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無限 第十章 為君而死(中)

作者 ︰ 朝暾夕月

來時的甬道上機關喀喀作響,由遠而近,不時有石門隆隆打開的聲音,顯是李莫愁已傷勢略好,一路追了過來。

蕭摩訶如若未聞,指著穹頂,對小龍女笑道︰「龍姑娘說我身上余毒未清,需得二十年以上的玄門內力,不知那天頂之上的武學法門是否足夠?」

小龍女隨他所指往上看去,穹頂上畫著數十圖錄,正中四行大字,墨色喑退,顯是年歲已久,但筆墨之間,龍飛鳳舞,仍是蒼勁至極。

‘玉h女h心經,擠壓全真,重陽一生,不弱于人’!

小龍女淡淡道︰‘看這十六個字的意思,當屬王重陽所寫。’

她心下忖道︰是了,本門功夫,專克全真武學,但王重陽心中不服,又創出破解之法,刻在室頂了。祖師平時絕不會到此,縱然至此,也無暇顧上;直到死前的一刻,自身進入石棺,才可望見本門心經的破解之法,但那時還要再破,已然壽元將盡,再也無暇可破了。

孫婆婆也見此字,怒聲道︰「全真賊道,胡吹大氣,無恥之尤,向來如此。」

小龍女臻首微垂,一綹烏黑秀發自晶瑩如雪的脖頸垂下,淡淡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如今王重陽與祖師婆婆都已死去,縱能爭得勝負,又有何意思呢。」

她轉向蕭摩訶,眼眸晶亮,語氣莫名道︰「石室頂上的武學甚是深奧,但粗粗一瞥,也知包含一套由外入內的功夫,你若練來,事半功倍,便是體內余毒,雖不能徹底消除,也可壓制得住。只是李莫愁多半不會給你機會。」

「師妹走得好快,累師姐追了一路,總算仍不失坐下好好談談的機會。」

小龍女輕輕嘆息,再欲看那旁邊數十圖錄,密密小字的詳細之時,門口嬌笑聲聲,如銀鈴當風,李莫愁笑語才出,人已到了。

身影一閃,李莫愁一襲黃衫,亭亭如玉,已俏立在石室門口。

李莫愁望向場中諸人,當先見蕭摩訶右肩纏以繩索,手臂微黑,嬌笑道︰「這位少俠,莫愁的赤煉神掌味道可好?」

此時諸人窮途末路之下,李莫愁仍發此問,語調溫柔,內容卻惡毒之極。蕭摩訶不欲與他反唇相譏,只是淡淡道︰「不勞‘赤練仙子’關心。蕭某無非損了一臂,‘仙子’你也損一臂;今日之事未完,蕭某只怕‘仙子’再走不出這古墓了。」

李莫愁心下愈是切齒而恨,面上愈是笑得嫣然嫵媚,風情萬種,嬌軟如鶯,道︰「莫愁今次重返古墓,無非是為了一件師門的舊事罷了!之前全真教的諸多毀損,亦非出自莫愁本意。蕭少俠若要行俠仗義,此事只怕不是時機,何不暫且離去?只消蕭少俠轉身離去,今日之事,莫愁絕無留難。」

李莫愁忽地軟語相央,開出條件,但絕非怕了蕭摩訶,亦並非良心發現。

她經歷早年情變,良人負心之下,一面最喜拆散鴛鴦,一面又最見不得男人薄幸,此時軟軟發問,雖極是期待蕭摩訶點頭應好的一刻,小龍女面上的表情,但心中已打定主意,今日對方若敢說出半個好字,定要生擒下來細細折磨,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龍女白衣勝雪,面色亦清如冰雪,轉身不看蕭摩訶。孫婆婆此時已盤坐在地,霍地暫止調息,望向蕭摩訶。

她先前不願蕭摩訶留下,就此赴死,但蕭摩訶若拋下小龍女,獨身而去,又覺無法接受,而若要蕭摩訶與小龍女一並離去,李莫愁亦絕不會答應。

此刻仰面望著蕭摩訶,火光明滅下,有如惡鬼,但一雙眼眸中卻飽含著糾結、期待。

蕭摩訶微微嘆息,道︰「看來‘仙子’還未弄明白你我之間的關系。」

他言語之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李莫愁面上笑容消失,奇道︰「甚麼關……」

李莫愁的話沒有問完,皆因一聲大喝已如雷霆炸開。

她耳里嗡嗡作響,一股猛風已把她的問話堵在口里,這風來得好快!霎時間已席卷整個大廳。

蕭摩訶左手使棍,喝聲仍自回蕩,如裂地穿天般,李莫愁耳內仍自嗡嗡作響,那一棍已堪堪到她囟門。

李莫愁渾身汗毛倒豎,身形疾閃,間不容發之間,那一棍已告落空。轟然落地,碎石紛飛,竟將地面砸出一尺多深,方圓三尺的深坑。

石室里回聲轟隆而去,不知傳出多遠。

蕭摩訶身形挺立,傲若天神,單手持棍,遙指李莫愁,大喝道︰「今日乃是蕭某先找上你,專為除魔衛道而來!你這魔頭惡事做盡,蕭某還未出言饒過,哪還輪得到你來談甚條件?」

李莫愁面上再無一絲笑容,她手上銀針還未發出,蕭摩訶呼地一聲,已將巨棍橫空一甩,那巨棍‘嗚嗚’旋轉,如房屋般大的車輪般,望她橫切而至,肯定若是著實,連鐵人也教切成兩錯。

