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麼突然想見他,一種抑制不住的沖動,就像我爸爸突然有天夜里醒來,非要吃肉,在外騎著小電動跑了十來里地,才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東坡肉館花火小札。
我騎上自行車,把書放在車筐里,興沖沖地來到初中部。剛剛中考結束,填志願的學生正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十五歲的林躍穿著一件淡綠色的t恤,表情嚴肅,眉頭微顰。書上說了,人到了十五歲,就要掉眼睫毛,就像男人到了四十歲不用霸王防月兌就會禿頂。可是,他的眼睫毛還是那麼濃密,我依然看不清那雙眼楮里的光。
他身邊有一個穿著格子短裙的女生,是日本漫畫里的學生制服,看起來清純動人。但是我們本地學校不穿這個的,所以我暗地里又覺得她這是一種別樣的騷。
我扶著自行車,對那個女生月復誹良久,听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當然,越是听不清,就越是要听。我偷听得如此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一輛垃圾卡車正徐徐開過來,它一邊行駛一邊按著喇叭。可是,我的耳朵里,只有那悉悉索索的說話聲。
垃圾車掛住了我的自行車,然後一部分滴著污水的穢物掉在我身上。我終于被臭氣喚回。
為什麼小說中女生被刮的都是名牌保時捷,奔馳,司機都是英俊有愛的柔情大叔,而我的卻是一輛垃圾車,還是一個脾氣暴躁的萎縮男,而且是當著我喜歡的男生的面。
司機吼道︰「大路上你發什麼呆,你看人家男孩子看傻了吧花火小札!」
我又羞又氣,我沒有追究你的責任,你還倒打一耙!
林躍和那個女生向我這邊投來一瞥,我忙別過臉。門衛趕緊跑過來問原委,司機極力撇開責任,指著林躍大聲說︰「這個女孩是來捉奸的,偷听人家講話,已經一路了,我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
女生看了我一眼,有些掛不住臉,便賭氣離開了。林躍並沒有追上去,他驚異地看了我一眼,不確定地喊出來︰「刑煙雲?」
我心里一慌,退後一步,不能讓他看到我衣服上的穢物。
我側著身子,有些慌張︰「啊,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我要去白沙上高中……」
他突然就笑了,笑容蕩漾開來。
我仔細檢查著他的眉眼,他長大了,比小時候更開朗了些,因為我很少看到他笑得這麼開心。
接下來,我推著車一路狂奔,生怕他追了上來。到了家門口才想起來,我騎著應該會更快。
在回家的路上,我萬分確定了一個事實︰這次去找他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海嘯,在我內心,早已想了千萬次。
可惜台風呼呼嘯嘯,避過了一切要塞,沒有預想中的驚心動魄。
但是他還能第一時間叫出我的名字,這麼一想,心里有了些安慰。
開學後,我才發現丟人丟大了,他也考入了這所中學。我當日的告別顯得多麼突兀、多麼多此一舉、多麼欲蓋彌彰。
高一的時候,我見到他,他當時正在校園的公話亭里,神情焦灼,極力爭辯著什麼,臉紅脖子粗。
我的第一直覺就是,他失戀了。看樣子,很有可能是被別人甩了。
如果我在他內心兵荒馬亂的時候沖上去,能不能趁機攻佔他感情的高地?
可是我不敢,我所能做的,就是為他佔領電話亭,努力讓他來挽回一些什麼。
我們高中嚴禁使用手機,那里幾乎成了他的御用電話亭。我隔三差五沒事就往那里跑,連中飯都守在那里吃,給他佔住這個打電話的位置,希望能听到只言片言。
這是一項需要考驗演技的工作。要知道,校園里狼多肉少,電話亭有限,很容易就排起了很長的隊伍,不熟悉我校行情的人,會誤以為這里是打飯窗口。
我要拿著話筒,撥一個空號,對著茫茫宇宙,說一些不靠譜的情話,自導自演。當然,面部表情要投入,讓圍觀者都臉紅唏噓。
直到我看見了林躍,才把電話直接交給他。
其實,我每次打電話的時候,都在幻想和他通話的情景。在內心深處,儼然把他當作了遠在天涯的假想情人,電話里情意綿綿,你依我儂。
有一次,我還假裝我們吵了架,我拿著話筒淚流滿面,我表演欲強烈,不顧話筒里嘀嘀嘀的聲音,說了很多「你負心薄幸」、「你朝三暮四」、「你不得好死」之類的八點檔電視劇台詞。
看到背後那些等電話的人,表情怪異,知難而退,我知道這次佔電話又成功了。
這時候,我看到身後的林躍也表情凝重看著我,我忙掛了電話,從容擦干眼淚,把電話的攤位讓給他。
我就是一個油鹽不進、不肯挪動腳步的電話亭釘子戶。
後來,我在小賣店里買零食吃,很多人都對我退避三舍,他們在我身後竊竊私語——這個女生,就是被男朋友甩了,成了個神經病。人家連號碼都換了,她還在給那個空號打電話,唉,真可憐……
而身邊,剛買了一瓶八寶粥的林躍,用很復雜的表情看著我,那目光有悲憫,有不理解,也有淡淡的怒其不爭。
在這種情況下,我真是有口難辯。我終于明白了碟戰片**產黨員的苦楚,面對敵人的毆打和戰友的誤解,始終有苦說不出。
唉,愛在心口難開啊!
偷听到了高二,我終于听到一點眉目,他在電話里說︰「晚上九點,在梅花回廊見面。」
梅花回廊是我們學校一條像蜈蚣一樣蜿蜒曲折的走廊,上面爬滿了蔥綠茂密的藤蔓植物,情侶們藏在大自然的保護色里接吻,除了偶然掉兩只蟲子嚇得他們尖叫之外,一般不會被老師抓到。
我听得如同小鹿撞懷,我終于要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生了。如果她比我漂亮,又比我心靈美,我就死了這份心。
到了下晚自習的時候,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溜到梅花回廊等他們。梅花回廊沒有燈光,也許是被來約會的人們蓄意破壞掉了,走廊里黑黝黝的很嚇人。
我站在走廊椅子上,抱住一根細長的柱子,倚在那里偷听他們講話。
那個晚上有月光,雖然林躍的影子被拉伸得變形了,但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他。可是,尾隨其後的,並不是一個女生,而是一個男生。
不會吧,這里難道是斷背山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