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年微微蹙起眉頭,抬眼去看他,像是在思考他話里的真假。
幾乎是同一時刻,裴語衾當機立斷,跨前一步「啪」地打掉西門烈的手,柳眉豎起,忿然斥聲︰「阿烈!你這是在干什麼?當著千奈的面,你這麼說就不怕傷了她的心嗎?」
江崎千奈愛慕西門烈,這是眾所周知的,而裴語衾一直堅持反對蘇瑾年和西門烈來往,所以她這麼一說,雖然有些牽強,但也沒什麼不妥。
垂下手,蘇瑾年定定地看著西門烈,口吻平淡,無波無瀾。
「我累了。」
她是真的很疲倦。
不單純是因為雙方親友的阻撓,不單是各種來自外界的壓力,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隱瞞,猜忌,不信任。
這不是她所向往和希冀的那種純粹得透明的感情,不是那種可以互相依靠互相撫慰的感情,不是那種毫不保留地相信著,並在任何時候都能夠依靠的感情……現在的這種局面,給她很強烈的一個感覺,就是她和西門烈雖然在一起了,但很多時候,她還是一個人。
她能相信和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看到蘇瑾年眼里的失望和絕然,西門烈只覺得心頭一陣陣收緊,好像在剎那間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想抓住她,想要挽留她,卻沒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說服自己——
他不知道這半個月的時間里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蘇瑾年听說了什麼,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只知道,因為那些可笑的自尊心和無聊的固執,他沒能守護好這個他承諾要好好照顧的女人。所以,他還有什麼資格再霸佔著她,堅持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挽留的話說不出口。
千言萬語,千種眷戀萬般繾綣,話到了嘴邊,說出口的卻只有三個字。
叫人肝腸寸斷的三個字。
比「我恨你」,「你滾吧」,「真惡心」等等,更叫人形神俱滅,萬念俱灰。
那就是——
「……對不起。」
「呵呵。」
蘇瑾年冷笑兩聲,突然間無言以對,她以為西門烈至少會說些什麼,或者干脆冷酷到底,擺出一副狂帥酷霸拽的姿態對她視若無睹,卻是沒有想過他會對自己說這三個字。
她甚至還記得上一次他對自己說「對不起」的場景。
那一次是想挽留她,那麼這一次呢?
他終于決定要放手了嗎?
看到蘇瑾年忽然傾頹下來的神情,西門烈瞳孔一縮,瞬間回過神來。
該死!他都在亂搞些什麼?!
「跟我走!」
走過去一把抓住蘇瑾年的手,強有力的五指將她的手緊緊包裹在手心,西門烈目光堅定地看著她,語氣霸道,不容置疑!
仿佛一瞬間火力全開,秒殺整場,所向披靡!
然而,比他的氣勢更為炙熱凶猛的,是那顆破空而來穿透了酒店防彈玻璃筆直射向西門烈的狙擊子彈!
剎那間,蘇瑾年突然間心里咯 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抽了,抬手猛地推了一把西門烈,卻忘了自己的另一只手還拽在他手里,整個人被跟著就被拉了過去。
電石火光的瞬間,高速飛行的子彈擦過蘇瑾年的手臂,「哧」地穿入幾步開外的地板上,射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在眾人驚魂甫定地看過去的時候,還冒著絲絲火熱的煙氣。
「阿烈!快閃開!」
江崎千奈最先反應過來,朝著西門烈大吼了一聲。
房間里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一干人緊迫從房間各個角落里跑出來,掏出手槍搜索狙擊手的位置。
看到蘇瑾年受了傷,西門烈立刻擁住她的身子,抱著她滾到安全隱蔽的角落,緊張地檢查她手臂上的傷勢︰「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蘇瑾年臉色微白,咬著牙齒,一只手緊緊捂住受傷的地方,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猩紅的血就從指縫間滲出了大片,成股地劃過手背,滴滴答答落到了地板上,可見傷得不輕。
剛才那一瞬,如果她沒有推開西門烈,這顆子彈很有可能就會從他的胸口穿過!
