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里，我苦苦哀求著，痛哭著，儼然像個瘋婦︰「讓我見他一面，就一面，我要跟他說清楚，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的……」我的哭訴和吶喊得不到一絲憐憫，歇斯底里的我，還是被強行送回了武漢，煎熬著度日如年，蹉跎著生不如死的白天和黑夜。我瘋狂地給蘇錦成的手機號碼發短信，求他快回來，求他听我解釋。那年在麗江，你向我求婚時，我腦子里全是孩子的畫面，我們的孩子，我定會給他滿滿的寵愛，讓你看著他幸福地成長，仿佛你不堪回首的童年也瞬間洗白了。每天晚上，我都會收到他的短信，他會簡單地道一聲晚安，偶爾，他會打來電話，許久許久地沉默著，末了，輕喚一聲我的名字說︰「我想你……」訴熬日喊。我真的沒有去醫院接受治療，甚至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老爸老媽，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啟齒。那晚，邱楠抱著我哭得天崩地裂，我很抱歉，因為我快要死了這點破事打擾了宴歡和蘇曼婷的新婚之夜，他倆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附近的女乃茶小屋，用看災民的眼神看著我。兩年，你因為所謂的自尊和猜忌將我推入絕望的谷底，我怎麼會好？她說，路小笙，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開心得想哭，我們都要相信愛情，好不好？祝你幸福。「路小笙。」護士冷冰冰地喊著號。蘇錦成，你居然狠心地辜負了我一輩子……她詫異地看著我，我一聲苦笑。zVXC。我這才想起適才邱楠和宴歡在電話里的反常，他們知道蘇錦成回來了，他們都知道，只有我在听到醫生關于我誤診的解釋時傻乎乎地暗暗憂傷︰蘇錦成，我死不了了，對不起，說好要一輩子陪伴你的，卻只能在浮夸的年華里，和你各自孤單。邱楠說，長時間的失眠已經讓我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了，這會子不好好在家養著，還學人家下海？我的心髒有種頓停的感覺︰這兩年度秒如年的煎熬，原來只是他任性的鬧劇，你是想證明什麼？要用一分一秒的煎熬證明我有多愛你嗎？邱楠在電話里笑，笑得格外開心。就是那晚，蘇曼婷給我打了那通電話，我一听到她的聲音，近乎瘋狂地大喊著︰「你哥哥呢？讓我跟他說話！」我搖搖頭︰「有什麼可檢查的，若是有病，檢查了也治不好，若是沒病，不是沒事找惡心麼？」蘇錦成，自從你走後，我就患上了節日恐懼癥，因為好多好多的節日里，都有我們或快樂或悲傷的回憶。我拖著她就往主任醫師的小屋里竄，喜氣洋洋地接到了通知︰我得癌了，胃癌，還是晚期。我看著她簌簌落下的淚水，不自覺握住了她的手︰「我有他的地址，你去找他吧……」我搖頭︰「不愛了……」我干脆跑去了上次邱楠帶我去的醫院，踫巧那位主任醫師還在，我也好問問自己還能苟活多久，離跟蘇錦成相聚的時間還有多長。偶爾我也會負氣向他大罵，告訴他，再不回來姐就嫁人了！不等他了！邱楠緊緊抱著我，陪我一起哭，我哭累了，一遍又一遍地問她︰「我真該死是不是？我明明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明明知道他有多脆弱，為什麼還要讓那樣的事情發生？我好恨我自己，恨死了我自己！」我也笑︰「不至于。」閔柔對著我笑了，又哭了︰「可我還愛著他……」盡管如此，我仍舊拒絕做胃鏡，宴歡又使出了當年那套，由他來打先鋒，邱楠跟著湊熱鬧，說實在不行她第二，有兩個人陪葬了，總該不怕了吧？