李莫愁身形急起,避過這威勢萬鈞的一棍,蕭摩訶左手持劍,已到了她身側;嗤啦一聲,虛空如絲綢般破開,一道白虹也似的亮光已切到李莫愁的側腰。

轟隆一聲大響,好似橫空塌倒半邊山梁,那大棍越過李莫愁後飛旋而去,又砸到石室門口,將那山月復挖成,厚足五尺的門框也砸出一個豁口,碎石飛濺如雨,打在李莫愁身上,竟是徹骨生疼,直教她惱恨不已。

李莫愁受傷之後,再不敢與蕭摩訶角力,她拂塵急甩,一記柔勁已把蕭摩訶寶劍帶空。回身一轉,已避過自壁上回彈疾飛的大棍。大棍回彈數丈,如一條不甘鎮壓的巨龍一般在地上扭曲跳躍,蕭摩訶業已被毒廢掉的右臂輕輕一探,將之捏在手里。

小龍女神色莫名,輕聲道︰「你一臂中毒,雖被封在肩井以下,一時三刻之間尚且無礙,但若妄動氣息,不免毒發身死,到時候就算祖師復生,也難救得了你。」

蕭摩訶哈哈一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蕭某雖然中毒,但所幸的是右臂尚可使用一時三刻,已算是老天特別給予的恩典。今次李莫愁左臂廢掉,一臂之力若還要強敵你我二人,未免痴人說夢。」

他仰天豪笑,仿佛生死皆若等閑,對李莫愁道︰「‘仙子’的毒掌功夫,乃是玄門內家的旁支,蕭某如今也無需隱瞞,適才‘仙子’那一掌,已震傷蕭某的內腑,更有一絲霸烈無邊的毒性,順蕭某的血脈而上,如今業已走遍蕭某的全身。休說是盡情發力,酣戰一場,便是靜坐不動,若無解藥,或得一個絕世高人,以精純的內力代為壓制,也休想能捱過數日。」

蕭摩訶自爆短處,李莫愁倒停住攻勢,默然望他。

石室之內,火把燃燒, 啪有聲,李莫愁臉上陰晴變幻,也不知是自身喜怒不定,還是緣于牆上火把的照耀?

他接著道︰「蕭某未曾習練過任何內功心法,是以‘仙子’左臂的傷勢乃是外傷,雖傷筋骨,加以藥石,調養數月,也可恢復舊觀,而絕不會有損一絲。‘李仙子’適才看似受損不輕,實則不傷根本。」

蕭摩訶侃侃而談,雖是口稱‘仙子’但言語之中的諷刺之意,教李莫愁眉頭深深皺起,直覺比江湖之中當面痛罵還要可恨幾分。他眸中精光四射,耀人眼目,莫可逼視,向李莫愁問道︰「‘赤練仙子’,不知蕭某說的可對?」

李莫愁默然片刻,道︰「不錯的。」

蕭摩訶又道︰「龍姑娘內力畢竟還淺,孫婆婆又年事已高。如今傷勢頗重,更加不是仙子的對手。」

李莫愁眉頭皺起,道︰「自然如此。」

蕭摩訶仰天大笑,笑聲在這幽深古墓中回蕩不休,油然道︰「然則‘仙子’為何猶疑?‘仙子’不惜犯天下之大不諱,為《玉h女x心經》而來,今《玉h女x心經》就在目前,垂手可得。仙子又如何逡巡不戰?」

蕭摩訶的右臂此時尚還發黑,臉色也微帶卡白,顯是之前受傷中毒,內外交困,但此刻眸子里精芒四射,單手持劍,杵棍長笑之間,竟是巍若天神,更哪有半分重傷之後,疲弱無力的氣象?

李莫愁不發一言,長長的睫毛將眸子遮蓋,眼瞼深深垂下。

若那人有他一分的堅定,該有多好?

若那人如他一般,對自己不離不棄,該有多好?

師父住在山上的古墓,自己與他就在終南山下,小溪邊上,蓋起一間小屋,開墾幾畝瘠田,生下三四個兒女,養幾只小雞小鴨,日出之時放養出來,日落時候一起趕回。

師父看不慣她破門出戶,無非是因為他不願為自己而死,但自己惟願與他一起,能否自己而死,也都無所謂了。只要自己服軟,師父也絕不忍心怪罪,那時師父雖仍不願見他們,但她在山下,彼在山上,雖不見面,他們的孩子,卻可繞著師父的膝下玩耍,把師父叫做女乃女乃。

如此豐神如玉,風姿傾城的師父,被叫做女乃女乃,也真教人哭笑不得,到了那時,他們的兒女,也可以滿山亂跑了罷。

數十年後,大家都已耄耋老去,白發蒼蒼之時,兒女也都長大,甚麼往事,都化作了模糊的記憶,那時候,師父也就原諒她了罷。甚麼《玉h女x心經》,甚麼掌門之位,予了師妹便是,那時她只要抱住師父的雙膝痛哭一場,心下卻再不知有多歡喜呢。

望著蕭摩訶力拔山兮的氣魄,憶及斯人,李莫愁臉上一時甜蜜,一時痛苦,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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