如果她的動作稍微慢一點,這顆子彈就可能會從她的胸口穿過!
狙擊發生得太突然,幾乎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蘇瑾年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鎮定,心下卻是忍不住有些後怕,因為在她的世界里,從來都只有她狙擊別人。
見到總統套間里一下子跑出來很多人,阻隔了視線,握著狙擊槍的女人隨即收了手,不再做無用的追擊。
她的目標只是西門烈,剛才那一槍,看起來好像沒有殺掉他。
余光掃到酒店對面的商場大廈樓頂一晃而過的人影,江崎千奈立刻命人追蹤︰「狙擊手在對面!快去追!」
拿過藥箱幫蘇瑾年止住血,西門烈抬眸掃了眼地板上的彈孔,又看了看被射穿的防彈玻璃,不由皺起了眉頭。
金璽酒店的防護硬件在國內已經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但是一般的防彈玻璃普遍只能防下手槍在短距離的設計,強一點的則能夠防住自動步槍的短距離設計,金璽酒店花了重金購下特質軍用防彈玻璃,勉強能夠防住狙擊步槍的穿透。
然而,在有效射程內,反器材狙擊步槍能夠摧毀一切的防彈玻璃,除非防彈玻璃有一米厚。
防彈玻璃當然不可能裝一米厚,所以遇到反器材狙擊步槍,無論是誰都會頭疼。
止住血,蘇瑾年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她是個很惜命的人,就算曾經一次次跟死神擦肩而過,在真正近距離接觸死亡的時候,也不可能完全地鎮定。
看到蘇瑾年垂著頭沉默不語,西門烈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無能。
忍不住開始考慮,把蘇瑾年強行留在身邊,置身于如此危險的情境中,會不會太自私了?
狙擊造成的混亂還沒來得及平息,總統套間的門忽然就被打了開,隨後魚貫而入涌進來一隊全身武裝的特警,為首的長官一臉嚴正地在客廳里搜羅了一圈,爾後徑直朝臥房走了進來。
「你們是什麼人?要干什麼?!」
黑道的人畢竟干多了擾亂社會和諧風尚的事情,見到警察難免會有老鼠見到貓的規避感,再加上對方來勢洶洶,人數又多,一下子竟是沒有攔住。
愣了兩秒,江崎千奈才恍然回神,上前喝住他們。
走在最前面的警隊長官從胸口的袋子里拿出證件,舉在裴語衾面前,口吻肅然︰「a市武裝特警第一大隊隊長王西華,現在我們懷疑西門烈跟一宗情節十分惡劣的毒品走私案有關。」
聞言,裴語衾臉色一變,抬眸跟江崎千奈對了一眼,事情似乎變得復雜了起來。
說著,那個叫王西華的警長即便大步走到西門烈面前,拿出一雙手銬和一張證明。
「這是拘捕令,現在酒店內外都有警察包圍著,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不用我親自動手了吧?」
「毒品?!」蘇瑾年心頭一震,抬眸看向西門烈,「你怎麼會跟毒品扯上關系?!」
黑道販毒不是什麼新鮮事,對于黑龍幫走私毒品軍火的事情蘇瑾年也略有耳聞,但是毒品這玩意兒畢竟害人,禍國殃民的事情蘇瑾年做不來,因而她很早之前就跟西門烈確認過這個,西門烈當時也說他不待見這玩意,因而從一開始就沒染指。
所以,眼下突然有人冒出來說西門烈跟毒品走私有關,還要抓他去警局,蘇瑾年才會如此詫異。
西門烈眉頭緊皺,似乎對此也十分意外,但同時大概也猜到了些什麼。
八成是有人設了套子栽贓給他。
對上蘇瑾年詢問的目光,西門烈微一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人做了什麼手腳。」
蘇瑾年在這一點上卻是相信西門烈,不免站起來跟警長求證︰「王警官,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線索?西門他從來都沒有跟毒品交易沾過邊,你們可不要胡亂抓錯人。」
