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修繕得很快,不到兩個月,已經建得差不多了夢魘奇緣。我和周小雲除了培訓以外,主要是在餐飲部的廚房里干雜活,和那些掌勺的大師傅們一起為酒店的所有人員提供飲食。這些師傅們都是江家原來的廚師,從事這個好些年頭了,對江家是忠心耿耿,矢志不移,要不然怎麼能放下高薪酬勞,舉家遷移,拖兒帶女的來到一個山區的小鎮上工作。
從他們的閑談話語之中,我也能听出點什麼,大概的了解了一下江家。江家做的是家族生意,大權完全掌控在江老爺子的手里,據說他是一個年近六十、身體強壯、說一不二的老頭子,師傅們對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隨時隨地都舉著拇指頭稱贊的。酒店里年紀老一點的大廚和集團里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和老頭子有著很深厚的交情,都跟隨他很多年了。
知道這些之後,我有點納悶,這江老頭子把集團內那麼多的核心人物大都帶著來古風鎮了,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看好古風鎮?不惜花大力氣進行投資,建設古風鎮的基礎設施,對它進行大規模的改造,讓古風鎮的面貌煥然一新,並且很重視人才,除了原有的精兵強將之外,還不惜重金到處招聘和吸納有能力和本事的人員。
從我來到古風鎮短短的一年之間,這古風鎮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原來的一條獨街擴展到了五條,他們一邊向傍山的一側挺進,炸掉了一些小山丘,鏟平了大部分丘陵,一邊從河的兩岸進行拓展,一下子就讓原來的三叉戟變成了一朵盛開的五瓣荷花,這荷花前後穿著線,這條線就是連接山里山外的公路,現在已經從彈石沙灰路換成了柏油大馬路,臨近鎮子的是八車道,其余的是四車道,把古風鎮和縣城連接到了一起。江氏財團投資,由鎮政府出面建了兩個收費站,一前一後。在保留和修繕小電廠和煤場的同時,重新組建距離古風鎮不遠的灣子里的礦廠,投入巨資進行礦洞勘探和開發。由于江氏集團人才濟濟,不久之後,便發現幾處富礦礦脈,可以大規模的進行采礦作業了。
這樣一來,江氏財團的發展前景一片大好。
那個野心勃勃的江老爺子膝下有三個兒子,江少品是二兒子,他主打古風鎮的旅游開發牌,大兒子听說叫做江大運,掌握電廠、煤場和礦廠的大部分股權,由他全權負責管理,小兒子江小磊協助兩個兄長,除了管理這個酒店之外,還負責整個集團的外聯、人事和後勤工作夢魘奇緣。三個兒子都是執行江老爺子的指令,所有的權利都在老頭子一個人手中。
在江老爺子和三個兒子的勵精圖治下,江氏財團和縣政府、鎮政府的關系好的不得了,縣長和一幫子縣上的干部時不時都到江氏酒店來聚餐,娛樂,更別說鎮長和鎮上的干部了。江氏集團戲稱這是「官民一家親」。
如今,在古風鎮,提起江氏財團,沒有人不喊好,不稱贊的,但是有個人就從來沒有對江家人或是江氏集團贊過一句,他是何許人也?
