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安靜的可怕,站在燕凌面前的墨白卻是冷汗淋灕,他看著手中的奏報,恍然如同做夢。
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難道,燕凌從一開始扣押自己的時候就是為了防止自己听到任何消息?防止自己給西蜀通風報信嗎?
那時候的燕凌從沒有把主意打到西蜀頭上,至少是沒有表現出來,而現在當他再次站到燕凌面前時候,才發現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事事休了。西蜀已經無可避免的處于絕對劣勢。
可惡的燕凌!惡毒的女人!
墨白心中有恨,但更多的卻是無奈,他之所以來燕國不過是為了從燕國獲取西蜀需要的人才和資源,並且順帶著打探情報,而現在他終于驚奇的發現自己被涮了,而且還涮的十分慘!
先前燕國的確是被搞得焦頭爛額,是不可能空出手來對付西蜀的,墨白沒有想到燕凌的決心,她竟然是願意拿燕國數州的命運賭西蜀的存亡。
「昭元帝好計謀!原來從你扣押本宮的時候開始,便已經動手了!想必這封奏報已經送來幾天了吧!」墨白苦笑著揚起手中的奏報道。
方敏芝的這封奏報上竟然沒有寫明日期,想來就是為了保險和保密的,即便被人劫走了奏報也讓人無法知道事情的原委和確切時間。
「已經送來九日了!」燕凌點頭。
這封奏報只有自己知道,甚至連王子珍都沒有告訴,是影子拿給自己的,自己自然是知道日期的,也正是因為此,自己做起事情來的時候才有依照。
目前馬步芳的左武衛已經縮回了武隆,任由西蜀精兵東進,臨沅和臨湘兩座關卡只留老弱病殘守衛,想來如今已經被西蜀給攻陷了,而方敏芝的水軍在沉重打擊了南唐的水軍之後已經返航。想來現在武隆城內外有水陸軍十萬人,且都是萬中之一的精銳。
西蜀步軍也不是傻子,如今侵佔荊州的西蜀軍定然不會貿然進攻武隆,必然會避開武隆轉而進攻其他城池,燕凌便放開了讓他們進來,任由他們在燕國的土地上耀武揚威,自己則只需要端掉他們的後路即可。
實際上,當方敏芝的水軍急急撤退回武隆之後,南唐從舉國震驚中回過神來時,看到的是西蜀戰船順流而下。南唐已經沒有時間去想燕國、去想方敏芝的那支傳奇水軍還有他們使用的天火了。
南唐已經投入到對抗西蜀水軍的大計中,勢必會跟西蜀拼的你死我活,勢必無法顧及燕國。
「黑鯊水兵目前已經返回武隆,想來你西蜀步軍不會去啃武隆這根硬骨頭,必然是在打周邊城池耀武揚威的吧!」燕凌長長松了一口氣,推開身前的一堆奏折和奏報,接過王子珍送上來的茶水,啜飲一口之後道。
這幾日的運籌帷幄是相當耗費精力的,燕凌不僅在書桌前看奏折,還在布置著一切,如今的燕國南方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宮記得你燕國國策乃是北聯北疆、南攻南唐。如今南唐水軍已滅,為何你的水軍不乘勢進攻?!若我西蜀願跟大燕合作,必可在三月之內滅亡南唐!」墨白被燕凌的話刺激的不行,忍不住「誘惑」道。
滅亡南唐,然後瓜分,的確具有強大的誘惑力。
但是燕凌明白所有的誘惑都是有陰謀的,就像是眼前,若是西蜀一心一意跟燕國合作,燕凌可以考慮,但也僅僅是考慮而已,相比于南唐,燕凌倒是覺得西蜀更好吞並,畢竟南唐擁有九州之地,人口千萬,即便已經滅亡了南唐水軍主力,但南唐的後備兵員便有一百萬之多,要想滅亡南唐談何容易。
而西蜀又剛好在這個時候跳出來,不最先攻取西蜀實在對不起他!
