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幻想破滅的時候,有些人會崩潰,有些人會覺醒夢魘奇緣。
我和我的朋友們幻想都破滅了。阿慧曾經幻想我是幫她復仇的唯一的、最佳的人選,她做了鬼也在信任我;周永剛愛著我,毫無理由的相信我,不顧一切的幫助我,自始至終把我放到他心里的第一位;陳路德收了我做他的徒弟,把他那些寶貝全都給了我,並且臨危受命,要我完成他的遺願,那不是信任我又是什麼呢?阿秀自從遇上我,不由分說跟隨我,冒著隨時有可能死去的危險,為了救我舍棄了她的雙臂,犧牲了她的命,他們如此的信任我,可是,黑獵那塊該死的「復原石」把他們的一切幻想都給破滅了,一切關于我的幻想都灰飛煙滅了。那「復原石」上所顯現的我的所作所為深深的傷害了他們,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刺向他們的心髒,讓他們的全身瞬間冰冷,一顆顆熱乎乎的心「啪啪」的冰凍破裂,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他們開始不由自主的矛盾,他們定定的瞧著我,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復雜的內容。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他們在默默的怨恨我,因為我一瞬間就拿走了他們全部的信任和希望。
我的心抽搐著,扭曲著,刀割一般的疼,止不住的疼。
行刑台上的我,木雕一般的站立著,沉默成了我最好、最有力的武器。有個聲音在告訴我,雖是悄悄的,但卻很清晰︰梅成香,你被妖魔化了。即使是莫須有的罪名,你也是百口莫辯,投降吧,不要死撐著了,這樣下去會很痛苦的,痛不欲生,不是嗎?
不!我立即在心底大聲的回應它。不!就算是疼,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承認那塊復原石所重現的關于我做的一切!我絕不會對朋友做那樣的事!我手模良心,我不會感到不安,信不信由他們,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
可是。我的朋友會怎麼想?他們會怎麼想?黑獵這一招的確很厲害。他不僅要從身體上打敗我們,更要從精神上摧毀我們,讓我們分崩離析,讓我們一敗涂地,讓我們即使死去也會遭受到無盡的精神折磨。
我終于明白了,現在到處是黑獵的人,他們想對我們怎麼樣就怎麼樣夢魘奇緣。黑獵並不急于殺掉我們,他根本不會讓我像英雄一樣的死去,他想玩弄我們,玩夠了。再讓我們像狗一般悲哀落魄的死去,他恨我恨到了骨子里。
夜黑得只听見「呼呼呼」的風聲。我只能看到腳下那一塊暗白色的雪地。我在等待,等待我的朋友們對我的審判,也許還有決裂和背離,也許還有由誤解而產生的哀怨和憤恨。我在默默的等待著,仿佛成了一個有口不能言的啞巴,我在等待著真正能夠碎裂我的心髒的那幾支最可怕、最尖銳的利箭向我射來,然後穿胸而過。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出乎我的預料︰當我靜靜的等待著最窩囊、最殘酷、最絕望的死亡之時,風停了,雨停了。雪停了,世界似乎靜止了。天空好像快要晴朗起來,灰暗的四周逐漸明亮,黑獵和他的黑袍人、灰袍人,還有那些鬼魂村民似乎都黯淡下來,模糊了,我那幾個朋友反而漸漸清晰凸顯,如同白色底面的黑粗線條版畫一般展現在我的面前。
他們都凝神望著我。
阿慧飄近了我,我驚訝的發現她的目光里並沒有埋怨和仇恨,而是一片祥和、寧靜和溫柔,她的唇邊帶著淺淺的笑,緩緩的說起了話,語氣輕柔,但卻堅定,「阿香,我親愛的朋友,我雖然是一個鬼魂,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心,因為我知道,真正的朋友,諒解和寬容必不可少,即使你犯了錯,就算你傷害過我,我阿慧還是當你是朋友!十年前,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十年後,即便陰陽兩隔,我們仍然是好朋友,你為了我,殫思竭慮,舍生忘死,到處奔波,吃盡苦頭,尋找真相,這已經足夠了!無論十年前你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可今天我都不會跟你計較,因為你在救贖,你的心依舊是干干淨淨的!」
我的淚「唰」的就下來了。
阿慧輕輕幫我擦掉面頰上的淚,輕嘆一聲,問我,「阿香,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听人講過的一個故事嗎?那個上古時代神農的故事?」我遲疑了一下,想起來了,點了點頭。阿慧繼續說道,「那個故事說,神農的肚月復是透明的,他在品嘗百草的時候,吃到無毒的草,肚月復通體透亮,心髒散發著祥和的光芒;吃到有毒的草,渾身就冒出黑汁,排除毒素,一身輕松,重新回歸他的玲瓏剔透心。人生如此,那有多好。在這個人世間,總是避免不了要被各種各樣的毒素侵擾,如果不及時排出,我們就會身染頑疾,病入膏肓,不可救藥。」
我接過她的話來繼續說道,「是的,阿慧,你說得對,雖然我記不起來我是否對你做過這些惡毒的事,但我很難過很難過,我的心里是錐心的疼,不管這事是真是假,它們都深深的傷害了你,我請你原諒我,寬恕我,我們把這一切都忘了,好嗎?」
