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看向他︰「其實縱然爹爹真納了她為妾,得了男丁,一個襁褓嬰兒又能頂什麼用……爹爹眼看著年歲也大起來,未必有心思加以教花火小札。」她頓了頓,放輕了聲音道,「那回風劍法,多半還是要傳給你的。「
四十九路回風劍,快似風疾如燕,江湖上人人夢寐以求的絕學。
仲晉風搖了搖頭︰「傳與不傳的也無所謂,難道以我如今之能,還護不得你一世?」
「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笑著嗔道,舀了一勺雪耳羹放進嘴里,香甜如蜜。
夜晚,就寢時仲晉風特意燃了安神香——趙臨芳體弱,入秋之後夜間便容易驚醒,他便特意央了行醫的友人配了此香。
香氣彌漫,夜半時分趙臨芳正好夢沉酣,仲晉風輕推了她一把,見她毫無反應,便起身披衣,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了。
避開莊內巡夜的弟子,仲晉風自後門出去,問劍山莊倚山而建,後門外就是一片樹林,他入得林中,只見人影一晃,隨即有人自身後抱住他的腰,一具溫軟的身子貼了上來,柔聲低喚︰「仲大哥……」
他轉身將人摟進懷里,以吻封緘,輕憐密愛。
好一番耳鬢廝磨後兩人才分開,月光透過枝杈間的縫隙落將下來,照亮了那張秀麗的瓜子臉。
卻是阿瑤。
他攬著她找了一處干燥的樹根坐下,撫著她的背待她因情潮而起的喘息漸漸平復,又沉默過許久才開口道︰「趙華天打算納你為妾。他已向趙臨芳說過了,想來提親之事,就在這幾天。」
阿瑤不語,只是向他懷中一縮,他心中不禁憐惜,攬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花火小札。過了一會兒,才听阿瑤輕聲道︰「仲大哥,你知道的……我這麼做,只是為了你。」
「我知道。」他低沉的聲音暗夜中听來,仿如嘆息。
一切都是為了復仇——早年趙華天未曾揚名時就在江湖上做些沒本錢的勾當,仲晉風家即是受害者之一,滿門殺盡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後來幸遇一無名劍客見他根骨絕佳收為弟子,出師之後他便四處尋找仇家,卻發現昔年的歹人已成江湖上威名遠播的劍客。
論實力他自然無法與趙華天正面對敵,也沒有人會為了一樁陳年案子去得罪天下第一的劍客,于是他只有根據記憶中的蛛絲馬跡追查,當年家中滿門皆為蠱毒所害,因此他便往苗南尋找線索。
卻原來此蠱是趙華天自一苗女那里騙來,那女子一生候他不至,恨恨而終。
那女子便是阿瑤的姑姑。
據說阿瑤與那女子年少時頗有些相似之處,是以他便將阿瑤帶了出來,想趙華天見了她,或許會有所觸動。只要能近他的身,就有報仇的可能。
而他自己,則想方設法接近趙臨芳。
一直到目前為止計劃都順利異常,只有一件事在他意料之外。
他愛上了阿瑤。
此事使得整個計劃變得更加艱難痛苦,但他並不後悔。
「成功之後,我就帶你離開,絕不食言……」他低聲說著,口氣那樣堅定,不知是說給她听抑或是說給自己听。
而阿瑤一聲不吭,已經睡去了。
(三)
正如仲晉風所料,三天後,張管家帶了個冰人,來問阿瑤是否願意嫁與趙華天為妾,冰人口快,說得天花亂綴,末了阿瑤只輕聲說︰「阿瑤蒙莊主搭救,無以為報,願奉茶倒水,侍奉莊主。」
這就算是答應了,再添一樁喜事,莊內越發忙碌起來。
趙華天四十壽辰那日,整個山莊披紅掛彩,鑼鼓嗩吶吹吹打打,震天價地響,客人們進了山莊才知今日還要行莊主納妾之禮,眾人無論心中對這老夫少妻的親事何等不以為然都好,表面上還是要做足全套功夫,大嚷著恭喜趙莊主雙喜臨門之類的話。
吉時一到,喜娘領著新過門的姨娘從堂外進來。
這時仲晉風就在一旁,身邊站著趙臨芳,是以他看著阿瑤著紅簪金嫁與自己的仇人,縱然心如刀割也必須做出個沒事的樣子來,還要柔聲安慰看起來不怎麼高興的趙臨芳。
拜堂之時,他看到阿瑤向自己看了一眼,那幽怨哀傷的目光,他想自己必定一生都無法忘懷。
這夜的酒宴上觥籌交錯,賓主盡歡,一直持續到子夜方休。
酒宴之後眾人陸續散去,有些中酒的客人也自有下人扶著去客房休息,整個山莊漸漸地安靜下來。
朗月中天,仲晉風獨坐窗邊,看了看榻上熟睡的趙臨芳,心中禁不住五味陳雜。
今夜于他,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啊—!」一聲女子的尖叫劃破夜空,淒厲之極,聲音自喜房那里傳來,他听得清楚——只是瞬間的事,整個山莊便因這聲尖叫再次騷動起來。
過了片刻,趙臨芳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問︰「晉風,怎麼了?」
「好像是喜房那里,你別動,我去看看。」他說著,拉過一件外衣披上急忙外出,直往喜房而去。
他到的時候,情況已是一片混亂。
院子里圍了不少下人和弟子,有幾個弟子手中仗劍卻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而喜房的門大敞著,里面傳出金刃交鳴之聲,劍風激蕩燭火明滅,映得人影不住搖晃。
他拔劍入內,只見趙華天仗劍在手,雙目血紅,正對著半空一陣亂舞,他身邊圍著幾個平日最得意的弟子,身上俱已受傷見紅。
再看時,只見阿瑤縮在繡榻一角,錦被遮身,正向他投來驚恐卻又有些欣喜的目光。
大事已成——這一刻,仲晉風的腦海中立時浮現了這四個字。
趙臨芳說得對,阿瑤確實不諳武功,可苗南的女子殺人又何須動武?
她們養蠱,代代相傳,如同美麗的容貌與多情的性格一般從自己的母親那里繼承這令人恐怖的技藝。
阿瑤養的蠱名為華胥蛛,能吐無情絲,此蛛只有綠豆般大小,可爬入人耳之中,將絲吐入人腦。只消一寸,便能叫人神志昏亂陷于癲狂,是為「失心」。
忽然趙華天大吼一聲,舉劍向他刺來,他立刻橫出一劍隔住了,兩人頓時纏斗起來。
轉眼交手數十回合,仲晉風不由得暗暗心驚,這趙華天心智雖迷,劍法卻是絲毫不亂,更兼認不出眼前人,招招下的都是狠手,雖然此時趙華天尚未使出回風劍法,但他已微感吃力,而眼前勢成騎虎,他只有施展生平所學與之周旋。
如此又過了半刻,趙華天似乎漸漸不耐起來,忽然他劍鋒一抖,招數驟然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