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澤走近,看見是將離,便朝她溫和的笑笑道︰「將離,你沒事便好,我也沒事,以後,就都沒事了將離承春。」他很慶幸,身上雖疼,可是看到將離沒事,也算是有所值。
將離走近,第一次伸手替他理了理衣服,拍拍他身上的灰塵,附和著道︰「嗯,我沒事,以後也都沒事了。」
孟君澤有些受寵若驚,呆呆的看著近距離俏立的將離,有些貪婪的想︰如果就此永恆該多好。這一刻,不去理會剛才發生了什麼,也不去會不會有未來,更不去想會有齷齪的以後,和會有互相憎惡,惡言相向,彼此口不擇言,互扒傷疤的時候。
可也只不過是想想罷了。
將離收回手,朝他深而濃重的望了一眼,道︰「孟大哥,很感激你為將離的付出,將離無以為報。」
這話就帶了幾分不祥的預感,孟君澤逃避的打斷將離的話︰「我,我說過了,不要你的回報,我們這就走,我們離開這,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到了現在,他仍然希望可以得到將離的原諒。畢竟,他剛才那荒唐的行徑,並不是十惡不赦,不是麼?將離是個溫婉柔順的好女子,她會理解他,會諒解他,會寬容的懂得他的。
不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麼?他也不想做出那樣的事,他以後會改,不就行了?
將離才堪堪停止的淚又涌了出來。這會她忽然很懊悔孟君澤的這一句表白來的太遲。太早了,她不能接受,太遲了,她已經沒福氣接受。
不經歷這樣生死相依的事情,她也下不來決心就此和孟君澤在一起。可話說回來,沒有這樣凶險的事情,孟君澤也未必就敢下這樣的決心帶她走。
他一心想著求得功名利祿,光宗耀祖呢。他怎麼會甘心帶她到沒名的偏僻之地,了此殘生?
而她所求,是想平靜安定。與世無爭。況且她對他始終心有芥蒂,再怎麼樣。也有一根刺扎在喉嚨,仿佛這一世,不論怎麼做,只要和他有了糾葛,就是坐實了上一世的罪孽。莫須有變成了鐵證如山。
將離說不出話來。
孟君澤只覺得將離的眼淚如冰刺一樣,扎的他滿心滿骨的生涼。她不肯原諒他……
他連後悔的余地都沒有。與其說是風輒遠誘惑勾引,不如說是他蠢笨無知,自視甚高。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自投了羅網。
孟君澤反倒放下所有,慘然一笑道︰「不要緊。我本來,就配不上你。」
將離搖頭,平靜了一下心緒,道︰「我們都是這塵世間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因此我們的命運往往不由我們自己做主。是浮萍。是輕絮,碾轉成泥,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孟大哥,你以後,就好好的吧。」
這便是告別麼?孟君澤想笑。笑不出來,想哭。又覺得實在丟人,堂堂大男人,竟不如一個小姑娘看的透徹,想的明晰,行的灑月兌。他便禮尚往來,道︰「我沒事,倒是你,以後要好好的……」
她跟了風輒遠也沒什麼不好,起碼不必再受這些無妄之災。人都是如此,既然知道宿命不可違逆,誰還會再不識時務的抵死爭持下去?
今日有他拼死相護,可明日,後日,及至以後的日子呢?難不成就讓將離這麼早結束了如花朵一樣芬芳的生命麼?
不公平,將離有權選擇對她來說更容易一些的道路來走。他不恨,他只會祝福她︰「別性子太剛烈了,女人本就以柔弱見長,偶爾的示弱,可以讓你少受些苦頭,也可以換得翻身的機會……」最後一面,孟君澤不厭其煩把他這一刻的感想全都倒了出來。
將離只是苦澀的笑笑,朝著孟君澤深施一禮,轉身走開。
林暮陽是個老奸巨滑之人,與孟君澤相見,三言兩語之間便將他和將離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琢磨出了個大致情形將離承春。
孟君澤對將離不甚了解,往往十問倒有八問語焉不詳。每每提到將離,孟君澤又面露愧疚之色,更顯見得他與將離並沒有他們兩個說的那樣篤定。
林暮陽卻也不追究,和盤托出︰「我听將離舉薦你……我身邊缺個文書之職,不知道你可有興趣?」
孟君澤心灰意冷。如果這就是將離的報答,他情願不接受。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他暫時的出人頭地,是多麼令人齒冷的一件事?他和風輒遠那個禽獸不如的畜牲又有什麼分別呢?