听到蘇瑾年這樣質問,王西華的臉色更嚴肅了,公式化的口吻一派冰冷。
「你這是在懷疑警方的辦事能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如果你們抓錯了人,對警察局的名譽似乎也不太好。」
「這個就不牢你費心了。西門烈現在是頭號嫌疑人,不管有沒有搞錯,都要帶回警局審訊。而且,你以為如果沒有充分的證據,警局會調派這麼多人來拘捕他嗎?」
「證據?什麼證據?」
「不好意思,這是警方機密,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無可奉告。」
話畢,王西華無意再跟旁人糾纏,轉頭拿目光直視西門烈,冷峻的視線非常有壓迫感。
見他這樣,蘇瑾年也沒什麼話可以說,柳眉深深蹙起,一時間毫無辦法。看特警隊的這個架勢,事情恐怕會很棘手。
西門烈抬眸,安撫似的朝蘇瑾年看了一眼,爾後轉身面對特警長官︰「我跟你們走。」
聞言,裴語衾和江崎千奈不禁齊齊出聲︰「阿烈!」
然而對方人多勢眾,雙方實力懸殊,逃跑成功的幾率顯然很小,而且事情一旦牽扯到了警方,如果不能采用軟性手段和平解決,西門烈在a市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不能跟警方起正面沖突,那就只能由他們把人帶走。
王西華冷哼一聲,順勢把手銬拷在了西門烈的手腕上,另一只則拷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對西門烈表現出極度的不信任,爾後押著西門烈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看著西門烈的人影消失在電梯間,江崎千奈想要攔住他,卻又無能為力,氣得抬腳狠狠踹了一下沙發,坐在沙發上發脾氣。
裴語衾擔心西門烈的事情,一時間也沒閑情搭理蘇瑾年,只拿出手機立刻撥了一個電話︰「喂?是爸爸嗎?阿烈出事了!對,就在你走之後不久,他被警察帶走了!說是跟走私毒品有關……是啊,你幫忙查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嗯,最好能盡快派人去警局那邊疏通一下……」
西門烈一走,蘇瑾年也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稍微穩了穩心神,即便走出房間離開了金璽酒店。
回到家,西門烈還沒上樓,就撞到了正要出門的蘇司晟。
見到蘇瑾年受了傷,蘇司晟立刻迎了上去,一貫溫文爾雅的俊顏上一掃如沐春風的身材,緊張地湊過去詢問蘇瑾年的傷勢。
「姐姐!你受傷了?!怎麼受傷的?嚴重不嚴重?我幫你看看……」
「不用了。」蘇瑾年搖搖頭,抬手稍稍擋了一下,臉色蒼白蕭瑟,看起來很疲倦,「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我有點累,先回房休息一下,沒有事的話,不要讓別人來打擾我。」
蘇司晟有很多事情想問,只是看著蘇瑾年這幅疲憊的神態,忍不住又很心疼,即便點了點應下。
「那我送你上去。」
蘇瑾年沒再說話,垂著頭默然不語,只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解月兌。
對于西門烈的事情,她本來已經想得很清楚了,與其這樣痛苦的糾纏,不如分開了干脆。
可是一見到他,她的心還是禁不住會絲絲悸動,而西門烈的表現,的確跟之前所謂的「真相」有很大的出入。
如果他真的喜歡那個叫江崎千奈的日本女人,就憑他強勢霸道的性子,絕對不可能會讓她在他們面前鬧事。
在他看向自己的時候,她也能感覺到西門烈對她的在乎。
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們之間的裂痕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大,兩個人的感情已經無法再像最初那般親密,對于他之前的隱瞞,蘇瑾年終究不能釋懷。