燕凌手中有一份資料,西蜀三州,人口兩百八十余萬,兵力不過三十萬而已,這已經是個極限數字了。所以說,攻擊西蜀再好不過,尤其是西蜀已經將國內所有兵力派出。
也不能怪西蜀鋌而走險,實在是戰機稍縱即逝,作為偏安一隅的小國,西蜀只能等待中原兩大國陷入爭斗危機時候出擊、侵佔更多的土地,控制更多的人口。
實際上,到目前為止,西蜀的進攻是順利的,尤其是對南唐的戰爭,但是他們沒有料到的是燕國還留有後手,且燕國是拼著本國土地不要的代價,要來進攻西蜀。
「哎~這句話你說晚了,朕的玉王爺今日剛走,想來不出幾日他便可以給朕帶來好消息!」面對迫切望著自己的墨白,燕凌卻笑著回道。
墨白再次被震驚到了,他愕然的看著燕凌問道︰
「玉王爺身上的毒還沒有解,至少需要十日之後才能恢復的。」
「那不過是你說的而已,而且你當初用毒血給王爺解毒的時候便存了壞心眼,若不是因為上官清,朕都要被你蒙騙了。」燕凌說這話的時候,口氣中已經有了絲絲冷意。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墨白的小心思才徹底的激怒了燕凌,讓她毫不猶豫的選擇對西蜀動手。
因為墨白的毒血,皇甫玉白白疼痛了好幾天,昨日上官清來鳳城為昭烈帝送喪,在看到皇甫玉之後便用銀針為皇甫玉放血放毒。
上官清一身謀略,難得還是醫中高手,並不是說上官清的醫術比姜月好太多,只是個人有所專長而已,姜月擅長的是人體自身衍生的各種病癥,而上官清卻對毒有著深入的研究,所以他在看到皇甫玉的時候能夠確定他所中之毒,並且用針灸之法治好了皇甫玉身上余毒。
「上官清?可是幽州上官清?」墨白苦笑起來,若是上官清出馬,皇甫玉身上的毒自然能夠解了。
「怎麼?」燕凌听墨白的口氣中竟帶著幾分嘲諷,不免讓她有些奇怪。
「難道你沒有听說過赫連機關上官毒?」墨白冷笑起來,他發現這個女人並非無所不能嘛,竟然連上官清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你現在可以出去了。」燕凌臉色開始變了,並不等墨白說下去,直接開口下了逐客令。
「蝴蝶鱗劇毒,也只有上官清才能配制出來吧。」墨白驕傲的走掉了,不過在走之前,卻十分玩味的告訴了燕凌一句她並不想知道的話。
目送墨白走出了書房,燕凌卻坐在椅子上沉默起來,原本她就對皇甫玉中毒之事心存疑惑,雖說下毒的幕後人是昭烈帝,但昭烈帝是不會自己動手的,而能夠給皇甫玉下毒,必然是皇甫玉親近之人。
難道這個人是上官清嗎?!
燕凌長噓了一口氣,她不想去證實心中猜想,雖然昨日只是見過上官清一面,但如他那般霽月風清的人物會是下毒之人實在說不過去,且幽州有上官清太多的功勞。
燕凌甚至肯定,即便自己知曉上官清是下毒之人,自己也會原諒他的。既然如此,何必讓自己和上官清之間多一道隔閡呢!且燕凌相信皇甫玉跟上官清之間的感情,上官清並非歹人,何必給皇甫玉下毒呢,若上官清真的下毒,那也肯定是逼不得已的苦衷。
上官清、皇甫軒、皇甫玉之間有多深的羈絆,燕凌還是能夠猜到一些的。听說十年前上官清便跟著皇甫軒去了幽州,十年間成就了天下第一軍師的美名。而在這之前,上官清早已住在皇甫將軍府,他們之間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燕凌盡力不去想當初上官清下毒的用心,但仍是忍不住想了,還鬼使神差的派人把上官清給喊來了。
當上官清來的時候,燕凌仍然坐在椅子上沉思,王子珍將上官清帶進來之後便站到了燕凌身邊,小聲道︰
「陛下,上官清已經過來了。」
「賜座!」燕凌回神一般看向殿中站著的人影,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見到上官清了,不過燕凌仍是忍不住的多看了一眼,他相貌並不出眾,甚至可以說是平淡無奇的,而且他的身材偏向瘦弱,給人一種文弱書生的感覺,但他身上的氣質卻特別讓人忍不住的看他第二眼。