阿慧無聲的笑了,眼里閃現著點點淚光,她喃喃的說,「阿香,美好的記憶我會好好珍藏,那些可怕的記憶我一定把它們忘卻,就像排出毒素一樣,把那些假的、丑的、惡的,都從我的心里驅逐,我仍舊是我,是你記憶中那個最完美最純潔的形象,你說,好嗎?」
我痛哭流涕,張開雙臂想要去擁抱她,可是我擁抱的是一片清靈的空氣。
阿慧的臉龐發著光,帶著一抹淡淡的憂愁,她的淚掛在腮邊,亮晶晶的,「阿香,我的朋友,我暫時要離開你了,黑獵的力量過于強大,你可要千萬小心,保重,朋友!替我珍藏所有美好的記憶。包括我和周永樂的愛情……」
「我走了……」阿慧揮揮手,她的身影漸至黯淡。我伸出手指極力想要抓住她,可是,一眨眼,她已消失不見。
陳路德的身影飄至我的眼前。他沒有笑。我卻看得見他眼里厚重的期望,「成香,我不後悔選擇你做我的徒弟,從來都不後悔!在黑獵和你之間,我始終信任你,我選擇站在你的這一邊!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就算復原石所顯現的是真的,我也不怪你,人總會有邪念的那一霎那,如果僅僅是因為一瞬間的邪念。就判定這個人是個十惡不赦的人,那我們沒有一個是完美的。不是嗎?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人在世間或多或少都會有過失,犯錯誤,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心里清楚得很,真正害死我們的不是你,而是黑獵!如今你為了冤死的我們,那麼努力的、艱難的支撐。我們又怎麼會為了你的一點點小瑕疵而掩蓋你這塊璞玉的本質呢?相反,黑獵的險惡用心可見一斑。他才是真正的壞!一直不思悔改,挖空心思的想要害人,這樣的人,最終的結果,必然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我再一次熱淚盈眶。
「成香,你放心好了,不管你以前做過些什麼,我都不會責怪你!只是我現在是個鬼魂,又身陷囹圄,幫不了你,你一個人可要當心啊!我有預感,我教給你的那些法術很快就要派上用場了!你空余時間多加練習,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很好的運用者!」陳路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成香,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得跟著阿慧,在鬼界里保護她,一切都靠你自力更生了,不過,你要記住,我們這些朋友的心始終在你的身邊……」
「我去了……」陳路德向我揮揮手,即刻轉身消失,追隨阿慧去了。
我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等我仰起頭來時,阿秀已經飄忽在我的面前,她臉色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突然之間,我看到她一臉的怨氣和仇視,「梅成香!你為什麼要把我往死里推?你以為你的那兩個傻朋友這麼好的對你,我就要這樣對你嗎?當初,要不是我舉起石頭砸向崔子黑,你恐怕早就被他掐死了!我們一起做的人證,可為什麼李警官那麼欣賞你,喜歡你?他為了你從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有哪點不如你?這也倒不說了,我為了你,被砍斷了手臂,你不感謝我,反而自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我就是要為了你去受傷害,為了你去死?如今我死了,成了鬼,在陽間已經受夠了窩囊氣,在地獄里還要受那些不必要的苦痛,梅成香,這一切和你月兌不了干系!」
阿秀越說越激動,「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心靈純善的女孩子,可是當我看了復原石關于你的一切之後,我才知道你原本是這樣的壞!簡直就是出乎我的想象!我真後悔有你這樣的一個朋友!」她痛苦的閉上了眼楮,我也痛苦的低下了頭。
我想,也許保持緘默才能安慰她的心夢魘奇緣。誰知她憤怒了,她對我大喊大叫,「你從來都看不起我,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你可以救我,但是你沒有,是不是?是不是?」她整個就像瘋了一般。
我悲哀到了極點,止不住的搖頭。
「你敢否認?」阿秀的鬼魂朝我怒吼著,整個都變了形,我仿佛看到了黑獵在得意的咧著嘴笑。
阿秀發泄完後,扭曲著一張臉隱退了。
風又開始刮,雨雪立即到處飄揚,天空又黑暗下來。雪地里黑獵和他那一大幫子手下和村民的身影逐漸顯現出來。
周永剛立在我的面前,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我,接著他固執的拉起了我的手,急迫卻堅定的說,「成香,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我都會帶你離開這里!」
我定定的望著他,眼里噙滿了眼淚,我囁嚅著嘴唇,想要說點什麼,眼角卻瞥見了行刑台下密密麻麻如同蟻蟲一般聚集過來的黑色、灰色參雜的人群。我心里一急,便要開口解釋,耳邊卻傳來周永剛打斷我的聲音,「成香,什麼都別說了!即使是真的發生過,我也不怪你!你現在什麼都別想,我會盡我的全力帶你走!」我又瞥了一眼還在昏迷的江小磊和周小雲,心里想,他們怎麼辦?
