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尤為慵懶，我在寢宮隨意翻看詩詞，翻閱到賞竹名句「不隨夭艷爭春色，獨守孤貞待歲寒衾本佳人。聲拂琴床生雅趣，影侵棋局助清歡。明年縱便量移去，猶得今冬雪里看」的時候，忍不住合上書去，不讓自己他想，只喚了映月過來，問道︰「最近延毅怎麼沒有過來玩了？」
映月道是不知，我輕聲說︰「下回出門我且去看看她吧衾本佳人。沅心的那些糕點也多備些，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的多些不怕。」
正說話間，若兒緩緩被宮女攙扶過來，一臉委屈道︰「姐姐，今日御花園遇到了安妃，不知哪里沖撞了她，竟烈日下讓我跪足了一個時辰，這會子走路都是走不動了，就近到姐姐這邊休息下。」
我瞧她的模樣大驚，問道︰「究竟是發生什麼事兒了？你現子如何？」
「方才是暈眩，現在也有，只是雙膝疼痛蓋過了去。」
我忙讓人扶了若兒進內室，躺著我的床榻上，去讓人請紀直恩過來看看，若兒止了我道︰「姐姐，無礙的，這點苦我不怕受。」
我問道︰「你先躺下休息，慢慢與我說，安妃為何責罰了你？」
話未說完，若兒身旁的盈袖便搶過話︰「我們主子這樣的性子哪里會不吃虧，性子那樣急，奴婢也是怕了的。」
我自是知道若兒的，打斷了盈袖道︰「究竟怎麼吃了這般的苦？」
若兒道︰「只是隨口戲謔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便惹了她不痛快。」
「好端端為何說起這個？」
若兒言道︰「御花園里本是偶遇，原本只是隨意賞花的，她也有興致便與我閑話。她言愛梨花，只是花期太短了，著實想念御花園三四月時候的景象。我未作他想只賣弄了文采，感嘆道「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她臉色具是變了，不由分說便讓我跪下，我怎敢不從，但是心里當真委屈。」
「你這性子，還是不知。你無心之言，他有心之想，你怎麼不明白？」我听後也是無語，頓了很久方道︰「這般皮肉之苦你受的冤枉也無從去爭辯。惟草木之零落，恐美人之遲暮，這個道理你怎麼不知，安妃榮妃聖眷不如前，又有齊嬪和端姐姐爭寵，正是孤清時候，你這張嘴說話卻也不考慮的。」
若兒道︰「我心思自然沒有那麼深的，是安妃自己硬要對號入座。」
我嗔道︰「你還貧，你若是不注意些許，日後更加難過了。膝蓋還不夠疼，下回總有辦法治你。」
若兒被我一唬不再說話，過了半響才道︰「若是可以，我也想有聖寵，就不會被這樣欺負了。誰敢這樣欺負端姐姐?這里的人都是這樣勢力。姐姐你肯不肯幫我？」
此話一出，我心里驚訝，讓身邊的人兒退了去，道︰「你是怎樣想的？若兒，你當真是想得寵？可知集寵集怨，不是兒戲，再說聖上眷顧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若兒點頭︰「原是不計較的。可是內務府的人總這樣克扣我，現下手頭也緊了，月份是每月每月少，姐姐，我當真不敢這樣下去了。原本不比人家差的，不求榮寵之至，只需有寵安身。可是我不懂怎麼辦，姐姐也願意幫我？」
我搖頭道︰「若兒我不願拿你玩笑。也不想你去冒險。這里頭復雜你不是不明白，不要輕易趟了渾水。」
若兒見我如此說，眼神中漸漸退去色彩，只訕訕道︰「如此…姐姐，你當真沒想過？」
我安慰道︰「人各有命，無需強求。」此言所出，卻也未敢堅定。一時間我也懷疑了自己，究竟有心無心。
若兒听完我話，道︰「姐姐，我相信你是為我好的，我本也是和姐姐一樣是心思。我不會冒險，姐姐放心。」
這話說的我心里微微安了些許，卻忍不住去注意了她。正是豆蔻梢頭的年歲，機靈可愛，活潑張揚。若兒出身江南，卻不婉約，多了一番豪情才氣，該是她的亮點。這一點，只她有若是引起皇上注意，也是不難的。只是後宮深深，哪怕賭博，我也不願豁了她出去。日子也許不夠風光，卻也是安心。如此便好。
若兒走後映月小聲道:「雖然敏答應沒說什麼，但是心里總不甘心的。奴婢看得出來，小主何必打消她的念頭，有意于聖眷也不是壞事。」
「她這樣的性子怎麼能夠擔當呢，微如這樣，尚且如履薄冰，你別看她表面風光，背後吃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
映月替我放下床簾，淡淡道︰「只是人各有志，小主不該攔著的。」
她這話說的我心里難平，一如方才若兒問我的那句話︰「如此…姐姐，你當真沒想過？」
當真沒想過？許是的，否則那日侍寢時候，怎這樣的不情願，每每見到的時候還是那樣淡淡的樣子？可若是，為何在傳召了下棋伴架時候花了心思打扮，為何那晚竹林里頭竟然有了那樣的流連？
千頭萬緒在心間，實在理不出頭緒，埋頭睡下。
恍惚間又是那個安靜的夜晚，只兩個人對月而坐，竹海搖曳。他神色溫和攔過我去，告訴了我一句︰「有朕在，無須多想。」此時此刻，我極力克制內心的漣漪泛泛，自矜不減，卻也是那麼真實地想把頭埋下去，就小憩一會。那麼，借我一用肩膀如何？只一會，許我放下所有，然後有所依靠。
紫禁城的夜晚永遠是那樣，那樣多的人未眠，卻沒有一絲絲聲響，那樣死一般的安寂。我突然清醒，直直坐了起來。猛的想起令妃絕望的表情，想起杖刑的景貴人哀怨看著我，想起微如，想起若兒，想起涓涓，想起齊嬪蜷縮在角落空洞的眼神甚至想起安妃折斷的那根柳枝。還記得良嬪曾說過，無數遍數遍宮里的青磚瓦片。又有多少人，虛耗了自己的青春與光陰，帶著年少的夢翩躚走遠。那麼多那麼多，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當初了。何時，我也害了他人卻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