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家呆了幾天,我思忖了好久,考慮著自己的處境,越想越覺得危險,于是便打定主意,趕緊尋了周永樂的遺骨,永遠離開古風鎮夢魘奇緣。可是,這遺骨怎麼尋?我卻是沒了主意。
想起李警官臨走前讓我去找鎮公安局的警察陳路德幫忙的囑咐,我想這尋骨的事兒,他恐怕也幫不上忙,也就沒去找他。可沒想到,他親自來找我了。
那天我正在那個山坳里發著愁,看著滿地的沙石,不知該如何下手,刨來刨去,骨頭倒是撿了一大堆,放在竹簍子里,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人的骨頭還是動物的骨頭,我苦惱的趴在滾燙的沙石上,祈求上蒼給我個啟示,或者周永樂的魂靈給我點征兆,要不就阿慧指引著我尋找也行,面對著這沉積十年的沙石,我想挖地三尺也恐怕找不回他的遺骨。
這諾言答應的時候很容易,要實現起來卻是很難。我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我須得去做,為了那兩個在煉獄里煎熬著的靈魂。
當我再一次仰起頭來的時候,我發現面前站了個男人。一瞬間,我條件反射的跳將起來,朝後退了幾大步,一坐在沙土上。這個男人有點驚訝的望著我,眉宇間緊緊的糾結著,莫名其妙的上下打量著我。
我看清楚不是崔子白,心里懸著的石頭就掉落下來,結結巴巴的問,「你誰呀?」這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雖然三十多歲,但身強力壯,極富力量,有一股子英氣,也有著不同一般的圓滑和老練,他斜睨著我,回答說,「我是陳路德。」
「陳路德?誰呀?」我大腦沒反應過來,一臉迷茫的樣子。
他一點也不生氣,撇撇嘴說道,「李天生讓我來保護你,為了說動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呢!」
「李天生是誰?」我歪著頭,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一回他有些氣憤了,嘴角帶著一絲自我解嘲的笑容,念念有詞的說,「呵,李天生啊李天生,你是怎麼搞的?救了人,人家還不認識你,你這活雷鋒做得很到位的嘛!不過啊,你天天打電話、發短信,除了自己親自來說情,還托人來請求我,我現在真搞不懂你,你傻呀?瞧瞧!眼前的這位,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認識,估計也不會接受我的保護了!就算接受了,恐怕以後也把我這個保護人也給忘了,到時候,我豈不是做了好人還不得個好,白忙活了!」
我一听,趕緊搖頭擺手,說道,「陳警官,不是這樣的,我這人大腦就是愚鈍,反應慢,請你諒解我啊!」
他開始認真起來,盯著問我,「你真不認識李天生?」
我揣測了一下,回答說,「李天生是不是李警官?」
他故作吃驚的叫了一聲,「不會吧?難道他沒告訴你他的真名?」
「他讓我們稱呼他李警官,沒告訴我們他的名字,我真不知道他叫李天生呢!」我眨了眨眼楮,忽地有些迷糊,「李天生」這名字怎麼那麼熟悉,似曾相識,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陳路德見我一聲不吭的想著什麼,便大聲問道,「你不在家好好呆著,跑來這里做什麼?」
我看著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良久,我問道,「如果一個人死了十年,他的軀體已經碎裂,腐朽,埋葬在沙土里,現在來找骨頭,還找得回來嗎?」
陳路德愣了一下,不由得揶揄我說,「找什麼找?找個屁?有點科學常識的人都知道,這肯定是找不回來的了。就算是個全尸,也不一定找得回來,何況已經碎裂,腐朽,那早就和沙土融為一體了嘛,還找得回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一下子就泄氣了,感覺有無限的悲哀涌上心頭,他一見我癟癟嘴,想哭的樣子,便急著安慰我說,「怎麼啦?你要找什麼骨頭嗎?找不到就算了,何必那麼認真呢?」說完,他朝周圍環視了一遍,忽地眉頭緊皺,正色說道,「這個地方我怎麼那麼熟悉?」他認真的考慮了一下,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看出來了,十年前,在這里發生過一起爆炸案,有個農村青年不小心把自己給炸死了,听說是被炸得血肉橫飛,尸骨無存,很慘烈的!」他轉過頭來,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試探性的問道,「你不會就是來找他的尸骨的吧?」
我輕輕點了點頭夢魘奇緣。
他湊近我,很感興趣的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為什麼。」我忽地有些害怕他,因為他的眼楮仿佛一下子就躥起來一小撮火苗。他一听我這麼回答,眼楮里的火苗又熄滅下去,他輕笑起來,「你不會在十年前愛上他了吧?」
我突然好想逗一下這個說些奇言怪語的警察,于是反問他,「你說呢?」
「愛上他的女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竟然從他嘴里蹦出這樣的一句話。我感到很吃驚,禁不住問,「你怎麼知道?」