他,就是病愈回鎮的李警官李天生。
一個月前,我听說他回來了,便去找了他。
他仍舊坐在鎮公安局的辦公室里,只不過這辦公室變得和以前大不一樣了。裝繕一新,辦公桌、椅子板凳都換了時尚的新家伙,很有可能是江氏財團的主意和贊助。
我進門的時候,他正靜靜的站在窗口前,注視著整個古風鎮,當然也見到了它的非同凡響的變化。我輕聲和他打著招呼,他轉過頭的那一霎那,我立即確信他就是阿慧的兄弟。
他們的表情和神態是如此的相似,冷眼旁觀的靜默中都帶著一股淡淡的憂傷。眉宇間有著總也抹不去的探究之情,抿著嘴,斜睨著人,就這麼如先知一般的瞧著你,瞧得你有些心發慌,甚至「撲通撲通」的跳將起來。
他見我進來,唇邊總算有了一絲微笑,一邊示意我坐下來,一邊為我倒了一杯溫熱的水。
我們面對面的坐著,我忽然百感交集,不知從何問起。磨蹭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脊柱和腿骨都復原了嗎?」
他笑笑,點點頭說,「沒什麼大礙,健康得跟原來的我一個樣。」
我咕嘟著,「都治療了那麼長的時間。」然後很感激的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他假裝不知道我謝他什麼,調侃著我,「大恩不言謝,在關鍵時刻你出手幫我就行。」
我一听他這話里有話,不由得驚訝的問,「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哦?關鍵時刻?為什麼這樣說?」
他低垂下眼楮,反問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我笑了起來,提到陳路德,對他說,陳路德已經告訴我了,他本名叫做李天生,見他默許了,我便試探著問了一句,「你是李天慧的兄弟嗎?」這一句出口,他神色忽地有了些變化,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某種情感。過了好一會兒,他逐漸平靜下來,一言不發的盯著我,看得我忍不住也低頭瞧了瞧自己。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鼓起勇氣提醒他。
他滿臉嚴肅的注視著我,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是!」停了會兒,他變得有些漫不經心,站起來,走到我背後,俯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了一段話,「我知道你,梅成香,你是我姐少年時代最好的朋友。自從我姐出事兒以後,我的父母就帶著我妹妹離開了李家灣,到了我大伯家里,我一直住在我大伯家,我是他們的過繼兒子。從那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沒有回過李家灣。」
他停頓了一下,問我,「你知道為什麼嗎?」聲音有些哽咽,有著些許顫抖。我已經猜到了一點點,但是我搖了搖頭。
「因為我的家人已經不想認我那個姐姐了。」李天生說完這番話,沉默了好久。緩緩說道,「但是我不,我要為我姐姐討回公道,所以我又回來了。」
听完這些話,我有些激動,那十年前的情景又一幕一幕的浮現在我的眼前︰那一天,阿慧被鎖在了屋子里,家里的人都離她而去,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她生著重病,吐著血,快死去了,可是沒人理她,沒人管她,沒人可憐她,沒人幫助她,就這樣,她在被家人殘忍的拋棄之後,在一種可怕的麻木和絕望當中等待著自己生命的盡頭。
我出現了。
可是我那時太小了,傻得要命,竟然陪著她聊了很長時間的閑話,而她吐著血的傾听著我的閑話,直到氣若游絲,死神在她周圍晃悠。
她是死在我懷里的,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懷里抱著一個瀕死的十七歲少女,我看到在她寂靜的面容上,唇邊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幸福微笑,她是安詳離去的,盡管有兩行清淚滴落在我的手背,我抱著她,她的身子並不僵硬,暖烘烘的,我們一起在傍晚落日的寒暉里緊緊相擁……
最後,有幾個路人發現了我們,他們以為我們一塊兒死了,其實我是睡著了,我的頭靠在了她的頭上,頭發都纏繞在一起。兩個人血跡斑斑的,嚇得他們大聲叫嚷,我迷迷糊糊地驚醒過來,抬著眼楮無辜的望著他們,終于,這些路人大著膽子走近了,他們站在我和阿慧的周圍談論著,指點著,我放下阿慧,慢慢的爬向這些驚得目瞪口呆的路人,抱著他們的腿,任憑他們做出想要擺月兌我的各種動作,就是不松手,接著就嚎啕大哭起來,哭著哭著,我就昏厥過去。
有認得我的人回去就告訴了我的父母,他們急急趕來把昏迷的我帶走了,那些路人中有好心人把阿慧的尸首帶到了那一片開滿淡紫色鳶尾花的地方,挖了一個淺淺的坑,把她埋在了那個饅頭似的紅土丘下面。
而我,大病了一個月。
病好之後,父母決定帶我離開這個地方。臨走前,我瞞著父母,找到了埋葬阿慧的地方,在她的紅色土丘周圍堆砌起了大大小小的青色石頭。我把我最喜愛的一支鋼筆和一些經常把玩的水晶石一並埋在了那里,讓它們陪伴著我最親愛的朋友。再見了,阿慧!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