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即便不完全清楚其中的曲折,卻都已經認定了阿瑤有罪花火小札。
「交出無情絲的解藥,我饒你不死。」趙臨芳要求。
而片刻沉默之後,阿瑤再次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說︰「無情絲,無解。」
兩旁押著她的弟子頓時手上加勁,再將她往下一按。
「無解?」趙臨芳冷笑,「既然如此,你也無活著的必要了,晉風!」
仲晉風此刻心亂如麻,听她喊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應了一聲,渾渾噩噩地上前。卻見趙臨芳讓其他弟子遞過一劍,她親自交到他手中︰「晉風……你將是山莊之主,這凶手就交由你來處置。」
她言語中帶了微微哽咽,仿佛是因想到自己父親此時的遭遇而悲傷,將劍交付與他,又好似全心相托,弱不勝衣。
可他其實沒有選擇,眼前的情勢,趙臨芳泫然欲泣,眾弟子人人憤慨。
他只有殺了阿瑤,才能平定眾人的情緒,才能在這問劍山莊繼續立足。
他慢慢走上前去,舉起了劍。
究竟該刺向誰?是阿瑤,還是身後的趙臨芳?
就在這時,阿瑤忽然抬起了頭,大聲說︰「即便你殺了我,也有趙華天為我陪葬,夠了花火小札!夠了!」
憤怒的叫罵聲此起彼伏,仲晉風只覺得那聲音震得自己耳中嗡嗡作響,腦海中一片混亂。待他神志清明之時——
他發現自己手中的劍已經刺入阿瑤的心口,那兩個弟子放開了她,她雙手一得自由便握住了劍身,鋒刃割破了掌心,鮮血蜿蜒而下,滴落地面。
她向他笑了笑,然後便合了眼,身子亦慢慢軟倒在地。
他連上前扶一扶她,都做不到。
「晉風……」身後趙臨芳上前來拉住了他的手,他見幾個弟子要去搬動阿瑤的尸體,立刻喝住了,冷聲道︰「這賤婢是謀害莊主的元凶,還收殮什麼,扔在這里就是了。」
這殘酷的言辭使得眾人盡皆一凜,神色間頗有些不以為然的味道,但隨後趙臨芳便說︰「照辦就是。」
說著,她拉上仲晉風離去。
他握著趙臨芳的手,笑語晏晏的,漸行漸遠。听著身後的人聲漸漸散去,也不知阿瑤的尸身可曾受了什麼糟踐,也不敢回頭去看一眼。這短短的一段路走過,他卻好像經歷了一生所有的痛苦。
進入南院時,忽然從後山傳來了一記飛禽的長鳴,如鶴唳,如梟鳴。
而他的心頭高懸的大石,終于落下。
(六)
轉眼,秋去冬來,冬至那日趙華天死了,因他瘋癲後使得莊子里起過不少風波,是以這一死,眾人倒也不是十分傷悲,反而隱隱覺得有些解月兌。
但守靈大殮什麼的自然還是要做的,照著趙臨芳的意思,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如此一來年關也未曾好好過,等消停下來已經是正月中旬。
這日趙臨芳起身後不見仲晉風的影子,但听見院中金刃破風之聲知曉他又是去練劍了——自從得到劍譜後仲晉風便日日勤加修習,連喪禮期間也不曾懈怠,劍法造詣突飛猛進。
听見她起身的動靜,冬雪端了臉盆熱水進來伺候她梳洗,她坐在鏡前讓冬雪梳頭,順手又開了窗,看庭中一地白雪,仲晉風一身絳衣,劍影如電,那身姿甚是好看。
他練得投入,窗又被紅梅的疏枝擋著,故而沒留意到她正在看。
一套劍法舞過,眼看日上一竿,仲晉風最後一個收勢,隨即便匆匆向院外去了。
過了一會兒,趙臨芳看發髻梳得差不多了,便叫冬雪停了手,指著藤架上掛的披風說︰「晉風方才出去了,我看他往南門走的,這天看著是要下雪,你走快些把這披風給他送去。」
「小姐也太愛操心了。」小丫頭嘻嘻一笑,拿了披風趕緊追了出去。
留下趙臨芳獨坐鏡前,手中把玩著一根玉簪。
一不小心一用勁兒,玉簪,折了。
半刻之後,卻見冬雪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懷里還抱著那件披風。趙臨芳有些詫異地看她︰「怎麼,沒追上?」
小丫頭用力搖頭,喘過幾下,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旁說自己方才追上去見仲晉風出了後門︰「後山那邊也沒什麼人,姑爺去那兒做什麼呢?我就多了個心眼找了幾個師兄問了問,听說是姑爺這些天督導他們練劍總是只看一會兒就走了,個把個時辰才能回來。」
她說了半天,最後加上自己的猜測︰「小姐……說句不好听的,姑爺他,會不會在外頭有了什麼花樣?」
「不許胡說!」趙臨芳臉色慘白地呵斥道。可沉默著思索過片刻後,她還是說,「你去把大師兄請來。」
冬雪依言去了,等大師兄來時,趙臨芳已穿戴整齊——她披了斗篷,是要出門的模樣。
後山的小路向來是崎嶇難行,但仲晉風卻走得輕快,經過曲折的山道,他輕車熟路地尋到了那處隱蔽在灌木後的山洞。
洞中生了火,是以比外頭暖和了許多,火堆旁坐著個面目精悍的年輕男子,他一見仲晉風便跳起身來︰「姥姥的,你小子可算來了。」
仲晉風搖搖頭,將手里的酒壇一丟,那人躍起身接過了,扯去紅封先咕嚕咕嚕飲過幾口,咂吧著嘴贊一聲好酒,隨後抹著下巴嘿嘿一笑︰「你們小倆口說梯己話,我就不在這兒礙眼了。」
說著提了酒壇大踏步地出去。
听到洞外一陣林鳥驚飛的聲音確認友人去得遠了,仲晉風這才向內去走到那張石榻邊,看靠躺在那上頭的人。
阿瑤。
他那一劍並沒有殺死她——這是他預料到的,阿瑤天生右心,當時他那一劍自她胸口羶中穴刺入,能使她暫時閉氣狀如假死,待眾人散開後,一直埋伏在林中準備接應他的好友杜長朔便將她救到這洞中,拔劍導氣,救回她的性命。
這凶險的,唯一的一個辦法,當時那聲梟鳴般的笛聲,便是杜長朔成功救到人的暗號。
可雖然撿回一條命,利劍入身畢竟是重傷,山中冬日又是嚴寒,是以阿瑤休養至今也不見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