臨了，她哽咽著對我說︰「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這些……」蘇錦成，有時我真的很恨你，恨你的敏感和脆弱，可只要一想到造就你敏感和脆弱的童年，我就忍不住為你難過。2010年的聖誕節，武漢漫天飄著大雪，我、邱楠、宴歡還有王小紅，一起去江灘看煙火表演。「你……還見過年洲嗎？」傻瓜，難道她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回心轉意麼？即使此刻我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已無半分心動的感覺了，我的心，在這年聖誕節的夜晚已隨著漫天的煙火灰飛煙滅了。沒有音訊，一切如落入凡間的塵埃，激不起一絲變故。就在2012年的聖誕節，就在那個暗香浮動的花房里，滿屋盛開的玫瑰見證了我們的重逢。其實，我騙了她。那天中午，我因為邱楠提起了鴨脖子，一時把持不住，狠狠啃了兩根，接著，毫無疑問地胃痛了，這才發現上次在醫院拿回來的胃藥已經吃完了。我決定把醫生對我說的話當面告訴他，便毫不猶豫地去了。那是在三個月前，他剛去美國還不到一個月，在靜謐的郊區，他的車從山坡上滾了下去，當場死亡。「曾經，當我看著我爸媽血肉模糊地死在我的面前，我以為我對他只剩恨了，回到他身邊的日子里，我以為我可以輕而易舉讓他嘗盡生不如死的滋味，可多諷刺，他已經不愛我了。說出來你或許不信，我們表面上住在一起，可他從沒踫過我，他愛的是你，只是，他和我一樣固執地認為是他爸爸害我成了孤兒，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陪在我身邊。」那一刻，我居然一點都不怕，真的，蘇錦成你這個混蛋听好了，我一點都不怕，很快我就要來找你了，你給我等著，這次你再跑一個試試！可偏偏，我沒有機會，也沒有福氣擁有那樣一個生命，甚至，眼下我自己的生命都逃月兌了我的掌控……心里卻在暗暗諷刺自己︰我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對不起？蘇曼婷說︰「你別這樣，我打給你，是有別的事情要告訴你，我的換心手術成功了。」春節時，我會想起你在我家被我老爸纏著下棋的情景；五一時，我會想起那年在麗江你向我求婚時說過的話；萬聖節，我會想起那年醫院里我倆的爭吵；聖誕節，我會想起那年江灘煙火中，我得知你死訊的萬念俱灰……就在喧囂絢爛的煙火表演中，我得知了他的死訊。你妄想！我听了，莫名其妙，隨口說了一句，也祝你幸福。我們談了一場世上最慘烈的戀愛。她哭著說︰「沒事的，沒事的，我都能活過來，你好好治療，一定會沒事的。」瞧，蘇錦成，在你離開我的日子里，我就是這樣任性地糟踐自己，你看到了嗎？你還會心疼地臭罵我一頓嗎？她在電話那頭頓了半響︰「他……沒有辦法跟你說話了……」期待已久的這一刻，我本該撲到他懷里盡情揮淚才是，右手卻不自覺地高高舉起，狠狠給了他一耳光︰「好你妹！」邱楠會這樣說，是因為那年聖誕節過後的三個月里，我因為暴飲暴食先後住了四次院，那濃重的藥水味跟我的御用香水似的揮散不盡。他的臉明顯消瘦了，眼里盛滿淚水和焦灼，就那樣顫抖著，無聲地注視著我呆若木雞的臉。之後漫長的一段時間，我進入了恐怖的失眠狀態，整晚整晚，我的耳旁縈繞著悲傷的吉他弦音，像是錐心刺骨的痛，又像是深不見底的思念。我愛你時，你不能和我廝守，當我不再愛你時，你將廝守當成了願望。兩年時光呵，如此漫長，在每一個無眠的夜里，我都捧著一把吉他，輕輕撥弄琴弦，任由自己被翻天覆地的思念吞噬，當悲傷到了極致，我就能抱著咱們恩愛的婚紗照入睡，夢里，我依偎在你溫暖的懷抱里，听你說著一輩子愛我的情話，嗅著你身上的淡淡煙草味，我們仍舊相愛，仍舊廝守，仍舊笑靨如花……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沒準備治啊，做化療等于間接毀容啊，終究是個死，我好歹得留著如花似玉的臉蛋跟那頭烏黑的秀發下去見你哥啊。」