他低著頭悶悶的噓出一口氣,很生硬的回答,「我就知道。」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抬起臉來,望著我,嬉皮笑臉的解釋說,「你別忘了我從出生就在這里了,我是如假包換的本地人,做了十多年的警察,有什麼事兒我能不知道的?」
我忍不住刺激了他一下,「那你知道怎麼才能找回他的遺骨嗎?」我頓了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啊!」
陳路德的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我望了好一會兒,仿佛他的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般,目光越過我的頭頂,投向我身後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蠕動著嘴唇,木然的回答,「只有一個辦法,滴血認骨。」
「什麼?滴血認骨?」我不由自主的重復了一遍,想了想,「那滴誰的血呢?」
「廢話!這都要想,當然是他最愛的人的血了!」陳路德說著說著,便伸手來抓我的胳膊。我嚇了一大跳,甩開他的手,大聲喊道,「喂!你要干什麼?」
「放你的血啊!」他也喊道,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干嘛要放我的血?」我很吃驚,趕緊把手臂藏在身後。
「得,你不是信誓旦旦的麼?怎麼現在滴點血,找回你愛人的骨頭都不願意了?一個字,假!」陳路德輕蔑的用眼楮瞟著我。
「問題是,問題是……」我支吾著。
他不耐煩了,拖長了聲調說,「爽快點,到底願不願意?」
我終于鼓足勇氣說道,「我很願意!只怕我的血不起作用!」
「你什麼意思?」陳路德不解的問。
「我根本不是他最愛的人!」我咬著嘴唇說,「我只是受人之托!」
「那你把那個人叫來不就成了?」陳路德十分煩躁的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凝視著他說,「那個人死了。」
只見他渾身一顫,良久,他喃喃的問,「那個人是阿慧嗎?」那臉上的玩世不恭忽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悲痛和哀傷,使我一下猜測到他對阿慧是不是曾經有一段難以割舍的情感。我沒有回話。他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別人的血也可以,把血滴在他們的信物上,也能找回他的遺骨。」
我一下想起了那個荷花香囊,立即從灰色布袋子里掏出來遞給了他,他看了兩眼,卻是不接,眼神黯然失色,忽而很傷感的說,「當初讓她送我一個,她全當做耳邊風。可後來,好多男人都有了這東西,我真的是想不通!」他終于接了過去,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看著看著,就自言自語的說,「這東西不拿著也好,這幾年的無頭案里,哪個冤死鬼的旁邊不是放著這鬼玩意?」
我大吃一驚,「什麼?」
他若無其事的抬眼看我,「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難道我說得不對麼?這玩意,誰拿著誰倒霉!」
我憤憤的頂了一句,「你不現在就拿著?」
他「嘿嘿嘿」的笑起來,裂開嘴巴說了一句,「反正我已經倒了一輩子霉了,再倒一次又有什麼的?再說了,我多希望遇上她,管她是鬼是人呢?就看她一眼,就一眼,死了也心甘!」
我無語的看著他,這個叫陳路德的警察,無法想象十年前他和阿慧之間的那種復雜的情感。就在我呆呆立著的時候,陳路德已經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在手掌上狠狠的劃了長長的一個刀口,血珠子一下子就涌出來了,他一翻手,血滴就一滴一滴的滾落到那個香囊之上,在被陽光曬得滾燙的布面上冒出一縷縷青煙。
他遞給我說道,「拿去試試看?」我心驚膽戰的接過來,不知道該怎麼做?血染紅了我的手指頭,我的手一抖,它就掉了下去,順著斜坡滑著,沒有停留。
說也奇怪,香囊滑過的地方,有些滲出了血印子,有些還是灰白的沙土,沒有什麼反應。我朝滲出血印子的地方走去,開始刨出沙土,大約在一二十厘米深的地方,竟然躺著幾根骨頭,我如獲至寶,把它們撿起來,仔細吹掉上面的沙土,把以前竹簍子里的那些骨頭倒出來埋好,再把撿到的骨頭放進去。
就這樣,我和陳路德分別用著各自的血,憑借著荷花香囊,找到了一大堆骨頭。下了山,進了林子,陳路德找了一塊草地,瞧了瞧那堆骨頭,把它們拼成一個人體的形狀,然後帶著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大聲念叨著,祈禱著,「兄弟!安息吧!愛來的時候要珍惜,愛走的時候要隨緣!順便說一句,要好好愛自己的女人,別再做這種傻事了!ok?」
听著他的這番話,我很想笑,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克制住自己,沒有笑出聲來。他瞅了我一眼,很認真的說,「想笑就笑吧!」停了一會兒,繼續說,「也許你後面就笑不出來了!」
我一听他這話,真的再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