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腦袋里面一直回想著白日里的事情夢魘奇緣。
說來慚愧,我們幾個聚在江老先生那屋又商討又分析,折騰了大半天,還是未能從周永樂的骨頭花紋中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周家兄妹自始至終情緒既激動又悲傷,根本無法靜心思考,我們只好安慰了好大一會兒,讓他們提前離開,找個地方安靜一下。剩下的江老先生、李天生和我,把我們所得到的相關信息都毫無保留的貢獻出來了,結果還是沒有一點頭緒。看來,我們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盡量的模著石頭過河了。
到最後,我們仨也只好散了。臨走前,江老先生叫住我,私下對我說了另外的一番話,「成香,我想跟你談一談你小時候的事,可以嗎?」見我點頭,便邀我重新坐下來開始交談。
當我們面對面的坐定之後,江老先生目不轉楮的凝視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問我,「你還記得我麼?」
「嗯?」我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麼問起這個問題,看著他似曾相識,但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這江老先生到底要說什麼,我有些茫然。于是,我問他,「老先生,您想和我說什麼?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成香,你真的把我忘記了嗎?我是你小時候經常叫的江叔叔啊!」江老先生微微笑著說。
我忽地記起行刑台上,黑獵講的那些往事,在他的講述中,我少年的時候,很喜愛那個投資礦山的江叔叔。是他教我讀書寫字,幫我輔導功課,就像父親一般的對待我。可是說真的,除了阿慧的事以外,我對過去的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尤其是關于江叔叔的。黑獵所說的,我能夠模模糊糊的勾勒出一點點破碎的記憶片段,但不是很全面。加之從黑獵嘴里說出來的話。我大半是不相信的,所以,我沒把那些事記在心上,包括他肆意污蔑我對阿慧的嫉妒和破壞。無論如何,我覺得自己是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的,我相信自己。
不過,黑獵所說的一切還是給我很大的打擊。我沒想到在我大腦里這麼模糊的兒時記憶,他會了解得那麼清楚,我知道他想用這樣的心理戰術來操控我、打敗我,但那時候在場的人大部分是相信的了,再加上後面出現的所謂「復原石」的無稽證實,我那個迫害朋友的罪名不得不讓人相信。就連周永剛都對我產生了懷疑。只有我自己還在堅持︰我是無辜的。
如今,江老先生舊事重提,我心里自然緊張得要命,一直在犯嘀咕,那些事不會是真的吧?我忍不住拼命祈禱,不會是真的,我沒做過,我真的沒做過那麼歹毒的事。
可是。我很害怕,恐懼得渾身顫抖。終于我在江老先生講話之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的就站了起來,連連擺手。嘴里面急聲叫著,「老先生。您別說了,我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我真的不想!我不管您是什麼江叔叔。我只記得現在您是江老先生!求您了,您不要告訴我,那時候我做過些什麼!我不想听,真的!……」我的語無倫次震驚了江老先生,他滿臉茫然,眼楮里充滿了疑惑,他沒想到我的反應這麼劇烈。
良久,他輕輕的、緩緩的吐出一句話,「成香,我只是想說你一直是個好女孩,敘敘舊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好女孩?……」我喃喃的重復他的話,心里的恐懼一下子被這個看似平常又簡單的詞沖淡了,我呆呆的望著他,「我是個好女孩麼?」
江老先生有些吃驚的瞧著我,問道,「你不知道你一直是個好女孩嗎?你很優秀,很獨特,很完美,那個時候的小女孩堅強、真誠、純潔又可愛……」他頓了頓,以一種贊賞的眼光瞧著我,「如今,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同樣的堅強、真誠、善良又美麗,江叔叔果真沒有看走眼……」
我愣住了,江老先生所說的與黑獵的話截然不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驚喜之時,有些好奇。我終于坐下來了,迫切的問江老先生,「您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我是那麼的希望得到認同和肯定,終于有一個人可以證明我不是如同黑獵所說的那樣歹毒和殘忍了,我並沒有迫害我的朋友阿慧,她的死根本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夢魘奇緣。
這些對于我來說,是莫大的寬慰和強有力的鼓勵。自從黑獵在行刑台上把我說得一無是處,說實話,我開始有點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只是不肯承認而已。而周永剛,想方設法把我從敵方手里營救出來的周永剛,當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他雖然口上不說,但心里還是有著那麼一點點陰影,盡管他用他對我的愛盡力的掩蓋,我還是隱隱約約有所感覺的。
此時此刻,我的恐懼瞬間消失,我含著笑坐下來,熱切的瞧著江老先生,準備著听他一五一十的講述我的過去,我很想知道十年前的我的具體情況,那些能夠讓我的記憶復蘇的細節。