「我承認我妒忌了，所以才會使那些小手段去令他厭惡你，我多傻，一直到那天他不顧性命地撲上去救你，我才看清自己的心。那晚，我在病床旁陪著他，半夜的時候，他發高燒了，睜開眼楮問的第一句話是‘她有沒有受傷？’呵！」自從邱楠跟連赫的女敕模小女友美順鬧翻自己開了工作室後，已經很久沒說這樣矯情的話了。我看著眼前讓我魂牽夢縈了兩年的男子，他眼角的憂傷令我不忍觸及，這個和我如出一轍的傻瓜，我撲到他的懷里，痛哭失聲︰「混蛋！你欠我兩年的幸福時光，要用一輩子來償還……」從醫院出來，我還沒來得及給邱楠和宴歡打電話，宴歡已經一個電話飛過來︰「快到花圃來，你種的玫瑰花全開了。」閔柔苦笑看著我︰「你還記得那天在公寓樓下見到的蔣叔叔嗎？其實，他是當年害死我爸媽的幫會里的二把手，你應該看出來了，我跟他，就是那種關系。他告訴我，是年洲的爸爸獨吞了毒品然後嫁禍給我爸爸，我爸媽才會被黑*社會追殺時慘死的。那個禽獸，他佔有了我，道貌岸然地說要給我幸福，其實，真正獨吞那筆貨的人是他自己，他將貨藏在一間賭場里，跟賭場的老板蘇勇震一起安枕無憂地賺著鈔票，是報應，他因為蘇錦成傷到了心髒，可這跟我永遠地失去年洲比起來，又算得上什麼？」宴歡婚禮那天，我因為多喝了幾杯，又被迫進了醫院，邱楠說，我那胃也不知是上輩子干了什麼缺德事，這輩子被我這樣糟踐。我搖搖頭︰「他去北京了，沒有聯系了。」天河機場旁一家三星酒店里，我見到了她。一滴滴淚水從蘇曼婷的眼里滾落，如果沒記錯，那是她第二次撲到我懷里了，只不過這次，離我近在咫尺的心髒，是他的。2012年聖誕節，我約邱楠去吃燜鍋，邱楠說我太沒創意，成天不是燜鍋就是火鍋的，多不文雅，她已經戒了那些俗物，眼下只吃周黑鴨的鴨脖了。我呸了一聲，你啃鴨脖子的尊榮能有多文雅？都是你，點點滴滴都是你，你怎能懷疑我心中還有他人？閔柔注視著我的眼︰「你不愛他了？」蘇曼婷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悄悄握著我發涼的指尖︰「嫂子，你別怪我，其實，我們去美國之前就得到消息，和我匹配的心髒找到了，是哥哥讓我那樣說的，他是怕你會一直等著他……」蘇錦成走後的這兩年，我的失眠和一再入院已經令他們幾度崩潰了，如果這個時候我拉著他們說︰「老爸老媽，我快死了，你們做好準備喲。」估計他們會走在我前面。一個偶然，我看到S大旁邊那家樂器店轉讓，腦子一熱就接手了，因為，當我走進那家小店，取下一把吉他，在弦上輕輕撥弄的兩聲中，我看到了你的臉，那樣感傷，那樣深情……前不久，邱楠從網上看到某家醫院引進了無需插管的胃鏡檢查，跟趕場子搶購打折商品似的拉著我去了，坐在角落等檢查結果時，她十分得意地向我邀功︰「看吧，要不是姐解救了你……」依舊美貌，依舊清新，她對我笑，只是那難掩的傷懷早已不復當年的意味︰「我知道你在恨我。」蘇曼婷說，他是自殺的，因為她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必須盡快做換心手術。我真心地恭喜她︰「你們找到合適的心髒了？太好了。你哥呢？讓我跟他說句話好不好？拜托……」蘇錦成已經走到了我身邊，伸手拂去我臉上的淚水，可他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你好不好？」蘇曼婷哭著拉住了我︰「嫂子你別這樣，分開以來，哥哥沒有一天不想你啊，這兩年，他沒有一天比你好過啊，你看，他一听說你得了胃癌，又拒絕治療，馬上就飛回來了……」2010年春節，我破天荒接到了閔柔的電話，她說她剛下飛機，想跟我聚聚。你以為你走了，我就會嫁給年洲，或者嫁給宴歡，然後沒心沒肺地淡忘我們之間的承諾嗎？他淚流滿面地點著頭︰「一輩子……」說好的，一輩子，不許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