因此孟君澤怏怏的道︰「承蒙林公子錯愛,在下十分汗顏。區區百無一用的書生,何敢當此大任?還請林公子三思,君澤愧不敢受。」
林暮陽並不勉強,道︰「不過舉手之勞,說不上什麼重任,我知道你有更大的雄心壯志,自是不敢勉強。你既無心,那就算了……」
孟君澤並不失望,只是眼前閃地將離那雙美麗濕潤的眼楮,心道︰將離,終是我愧對了你的一番好意。
風輒遠在一旁看著,只覺得孟君澤簡直蠢的不能再蠢。書生意氣在他這里發揮的淋灕盡致,那種骨子里的文弱、自卑、無能、執拗、呆板,簡直讓人笑的要發狂。
不過他並不會提醒孟君澤,不管他再怎麼自以為是的以為拒絕了林暮陽的好意,便是問心無愧,也不能改變將離的命運。
只是不知道那會兒,他是否會捶胸頓足的懊喪曾經錯失過到手的大好機會?
林暮陽有公事在身。
他是當朝二十二年的進士出身,現授正五品副都指揮使。本朝重文輕武,因此地方上有什麼風吹草動,便派了他來。
他帶的人不多,進了城就更是簡衣便行。一早就知道鐘家是當地大戶,不日便要拜望,恰巧風老爺、風夫人寫信請他對客居此地的風輒遠多加照拂,所以他才不請自來。
若是真論起來,林暮陽並不是風輒遠嚴格意義上的舅舅。林家世代書香門第,幾代弟子在京中為官,聲名鵲起,是當地的名門望族。
只是林暮陽的父親與風夫人朱氏的父親偶然相遇,結成知交,才擅自做主,將風夫人的小妹許給了林暮陽為妻。
林暮陽是風輒遠的小姨丈,不過兩家交好,為顯親近,一直稱林暮陽為小舅舅。
他一眼看見了將離,這是命中的劫數一般,只一眼他就決定了要把她帶在身邊。明明身後有嬌妻在側——人生沒有十全十美,他們成親七載,無子,連半女都沒有。
林家祖訓,三十無子方可納妾。
今年林暮陽才二十五。
如果他向旁人說,他看到將離的第一眼,就直覺她會是他以後的侍妾,會不會被人當成裝神弄鬼的神漢?
就算不被奉成胡言亂語的無稽之談,只怕也會惹來眾人的大笑嘲笑冷笑狂笑。
誰能堪破世間走向?誰能鐵口斷定朱氏這五年之中不能生出個一男半女來?誰能說五年後他不會娶上別的女人做妾?
可是林暮陽就是覺得,這個女人,曾經在他的生命里佔據了好長一段時光。
夜深人靜,林暮陽寫完了公文,放在桌上等墨跡晾干,整個人也隨之松懈下來,便靠著窗,抬眼瞧著萬籟俱寂、深不可測的夜色,腦子里又涌現出了將離那張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俏麗容顏。
他很奇怪自己會有這樣的篤定。
細思之下,他並不覺得他會喜歡這樣的女子。他所要的侍妾,不必有太多的才華、不必有太艷麗的容貌,只要能過的去,溫柔貞靜即可。不過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
女人在他的生命里,從來都不會是一個重要的角色。不可否認,他需要女人,可是他需要的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靜如處子,不問便不說話,安靜的如同擺放在一旁的家具或是擺設一樣的女子。
或者是只溫馴的優雅的貓。閑下來了,興致高了,抱起來撫模撫模她華麗的毛發,或是給她戴上些佩飾,讓她光鮮亮麗,也純粹只是一種裝點門面和他自尊的虛榮罷了。
而這個將離,存在感太強了。強到他還沒看清,便已經意識到她的存在,並且根本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尤其是她眼眸中那與年紀不相符的憂傷。
他就是知道,那憂傷是與他有關。
況且這個叫將離的女子,並不夠溫柔貞靜,甚至有些過于尖銳的執拗剛烈。完全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更甚,從來都是有人主動上門送來形形色色,環肥燕瘦的女子,他還很少這麼伸手主動跟別人搶女人。
想不通便不想。
林暮陽無所謂的笑笑。有祖訓在呢,他現在也不能把將離怎麼樣。既然他覺得這個女子值得他分神、抬眼,那麼就放在身邊,時時刻刻相見。若是喜歡了,五年也不長。若是厭了,那就隨時丟開手,既不會成為負累,也不會留下遺恨。
林暮陽年少時就是這麼對待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的。不管喜歡什麼,都有一個度,過了這個度,精美也就成了嚼蠟。那種患得患失,才會變成麻木的平靜,成為真正的心如止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