江老先生慈愛的看著我,笑著逗我說,「成香,你還是小時候那脾氣,有點莽撞,帶些固執,還有那麼一點點強烈的敏感意識,很在乎別人怎麼看待你,自尊心特強,在乎別人的眼光,呵呵,一點沒變,十足的完美主義者。」
「老先生,您就別逗我了!」我有點不好意思,「您不知道,在我和您見面之前,我被打擊得多可怕,可我就是不服氣,我雖然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但我決定還是要相信自己,不管怎麼樣,我自己才能主宰我的命運,不是嗎?」
「你說得很對!」江老先生贊同我,「十年了,我還記得你那個時候的模樣,扎著馬尾束或是兩條小辮子,用橡皮筋綁了筷子頭投射我的窗戶……」
「我真的這樣做過嗎?」我睜大了眼楮。看著江老先生不解的瞧著我,便滿心抱歉的說,「老先生,真是對不起,十年前的記憶,我不能完整的拼湊出來,只是有一些破碎的片段,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我的腦海里。只有為我死去的朋友阿慧復仇,想法是那樣的強烈和清晰,我只記得阿慧,我經常在夢里見到她,但是我與她之間有過些什麼事,那些完完整整的記憶,我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有些沮喪的望著江老先生。很困惑的問他,「對于您,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那一次在行刑台上,黑獵提到了您,說起了十年前在我身上發生的很多事,在他的口中。您是江叔叔,我恍恍惚惚有那麼一點印記,記得你和藹可親的笑容,可是其他的我什麼也記不起來,我到底是怎麼了?」
「成香,你听我說,這一切不能怪你,」江老先生說。「十年前的事,想不起來也好,那對于你來說的確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什麼!」我的臉一下子面無血色,我的心又提了起來,七上八下。不知所措。難道話題又會回到讓我恐懼的事情上嗎?我真的傷害過阿慧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選擇不听。
正當我神志恍惚的時候。江老先生說了一句話,「是的。成香,你受了那麼大的傷害,我們都以為你活不了了……」
我再也不想忍受這樣的折磨,一把抓住了江老先生的手,聲嘶力竭的叫嚷著,「老先生,我受不了了,不管以前我做過什麼可怕的事,我都認了,您說吧!我做好了準備,準備承受一切!今天,您就統統都告訴我,我到底做過些什麼?」我哽咽著,喉嚨里堵得發慌,「如果我真的做了那些歹毒殘忍的事,等時機一到,我會給自己和我曾經傷害的人一個交代的!您今天就痛痛快快、毫無保留的說出來吧!」
江老先生怔怔的望著我好一會兒,他喃喃的回答,語氣里有著一絲不解,「你做的可怕的事?」他定定的瞧著我,我的心似乎要從胸腔里蹦了出來,接著他說,「不是這樣的,你沒做什麼歹毒殘忍的事,是別人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是個完完全全的可憐的受害者,他們傷害了你,破壞了你的家庭,害得你的父母死于非命,而你也曾三度精神崩潰,處于極端瘋癲的邊緣……」
我停止了喊叫聲,一動不動的瞧著他,一瞬間,我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再也鮮活不起來。
「成香,如果你不想知道以前發生過的事,想把它們忘記的話,現在我就打住,從今以後再也不說了!成香,我知道,不管是哪一個人,都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的!」江老先生用一種同情而憐憫的眼光瞧著我,「成香,其實,我不想說的,可是我又想,總有一天,你會真真切切的面對你自己,我怕那個時候你會承受不住,所以我……」
我忽地冷靜下來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說,讓他說吧,你承認得住,我相信你,沒什麼的。人生不就是如此,總是要直面過去、現在和未來。別找借口忘記過去,即使曾經犯下過彌天大罪,也要有勇氣承認,好好的轉身面對它,恐懼和焦慮永遠解決不了問題。梅成香,面對吧,勇敢面對你真實的自己!
于是,我堅定的朝江老先生點了點頭,說道,「江叔叔,我準備好了,您說!」
我之所以一直稱呼他江老先生,深層次的原因是我不能面對我的過去,現在我能夠面對了,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江老先生用贊許的目光瞧著我,緩緩說道,「成香,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象之中,這一刻,我很欣慰,你終于想要面對你真實的自己了。我真的很高興!」
「嗯,您說!」
「十年前,你遭受過侮辱,曾經給你幼小的心靈留下很深的創傷。但你仍舊義無反顧的幫助你的朋友阿慧,甚至為了她,做出了使人汗顏的犧牲,你的所作所為讓江叔叔我自愧不如,我很懦弱,真的!」江老先生的眼眶有些濕潤,「在那幾次事故中,你的父母撒手人寰,永遠的離你而去,我都不知道小小年紀的你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嘆了一口氣,「現在,我明白了,你選擇失憶來忘記過去。那過去的事是你的傷疤,我不知道是否結痂,但我很抱歉又揭開了它們,我不想你活得這樣的迷茫,靠著想象來麻醉自己,我希望你能夠真正的走出來,活出自我!你能夠做到嗎?」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很久,我一字一句的對江老先生說,「明天我就上路,跟隨李天生去救江老爺子,然後尋到解藥,把江少品他們救活。謝謝您,江叔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