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龍溪三人離開翡冷府,昏暗的大廳之內僅剩下兩個略顯陰沉的身影。翡冷烈撥弄了一番茶杯,椿一忽而湊到他身後,低聲說道︰
「老爺,剛才一路上,是我等強行追逐小姐,這才迫使她回來的。」
翡冷烈撥開一絲懸浮的茶葉,湊上去抿了一口,冷冷問道︰
「哦?有何發現?」
椿一細想答道︰「五個人的夾擊,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才將小姐包圍住。看來小姐的靈力比起去年開春的時候,又有了長足的進步啊!這樣下去,恐怕不用幾年,我等就不是她的對手了。而且,小姐一直壓制著自己的靈力,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您也知道,她的那個能力,一般的高手是無法察覺得出的啊!誰要是冒然靠近她,會有性命之憂的。」
翡冷烈將茶杯輕輕落下,閉目凝神了片刻,嘆道︰
「椿一,你多慮了,翠兒本性善良,倒不見得有什麼危險!」
這話听著輕巧,可椿一從側面分明看到翡冷烈眼中有一絲寒芒閃過,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蒼老的身體險些站不住腳,微微顫抖。
跟隨翡冷烈三十個年頭,只有他听得懂翡冷烈那句話的真意。
但是那股寒意很快從翡冷烈身上消失,听他舒了口氣說道︰
「縱然是有那個與生俱來的詭異能力,也不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她從小到大都是你的照料的,也算是她的半個父親了,應該十分了解這一點才對。」
「是,這幾年來,小姐都是規規矩矩地跟著屬下等人修煉,隨著靈力的增強,那股心性也逐漸受她自己控制。相信再過不久,說不定用不著操心了。」
翡冷烈隨即轉了話題,說道︰「剛才那個少年,竟然懂得如何修煉魔功,嘿嘿。」
「咦?前幾日送來的密信當中不是說了嗎?那個少年是在城隍廟中,被鬼魔附體,醒來之後就……」話音未落,椿一自己也覺得有些別扭。
「椿一,你怎麼越老越糊涂了。那兩個老家伙糊涂也就罷了,怎麼你也被糊弄進去了?」
「額,是,屬下糊涂。還請老爺明示。」
「本座鑽研魔功數十載,對魔功了如指掌。適才替那少年走了一趟經脈元神,元神空靈覺醒,經脈暢通無阻。而相反,他修煉‘大羅武神訣’的跡象微弱。由此判斷,修煉魔功已非一小段時日。什麼鬼魔附體,又豈能修煉到這等地步?」
椿一眼珠子一轉,問道︰「老爺是懷疑,他是魔族的奸細?」
翡冷烈搖頭說道︰「不然!既是御劍學司的兩位德高望重之人帶過來的,這點嫌疑可以排除。相信他們也不敢小看本座的精斷之能。唯一令本座不解的是,他修煉魔功的路數十分正統,乃是魔族正宗無異。難不成,西岐國的鎮國之寶,魔典《明鏡止水》在他的身上嗎?」
翡冷烈的雙眼掠過一絲精光。
椿一小心翼翼地問道︰「屬下知道老爺對《明鏡止水》鐘愛有加,是否讓屬下去……」
「不可,這才剛剛從本座府中走出去,若是此時生了變故,還不頭一個想到是本作所為?且靜觀其變。嘿嘿!以本座看來,這個孩子是不會放棄修煉魔典的,遲早,會再回來。」
……
閨房之內,翡冷翠獨自坐在燭光之前,若有所思。
呆滯的目光一刻不離地盯著飄忽的火苗,好像一只疲憊不堪的小鹿,在奔波逃亡了許久之後,終于得到一次喘息的機會。
她沒有遵照父親翡冷烈的意思去給娘親上支香。離開待客廳的院子之後就一直發呆到現在。
興許是她覺得那幾支幼細的香太過沉重,以致自己無法承受。
多年來,自從她懂事那天,父親告訴她母親是如何去世的,噩夢就開始縈繞這個年幼的翡冷翠,十六年。