最後又被特警部隊的那些人一攪合,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亂了套,蘇瑾年連想都沒心情再去想。
她的耐心和熱情,已然被這些亂七八糟的變故消磨殆盡。
躺在床上,蘇瑾年閉上眼楮休息,沒過多久就昏昏沉沉就睡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憂思過度,還是因為受了傷,她做了一個十分冗長而沉重的噩夢。
在夢的後半段,西門烈摟著江崎千奈,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笑得邪惡而狂妄,笑著笑著,一張臉忽然間變得猙獰而扭曲,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猛然掏出手槍對著她的胸口連連打了三槍,每一槍都正中胸口,精準無誤的三連環,仿佛承載著無限恨意。
槍聲消逝的剎那,蘇瑾年瞬間驚醒。
除卻一身冷汗,還有眼角的一滴冰淚。
她很清楚,剛才那只是夢境,但即便只是夢境,也足夠叫她心悸不已。
閉上眼角躺回到床上,蘇瑾年緩緩呼出一口清氣,繼而在嘴角處逐漸勾勒出一個妖冶的弧度,像是開在懸崖峭壁的罌粟花,帶著一種近乎于慘烈的絕美,用以祭奠她還未盛開便就夭折在枝頭的……愛情。
蘇瑾年終于決定,從此之後,徹徹底底地,放棄西門烈!
與此同時,也一把火燒滅了整個森林。
她蘇瑾年,學不來溫柔似水,學不來弱柳扶風,學不來你儂我儂的矯情,學不來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憂桑,也不需要情情愛愛來填充寂寞排遣孤獨,拋開這些無趣乏味的愛恨情仇——
她生而為王,注定要成就一個狂帥酷霸拽的人生!
(女王大人︰鼓掌!艾瑪你終于覺悟了,我可以死而無憾了!)
考慮通透之後,再入睡就變得十分的安穩,直至到了第二天,蘇瑾年才被咕咕叫的肚子餓醒過來,一看時間,已經快要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了。
起床進到盥洗室洗漱,一抬頭看到鏡子里那張頭發蓬亂人魔鬼樣的臉,蘇瑾年險些把口腔里的牙膏沫子吞下去,咳咳……
鏡子里那個瘋婆子是誰?絕逼不是她!
她怎麼會變成這幅鬼樣子?!
雖然她天生麗質不用打扮也很養眼,是以一直保持素顏的模樣,但是這並不代表她不注重自己的相貌。
不錯,她現在是失戀了!
真正正正地失戀了!
但她絕對不屑于跟那些沒了愛情就活不下去的小姑娘一般見識,經歷了一段比死還肝腸寸斷的感情,她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簡直要瘋魔了,幸虧開竅開得早,醒悟得不算太晚,情啊愛啊的,那都是屁話,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與眾不同的人生,必須開掛!
梳理完頭發,蘇瑾年做到久違的梳妝台前,拿起刷子對著化妝鏡一筆一筆的往臉上掃,然後是眼線筆,睫毛膏,腮紅,唇膏。
走到衣帽間,蘇瑾年挑了條黑色的緊身長裙,搭配一個暗粉的貂毛披肩,換上瓖鑽的紅色高跟鞋,鑽石項鏈,藍寶石耳墜,貓形尾戒,祖母綠玉鐲,銀珠腳鏈。
往穿衣鏡前一照,那叫一個金碧輝煌,哦不,是珠光寶氣貴氣逼人。
蘇瑾年得意地抬起下巴。
嗯哼,這才是藏在深處最真實的她,壓抑了太久,憋悶了太久,模爬滾打,如今終于重見天日。
當得了女神,裝得了蘿莉,扮得了御姐,賣得了萌,耍得了騷,要冷艷就冷艷,要溫柔就溫柔……當然,拋開這些千變萬化的假象不說,她,蘇瑾年,必須是天下第一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