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靜和將離先在八月回家將離承春。一來是看看老太太和三老爺三夫人,再來也是為了過一個團圓的節日。
將離心底有過猶豫,倒不是怕路上顛簸,而是,好像戰亂要起了。
可是這話又沒法說,當年她就只是閨中丫頭,外事一概不知,就是到底,也不知道是如何而起,如何而熄。
就算她想提醒林暮陽,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將離也豁出去了。上一輩子她就沒能死在戰亂中,這一輩子也未必會死。她上一世能平安逃過此劫,這輩子還有林暮靜呢,也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況且,她還有她們的孩子呢。
這一路上都很順利,在家中住了一個多月,看著天色漸冷,林暮靜提出要回京。
老太太不舍得︰「將離身子笨重,還是留在家里,等生了孩子再著人護送到京城,你們夫妻團聚……」
林暮靜笑道︰「祖母,我會照顧好將離的,她一個人在這,我身邊又沒個人,她也不放心我,我又牽掛她……還不如讓她跟我一起回京,橫豎少不了人服侍……」
老太太如今有孫萬事足,她怎麼也沒想到,臨到老了,老了,還能看到林暮靜有了繼承香火的,私下里沒少說將離是他的福星。
人家小夫妻不忍分離,也是情理中事,況且三夫人對這個兒媳婦一直都愛理不理,就是留在家里,也是難為將離。
老太太見留不住,索性做了順水人情︰「好吧,只是這一路上定然要萬般小心……」
又囑咐了許多話,帶了許多平日里要用的東西。
林暮靜知道是老人家一番心意。也就不再強推。其實從這到京城,就是再慢,也不過幾天的行程,很快就到了。
這日天光晴朗,林暮靜和將離辭別了老太太及家中眾人,選擇上路。臨行。老太太拉著林暮靜的手。竟落下淚來︰「七郎,我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可是人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閉了眼,只盼著兒孫都在跟前,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你這一番。就別再遠行了吧,過年時便回來一趟……」
林暮靜兩眼酸澀,卻笑著道︰「祖母放心。我和將離也商量過了,此番就在京城落腳,哪也不去了,等過了年,將離給您生了重孫,我們就把您接到京城住幾天。」
馬車平穩前行,林暮靜看將離累了。便替她靠好隱枕,輕聲道︰「你若累了。就躺下歇歇。」
將離搖頭,只靠在他的懷里,道︰「七爺,我怎麼覺得心神不寧呢。」這種不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讓她極度不安。
林暮靜安撫道︰「不妨事,一定是你昨晚沒睡好。」
將離抬起頭,忽然緊緊抱著林暮靜的腰,道︰「七爺,你永遠不會拋下我,對不對?」
「傻丫頭,我當然不會拋棄你。」林暮靜攬了將離的肩,撫著她的後背,道︰「別瞎想了,就是這段路太過僻靜了些,再有兩天,就到京城附近了。」
將離點點頭。她心里的忐忑說不清道不明,也不想白白的危言聳听,讓林暮靜也跟著擔驚受怕。
天色漸晚,林暮靜吩咐車夫找家客棧休息。
才扶了將離下車,就听見有個男人過來拱手道︰「七舅舅,好巧。」
將離抬頭,發現面前站著說話的男人竟是風輒遠。
林暮靜還禮,道︰「你怎麼在這?」
風輒遠的視線掠過將離,又落到她隆起的月復部上,滿是怨念和不甘,還有一點的嫌惡。再美的女人,懷了身孕也丑陋不堪了。
便笑著同林暮靜道︰「我回了一趟姑母家,你們也在這歇息吧?正巧我隔壁還有一間上房,我領你們過去。」
林暮靜吩咐了車夫和隨行小廝把行禮收拾好,扶了將離上樓。風輒遠笑著恭喜︰「這一向不見,倒不知原來七舅母有喜了……」
將離不願意理他,有帷帽遮著,她也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並沒答話。
風輒遠卻和林暮靜很是親熱,拉著他問東問西。
風輒遠身後跟著三個女子,其中一個也戴了帷帽,見風輒遠同林暮靜和將離打招呼,也就都看過來將離承春。將離一眼看過去,竟是吃了一驚。那兩個女子竟是綠蘿和丹若。
而那戴著帷帽的女子也隔著面幕盯了將離半天。
雖看不太清,可將離直覺這是鐘玉靈。她居然跟著風輒遠一起去京城?她們,這是,私奔?