黑獵狂笑了起來,笑得那麼聲嘶力竭。那麼得意忘形。他叫道,「梅成香。周永剛,你們跑得了麼?看看你們的周圍,看看你們的頭頂……」他止住了笑聲,冷冷的說。「姓周的小子。想不到我這麼‘真心’的啟發你,你還是執迷不悟!也罷也罷,我就看你怎麼走得了?」他瞅了我一眼,「還得帶上這個把你由男人變廢人的蛇蠍美人!哼哈,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周永剛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喝一聲,吼道,「黑獵,你以為你說的話,還有那塊破石頭顯現的景象。我會相信?我可告訴你,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雖然身體不是個男人,但我比起你來,比你更男人!你不用在這里編瞎話,識相的,滾一邊去!」我仰頭看了一眼,空中全是張牙舞爪的鬼舞者,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如果周永剛帶著我,是絕對走不了的。我是個累贅,只會拖累他。到時候死的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如果有個人活著,興許還有一點希望,不是嗎?
我使勁扯了扯周永剛的衣袖,他停止了對黑獵的咒罵,回頭瞧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嚴肅的冷聲說道,「永剛,這一切都是真的!黑獵沒有說謊!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我遲疑了會兒,大聲的說了出來,「我不愛你,我愛的是江少品!我對你下了藥,讓你做不成男人,只是為了保持我的貞潔,我要把我的第一次給江少品,你明白了嗎?」
周永剛渾身一震,他怔怔的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台下一片唏噓。黑獵狂笑得更厲害了,他尖利的笑聲簡直可以穿破我們的耳朵鼓膜,他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的說,「听好了,周永剛,你心愛的女人親口承認了!你這傻小子!」
「你,說的是真的嗎?」周永剛仿佛雷擊一般,喃喃的吐出一句問。
「都是真的,阿慧、阿秀、陳路德,還有你,一切都是真的!」我的眼神閃躲著,肯定的回答。
周永剛松開了我的手,後退了兩步。他也開始狂笑,聲嘶力竭的狂笑,笑得他的嘴角都滲出了血,全身都在痙攣。
猛然間,他的袍子「簌簌」的抖動起來,仿佛被烈風吹拂一般。他的太陽穴青筋暴凸,臉漲得通紅,鼓著眼,緩緩張開了雙臂,整個人似乎要騰飛起來。
台下的黑色和灰色的「蟻蟲」人群被這樣強烈的氣場驚得往後散開,頭頂的鬼舞者也都「嘶嘶」的叫嚷著,擠作了一團,人和鬼的臉上都露出恐懼的神色,就連黑獵也不禁變了臉,凝神做出一副應戰的姿勢。
周永剛的笑聲剛落,他的周圍立即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怒吼聲和爆炸聲,頓時,天昏地暗,排山倒海,風雨交加,煙霧彌漫,整個鬼魂城堡都在顫抖。
我捂住了耳朵,蹲了下去,在這可怕的奪人心魄的聲音中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掙扎著起了身,到處煙霧籠罩,卻听見黑獵罵罵咧咧的說,「這姓周的小子不可小覷,爆發的力量如此之強,可是我們的勁敵一個。這次讓他逃月兌了,真是麻煩!還好他心肺受損,負了重傷,短期內難以復原,我們得趕緊找到他,給予致命一擊,不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崔子白、崔子黑兩兄弟在一旁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接著有個黑衣人跑來報告,說周永剛帶走了他的妹妹周小雲。我心里一喜,听見黑獵冷聲說,「那女孩子沒什麼用處,帶走了不礙事,關鍵是這個梅成香!」說到這里,他得意的笑了一聲,「哼!周永剛,就算你力量強大,難以對付,只要我用梅成香的至陰之血和江少品的至陽之精練成天下絕有、獨一無二的丹藥,我看你能奈我何?哼!」
我的心又一沉,這黑獵到底要干什麼?一種不良的預感「倏」地竄上了我的心頭,驚得我冷汗直冒,我一扭頭,不經意瞅見了行刑台中央那一灘鮮紅的血,不由分說,那是周永剛的,我的心疼得要命,再一瞥,望見了還在癱坐的江少品,木呆呆一個,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的身旁躺著仍然昏迷的江老爺子,也許這老頭再也醒不過來了,我的心不由得襲進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黑獵在一群手下的簇擁中來到了我的面前,他陰陰的笑著,一揮手,說了一句,「來人,把梅成香和江少品關進至寒冰窟。」
臨走前,我听見黑獵不無得意的說,「從今以後,這鬼魂城堡是我的天下,這江氏家族是我的天下,一切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