，平時是個什麼樣子就什麼樣子吧，我下去的時候他手里捧著一杯溫熱的姜汁撞女乃在等我，他穿白色的外套，站在黑暗中仿佛會發光。
我簡直要哭了，為什麼，誰能告訴我為什麼。
我們一路沉默的走著，穿過木頭長廊，走完花園小徑，路燈光線灼眼，最後走到籃球場旁邊，他終于開口了。
他說︰「我想有個人陪我說說顧曉薇，想來想去，似乎只能找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周皓宇跟顧曉薇認識的時候他們都還很小很小，小到他根本沒把她當成女孩子，總是欺負她，後來因為他從政的父親節節高升之後搬了家，直到高中的時候他們在學校里遇到，顧曉薇叫了他一聲︰周皓宇。
男生喜歡上顧曉薇並不是困難的事，可是周皓宇出于一種奇怪的自尊心，就是不肯好好的對顧曉薇說一句話，他總是那麼惡聲惡氣，凶巴巴的對她，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實他是因為太在意了。
太在意她，看到她被別人包圍的時候，才故意裝作毫不在乎。
那是注定要與內心初衷背道而馳的年紀，直到听說她認識了一個混混，當然，是個很帥的混混。
多簡單的事，只是幫她追回錢包而已，誰直到他們是不是一伙的，誰直到是不是演一場戲騙了她，可是她就是那麼沒頭沒腦的陷進去了，到最後，甚至搭上了自己最好的青春。
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才恨自己，後來的這些年，每次他一個人的時候他都在心里問自己，如果當初他不是那麼偏執，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說著這些前塵舊事的時候，我手里那杯姜汁撞女乃已經漸漸冷了，他回過神來對我抱歉的笑︰「其實我後來見過她幾次，她完全變了，濃妝艷抹，滿身的風塵氣息，她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顧曉薇。」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因為我像是後來的顧曉薇，所以，他不喜歡我，所以對于我的表白，他要用那麼決絕的話語來拒絕。
多麼讓人灰心喪氣，他內心最珍視與最鄙視，都來自于同一個人。
那天晚上分開的時候，我忽然鼓起勇氣去抱了他一下，他的身體僵了僵，我說，學長，這也許只是你漫長人生中最平凡的中的一夜，但或許我要依靠它再過以後幾十年。
他笑一笑︰「其實陸意涵也是學攝影專業的。」
我呆了，為什麼我覺得他一點藝術氣質都沒有？
[七]
那天晚上過去之後，我的風格還是沒有變，但周皓宇對我的態度卻是溫和了許多，陸詩穎還是那麼端莊有理，陸意涵還是那麼死皮賴臉。
我對周皓宇的感情還像從前那樣嗎？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已經失去了意義。
但是我得承認周皓宇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陸意涵拍的照片確實很漂亮，有一次上課的時候，我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他在旁邊微笑的看著我。
那麼那麼溫暖的笑容，像是對待生命中最最值得珍惜的東西。
那天是立夏，窗外的樹葉在陽光下油亮亮的綠著，不知不覺居然過了一個季節。
那天晚上我在學校的論壇的攝影專區里，看到自己睡覺的時候的照片，陽光灑在我難得沒有化妝的臉上，睫毛很長，嘴角是晶瑩的。
我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也有這一面，原來我也可以這個樣子啊。
我看著我自己的相機里那些自拍的照片，為什麼那麼丑，難道我就那麼沒有天賦？
顏雨一語道破天機︰用心拍出來的照片才會漂亮。
我偏著頭想了一下，我給陸意涵發了一條信息︰你有沒有告訴過你姐姐我暗戀過她男朋友？
過了半天，他回給我一句︰還沒有，要是你要是做我女朋友，我就幫你保密。
他這是在威脅我！
我真不明白，他怎麼就盯著我不放了，陸詩穎告訴過我，陸意涵說，林蕭蕭是有些小毛病，但是同時她很直率，很坦白。
周皓宇也問過他，你不覺得林蕭蕭太招搖了？
陸意涵回答他說，女孩子愛漂亮是好事呀，帶個漂亮的女孩子出去我也有面子呀。
看看，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看法，玫瑰再怎麼惡俗也還是有懂得欣賞它的人。
但轉念我又覺得，也許他是看久了他姐姐那樣的女孩子才覺得我這個風格的也不錯？那要是以後他也覺得我太風塵了怎麼辦？
不過，那似乎是以後的事情吧，但到底要不要接受他的威脅，我確實需要好好的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