那是十七年前一個下雪的夜晚,翡冷府與別處寒冷蕭條的景象截然不同,這里不像別處一般,人都似冬眠的野獸窩在自己的屋里面。城南的翡冷府邸燭光如晝,鞭炮齊鳴,人如流水,車如馬龍。
這一夜,是翡冷家長子,翡冷烈的婚宴。琉璃城上下為之大擺筵席,宴請的賓客囊括琉璃城眾多貴族官宦,就連南詔國君主樓麟,都親自到場祝賀新婚之喜,可謂盛況空前。
得以琉璃城上下祈福,兩個月後,翡冷家的少夫人,即是翡冷翠的母親被大夫把出喜脈,府上又一次陷入狂喜之中。
為了安胎,府上每日三只肥雞伺候,其余美食從不間斷。但是沒過多久,少夫人的身子卻一反常態,且自從懷孕以來,反而日漸消瘦。
大夫和家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婚後十個月,終于到了少夫人臨盆之時。原以為家門萬幸,得了一位哭聲響亮的千金。
可惜好景不長,頭十日,少夫人還能親自為嬰兒哺乳,可是十日之後,少夫人非但沒有了哺乳的氣力。原以為是產後失調,需要好好靜養。沒想到夫人居然就此一病難起,終日臥于榻上。
于是家中請來乳娘替嬰兒哺乳,十日之後,竟然連那個乳娘都變得消瘦不堪。家中長輩,尤其是精明的父親翡冷烈,開始將疑竇轉到這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上。
以翡冷家的名聲威望,很快,在眾多奇人義士的幫助下,終于得知,這個嬰兒剛剛降生,竟然身懷異術,乃是個不可靠近的魔物。
家中老人一時難以接受,都是身心俱裂。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所以家中人從不向外人提起此事。
翡冷烈為了維護家族的聲望,原先是準備將嬰兒溺死水中,免得日後貽害他人。但是被少夫人以死勸住,這才換得今日的翡冷翠一命。
可隨著翡冷翠的日漸成長,她的那個與生俱來的異術是越來越礙眼。到後來,已經是不折不扣的「魔物」,沒人敢靠近她。因為靠近她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血濺當場。
由此,翡冷翠得了一個詭異陰暗的名號,叫做「血娃」。
可在翡冷翠十二歲之前,翡冷府上下無人告訴過她,關于自己這慘痛的命運。就連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翡冷府管家椿一,也是對此事守口如瓶。
也幸得是這樣,翡冷翠年幼的時光,倒是極為快樂。而她幼時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深愛的爹爹,終日忙于國家大事,似乎不太與她親近。而翡冷翠隱隱有一種感覺,爹爹似乎在故意躲避著她。
十二歲那年,在翡冷翠將一個與她想玩甚歡的玩伴「害死」之後,終于開始慢慢懂事的翡冷翠為自己這殘忍邪惡的能力感到了恐懼。她向父親追問緣由。
翡冷烈終于是將這個秘密,親口告訴了她。
這是超月兌任何一種武技之外的先天異能,能夠吸取人的精血反哺自身。
所以不難理解母親為何會在懷孕期間日漸消瘦,孕後更是臥床不起。最靠近這個嬰兒的,莫過自己的母親啊!
懂事後的翡冷翠開始盲目自責,把母親的離世歸咎于自己的責任,愧疚萬分,直至今日仍是如此。她也漸漸能理解為何爹爹總是不願與這唯一的女兒親近。
翡冷翠深知,以爹爹身為南詔國四大「劍聖」之一的修為,自己的這點先天異能根本傷不了他分毫。爹爹之所以疏遠自己,是因為爹爹一直恨著。
從此之後,她不願與人接觸,開始將自己和外界的人事隔離。
其實追逐到最本質的想法,她是不願意傷害任何人。
回想著過去的種種,翡冷翠趴在桌子上暗自抽咽起來。
而站在窗戶外面的霸氣男子,能清晰听見那慘烈的哭聲所傳達出的懺悔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