那是一種舒朗沉穩還糅合幾分嫻靜、典雅的氣質。十分的迷人。
「多謝陛下,不知陛下喚下官有何事?」上官清的身份是從三品軍師,見到燕凌是需要行禮的,而燕凌見面便給他賜座,他知道是新皇對自己的器重。
「沒事,就是想問一下,玉王爺身上的毒已經徹底解除了嗎?」燕凌淡淡說著,目光雖看似不經意的瞥著上官清,但眼中也閃爍著鋒銳。
上官清不去迎、也不敢迎燕凌的眼神,只是低著頭道︰
「已經徹底解除了,因為藥物體質的關系,玉王爺的身體比以前還要好上許多。」
上官清的回答不卑不亢,不同于皇甫軒的威武莊嚴、天生的軍人豪情氣概,他更多的則是霽月風清的舒朗和淡然。
他是一個很難讓人產生反感的人,且燕凌從來就不討厭這個上官清,只是燕凌卻是不能放過那下毒之人。
「哦,以軍師看來,玉王爺的毒是什麼時候中的?」燕凌再次開口,目光仍然鎖定在上官清的身上。
「七年前!」上官清的回答很干脆,倒是讓燕凌有些吃驚。
「軍師肯定嗎?」燕凌的口氣跟剛才一樣溫和,且還帶著幾分鼓勵。
上官清點頭,然後在燕凌面前大大方方的跪了下來,昂頭看向燕凌,認真道︰
「是上官清給玉王爺下的毒!」
他的目光很亮、很清,不攙一點雜色,他的表情很認真,卻也很平靜。在他說是自己下毒的時候也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該算是一個坦蕩之人,但燕凌卻痛恨這個坦蕩之人。
或許,只要他不承認,或者避而不談這個問題,那麼燕凌會選擇無視的,但既然他都說出來了,燕凌便沒有不理會的道理,給皇甫玉下毒,讓皇甫玉忍受了那麼多的痛苦,無論凶手是誰都不可原諒。
「你這麼直接的承認,是想讓朕治罪?」燕凌的目光犀利起來。
「是的。」上官清平靜的看著上面的新皇,他看到燕凌在听到自己承認下毒的時候,臉色沒有一點的變化,看來她早就猜到下毒之人了。
上官清苦笑,當初在幽州見到燕凌設置山海關防線時,他便知道她是一個大才之人,如今看來她不僅有才,還有智。她成為燕國的皇,將會是燕國大幸!
這樣也好,燕國有她這樣的皇,即便自己以後不在,幽州軍團也可以在新皇的支持下繼續發揮余熱,為大燕駐守邊疆。自己是皇甫軒的軍師,而現在皇甫軒和幽州軍團有了如此堅實的後盾,自己這個軍師的重量也就無足輕重了。
燕凌看著下面的上官清,看著上官清坦蕩無謂的臉,還有他閃過幾分晦暗旋即明亮的雙目,心中恨恨。
這個該死的上官清,他這是自己專門來找死的,燕凌是恨他給皇甫玉下毒,但燕凌也真的不想懲治這個「下毒黑手」!
「你好!好的很!把你骯髒的事情說出來交給朕處決,讓朕來為難是吧!上官清,你罪當誅心!」燕凌黑著臉盯著上官清看了良久,忽然暴怒而起,指著上官清喝罵道。
「無恥至極!幽州軍團的軍師當是謀斷天下的人物,你卻用你這份智慧來讓朕為難!」
燕凌十分不解氣的大罵。卻罵的王子珍大驚失色,更罵的上官清愣住了,他有些不懂燕凌的意思,但是轉念一想,上官清立刻便明白了,他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叩頭道︰
「陛下不必為難,處決上官清便可,若是陛下為難,上官清願在陛下面前、或幽州軍士面前自裁!」
上官清明白了,他明白燕凌根本不想殺自己。正是因為不想殺,所以燕凌才會生氣的,因為自己做了錯事,給燕凌心愛的男人下毒,燕凌是不能不追究的,但是燕凌更不想殺自己。
所以,當上官清承認自己下毒之後,燕凌為難了。
只是,上官清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如此的看重自己。自己不過是幽州軍團軍師而已,或許有些小聰明,但是不值得新皇如此愛惜,天下大才之人多如牛毛,且在自己之上者不計其數。何必為了自己而讓新皇難斷呢!