將離沒看錯,那戴帷帽的女子果然是鐘玉靈。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此地,遇上將離。幾年不見,她倒嫁了個好人家,還有了身孕。這個丫頭的命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鐘玉靈滿是妒嫉,卻更加憤恨。都是她,如果不是將離,她現在說不定也早就嫁人了。可是到了現在,高不成低不就,除了指望風輒遠,再無人可指。
娘又不肯屈就風家,非要等風輒遠有了功名才肯結親。她已經快雙十年華了,不能再等了,因此這次風輒遠一回來,兩人商議定了,索性生米煮成熟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鐘玉靈原本是不想帶綠蘿和丹若的,可是她們寸步不離,實在礙眼,橫豎她出門也要人服侍,索性就由著風輒遠對她二人半是脅迫,半是利誘的一同拐了出來。
這一路都擔驚受怕,生怕娘得知了消息,會派人來追。到時好夢化成泡影,她以後的命運也就完全沒有希望了。
倒是遇見了將離。
鐘玉靈走近前,似笑非笑的道︰「敢問這位夫人,是何方人氏?又閨名哪個?我瞧著你實在像我從前一位妹妹。」
將離早非昔日吳下阿蒙,幾年來有林暮靜寵著護著,底氣較之當年不知壯了多少。因此听這話,便淡然的道︰「不知道這位姑娘又如何稱呼?或者該稱一聲風少夫人?」
鐘玉靈臉色一紅。她與風輒遠雖有婚約,卻畢竟沒有成婚,這麼不明不白的出門,身份尷尬。當下咬牙恨笑道︰「將離,你不會幾年不見,就忘了舊主吧?」
將離這才道︰「早年之事,原來鐘小姐還記的這麼清楚,既然你都明白,何必多此一問?我說我怎麼不記得還有姐姐妹妹……想來鐘小姐也最不喜故人提起舊事,不提也罷。」
說完也不理睬鐘玉靈,徑自進去了。
鐘玉靈氣的直跺腳,啐道︰「什麼東西……」
將離進到客棧,林暮靜也隨後跟來,見將離面色不愉,問道︰「我瞧著你和風公子帶的女眷說了好些話,莫非你們還認得?」
將離冷笑道︰「誰沒有從前的舊事,她不介意翻出來,我更不介意。橫豎說出來,也只有她更沒臉。」
林暮靜一怔,隨即笑道︰「少有見你這麼尖刻的時候,到底是她怎麼惹著你了?」
將離恍了下神,才緩緩的答道︰「我以為我忘了,可是一看到她們倆,從前的深仇大恨就都翻涌出來了。舊主,呵,舊主,她才是我從前不折不扣的舊主。」
林暮靜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只安撫將離︰「算了,來日方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何必跟她計較,索性你現在過的平安順遂。」他挨著將離坐下,撫著她的月復部,道︰「就是看在孩子面上,也要多替他積點福德,只要他們不再害你,不理也就完了。」
將離垂頭,微笑道︰「是啊,為了孩子……」正因為要為了孩子,她才更得保護好自己,更不能軟弱、逃避,畏縮。只要他們敢對她再有不軌,她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天不亮,城中騷亂突起。當客棧的人被馬蹄聲驚起,想要趕緊逃命時,已經來不及了。
將離站在窗口,看著街上的行人如同潮水一樣,被馬隊踏平,淹滅,而後街上如同被血洗過,到處都是腥紅。
她呆呆的看著,知道惡夢重演。
林暮靜慌亂的沖進門,道︰「將離,我們快走,中洲縣令意圖謀反,這會城里城外已經都被賊人佔了。」
將離臉色雪白,卻平靜的看著林暮靜道︰「走,走到哪里去?」
這會兒只怕已經來不及了。她永遠都是在命運最關鍵的時刻猶豫,就因為這一瞬間的猶豫,她不可逆轉的踏上老路。
將離竟然笑起來。
林暮靜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別怕,跟我走。」不管怎麼樣,也不能留在這里。此去京城不遠,就算再艱難,也一定要逃出去。
將離甩月兌他的手︰「七爺,你自己走吧,我行走不便,只會拖累七爺。」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怎麼能扔下你。」
林暮靜拽著將離,道︰「听話,如今第一路兵馬已經殺奔京城,現在城中正是混亂的時候,我們未必沒有機會。」
將離知道,那一年大部分人就是瘋了一般的朝著與京城相反的方向逃的,結果那里的賊兵更多。
將離哽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只好拼死一搏,只是,我們不能往南,得往北……」
如果將離知道她這次做的選擇會害死林暮靜,她一定不會這麼選。只是命運從來都有著不可違抗的、神秘莫測的力量,讓人無法預測,也無法有跡可循,甚至到最後,連是不是錯了都無法確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