「混蛋!做了錯事之後還想撒手不管?朕是真想把你千刀萬剮,但你現在不能死!好好留著你的命,朕要你畢生辛勞償還你對皇甫玉做下的事!」燕凌再次開口喝罵。
眼看著燕凌生氣的樣子,王子珍是真的心疼啊。不過他也漸漸听明白了,他知道燕凌是不舍得殺掉上官清的,而這也在情理之中,就是按照王子珍的觀點,他也是不忍心殺掉上官清這種大才的。更何況燕凌還是一個喜歡人才的人呢。
但上官清這個大才也的確是干了壞事,且是傷透了燕凌的壞事,正是因為此,才讓燕凌矛盾的吧。
「陛下,雖然是上官軍師下毒,但也是上官軍師親自為王爺解毒,也算是將功補過了,所以老奴也覺得軍師罪不至死。」王子珍連忙跳出來打圓場,既然燕凌不願、更不舍得殺掉上官清,那麼王子珍自然得出來說些話,好讓燕凌不必這麼糾結了。
燕凌還在怒沖沖的看著上官清,沒有理會王子珍的話。
王子珍尷尬的看了燕凌一眼,見她眼中滿是殺氣的樣子,王子珍也不好多說什麼了,只能悄悄的退到了一片,垂手站著,雖然膽戰心驚,但王子珍還是欣慰的,因為燕凌並沒有沖動的要殺人。
現在燕凌還在氣頭上,就讓她拿著上官清好好的出出氣吧,只要燕凌出氣了,也就好了。
燕凌還在保持沉默,只是用可以殺人的眼神看著上官清,而這可不僅僅是一種眼神上的懲罰,還是有體罰的,因為上官清此時還跪在地上,燕凌沒有讓他起來,上官清就得一直跪著,地面是冷硬的石板,上官清早已經跪得雙腿發麻了。
「給皇甫玉下毒是不是可以減少昭烈帝對皇甫家族的忌憚和打壓?」不知過了多久,燕凌忽然開口道。
一句話便說到了點子上,雖然當時的情況十分復雜,但燕凌已經說到了最準確最重要的地方,上官清也是背負著違背良心、血性和道義的譴責、內疚給皇甫玉下的毒。
事後的上官清不知為這件事抑郁了多久,因為這件事他從不敢跟任何人說,更不會有人傾听,從而減輕他的罪責,但當燕凌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上官清陡然覺得這麼多年背負的「枷鎖」有種被人打開的感覺。
有時候,一種負罪感和內疚壓在心底是會讓人發瘋的,那種煎熬別人很難想象得到。
面對燕凌的嚴厲目光,上官清只能點了點頭。
「朕罰你三年不得穿襪,常年草履。否則難消朕心頭只恨,行了,你下去吧!」燕凌口氣中帶著厭惡的下了命令,把上官清給趕出去。
對于燕凌的這個懲罰,上官清只有愕然,但被燕凌懲罰之後他陡然有種輕松的感覺。
只是上官清跪在地上的時間太長了,當他起身的時候膝蓋一陣麻痛,立刻摔倒在了地上,摔得十分狼狽。
王子珍連忙上去將他攙扶起來,親自送出門去。眼看著上官清雙膝明顯是受傷的樣子,王子珍有些歉意的說道︰
「上官軍師別往心里去,陛下是太在乎玉王爺了,所以才懲罰你,但是陛下心里也是痛啊。玉王爺遭了不少罪呢!」
「下官理解,下官沒有絲毫怨言,反而是感激陛下!陛下是在幫我。」上官清卻苦笑著搖頭,一臉落寞道。
「上官軍師自然是通情達理之人。」王子珍也不吝嗇好話贊美。
上官清卻再次搖了搖頭,望著王子珍笑道︰
「王公公,陛下多麼睿智你我都知道,若是陛下真的想要懲罰我,她大可以不理會我,讓我自己接受良心的懲罰,或者把我做的錯事公布天下,但陛下沒有這麼做,她表面是在體罰我泄私憤,但你我都知道,陛下不過是在幫下官排除心病而已。正是因為有了陛下的懲罰,下官對當年下毒之事的愧疚才會少一點,才不用背負那麼沉重的枷鎖。」
「皇甫玉是將軍的弟弟,也是下官的弟弟,若是可以,我願意替換皇甫玉甘願吃下毒藥,可昭烈帝卻看不上我,因為我沒有顯赫的身世,更無法牽制整個皇甫家族!」
上官清說完,不顧自己膝蓋上的疼痛,肅穆看著御書房,恭敬的彎腰沖著御書房行了三個大禮,這才慢慢的轉身一瘸一拐的離去。
王子珍站在原地仍然唏噓不已,從一開始,王子珍便覺得燕凌懲罰上官清有些反常呢,原來她是為了上官清著想啊!哎~這些文臣武將的心思真是讓人難以理解啊。
好在燕凌能夠模透這些人的心思,只不過王子珍也在擔心︰燕凌整天都在揣摩這些人的心思是不是太累了,她是不是應該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活著才好呢?
想到這里的王子珍不由得想到了在桐木殿中他听到的話,燕凌去桐木殿見先皇的時候並沒有讓自己避嫌,所以王子珍是知道這些事情的,而且,王子珍也覺得燕翼之做皇帝不錯。
既然皇甫玉沒有用那顆丹藥,那是不是應該拿給燕翼之呢?讓燕翼之做皇帝,燕凌還做囂張的公主豈不是更好?!
王子珍一面想著一面回到書房,卻見疲憊的燕凌已經靠在椅子背上睡著了。這些天燕凌實在辛苦,幾乎都沒有一天好好休息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