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虎並不是行事猶豫不決的人,在街上轉過第二圈之後,他已做出了決定,便是除掉身後的尾巴,只因為他確認盯梢者只有一個人,既然不能輕易擺月兌,又不能讓對方訊示警,殺掉自然是一了百了的辦法。
當第三次走過展春堂藥鋪時,厲虎忽然加快了腳步,身形一閃,轉進了一旁的窄巷,進了巷子之後,他快步走出十余丈,雖然沒有回頭,但從身後傳來的輕微的腳步聲,他便知盯梢者也跟了進來。
此時厲虎已走到了吳香蓮所說的第三間院落前,伸手推開門疾閃而入,兩扇木門在他身後閉合,而很快又從門後傳來了「 噹」一聲響動,听上去就好象厲虎進門以後穿院而去,從後門遁走了一般。
這個院子根本就沒有後門,厲虎當然也不可能從後門出去,那一聲響動只不過是他有意拍了一下屋門而假造出來的,聲音一響,他便即倒翻而起,兩腳鉤住院門上方的房檐,身體倒吊于門洞上方,抓握著刀柄的手臂一旋,已將包裹著鋼刀的藍布抖落。
院門立時又被推開,一條人影躥了進來,厲虎料到對方听到響動,定然會追進院來,他眼見來人沖入院門,翻手一刀向那人脖頸橫砍了過去。
厲虎身體倒懸于房檐之上,本已存有突襲殺人之心,這一刀又快又疾,便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未必能躲得過。
然而,進門之人反應居然奇快,耳听著寒風撲面,竟在千鈞一時藏頭縮腦,倏然蹲子,只听得「噗」地一聲,那人所戴的頭巾被砍落在地,而刀鋒卻貼著他的頂門平削了過去。
來人能夠閃過一刀,實有些出乎厲虎的意料,但在此當口,自是以殺人滅口為先,他兩腳在房檐上一蹬,身體倒沖而下,在半空中已砍出了三刀。
那人抽出兵器格開兩刀,只听見「嗤」地一聲,右肩上的衣衫被第三刀劃開,肌膚也被割出了一道血痕,然而他身形卻緊貼著地面平躥出三丈,竟月兌出了厲虎的刀圈。
雖然厲虎三刀之內便劃傷了對方,但他本是出奇不意地突襲,而且居高臨下取勢而攻,如若兩人公平交手,這幾刀定是難以傷到對方,由此可見,此人的武功實不在他之下。
厲虎從檐上倒躥而下,雙足落地,待要躥出追擊時,卻听見那人叫道︰「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厲虎頓住身形,到了此時他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臉上略顯詫異,道︰「陳四,原來是你。」
對面那人的頭巾已被削落,一頭亂披散下來,模樣甚是狼狽,但從亂間露出的臉孔仍能認得出,正是同在巽離組,厲虎曾救過一命卻又反遭其指證的陳四。
這陳四穿著一身短布衫,右邊袖口亦別著銀針,只是手上所持兵器卻與平時的雙刺有所不同,而是一條精鋼制成,長約丈許的七節軟鞭。
「天誅」對于各個暗殺組內所有殺手的武功能力皆有評測,厲虎曾被評定為四等,而陳四比厲虎的等級還低,為五等,然而,僅從他剛才避過厲虎突襲展現出來的功夫,就決計不是一個五等能力的殺手能做到的。
看來這陳四和厲虎一樣,都對「天誅」刻意隱藏了自己的真實武功,難怪當日在池家祠堂,馬忠黃義盡皆被唐千羽的暗器所殺,陳四卻能逃得一命。
「不要動手,在下對你並無惡意。」陳四道。
厲虎道︰「是麼,你跟在後面走了兩條街,想必在我剛出蓮花庵時就已盯上了,你是如何知道我行蹤的。」
陳四道︰「我昨日跟蹤了徐夫人,看見她進了蓮花庵,便猜到你或許也藏在那座庵廟里。」
厲虎道︰「原來你早知道了我和徐夫人的關系,看起來當日在池家祠堂,我實在不該救你。」
陳四道︰「你莫要誤會,你當日救了我的性命,在下心里十分感激,也決不會出賣你。」
厲虎道︰「你向崔上使指證我隱藏武功,難道還不算出賣我。」
陳四道︰「你殺死唐千羽,‘天誅’已經認定了你的身份不實,崔上使在豬肉坊布置人手圍殺,我是否指證本就無關輕重。」
厲虎道︰「那也不足以讓我相信你。」
陳四道︰「我若是真的出賣你,昨夜就會把你藏在蓮花庵之事告訴徐大他們,今天又怎會孤身一人跟蹤前來。」
厲虎瞳孔一凝,道︰「這正是我要問的,你跟在我的身後有何目的。」
陳四道︰「在下的目的其實與你一樣,也想要離開涪陽城。」
厲虎道︰「你也想要走。」
陳四道︰「不錯,我知道徐夫人定然已經安排好了月兌出涪陽城的辦法,所以我想和你們一起逃走。」
厲虎冷笑道︰「這種鬼話,你以為我會相信麼。」
陳四道︰「我說的確是事實,決沒有騙你。」
他目光閃動,臉上露出猶豫神色,但終于咬了咬牙,似是做出了決定,道︰「我的身份也是假造的,此番因為你的事,‘天誅’已下令詳查巽離組所有人的身世來歷,我再難以隱藏下去,隨時都會暴露,若還留在涪陽,定然會被他們所殺死。」
厲虎道︰「哦,那你是真實身份是什麼,為何要潛入‘天誅’。」
陳四道︰「我只不過是江湖上的小卒,身份不足為道,潛進‘天誅’另有目的,現下我只能告訴你這些。」
厲虎忽然冷冷一笑,說道︰「你不肯說,我也知道你是誰,若不是猜到了你的身份,我早已殺了你,又豈會與你廢話,茅杰。」
在屠宰坊里,崔上使曾推測厲虎可能的四個身份,頭一個便是魯境「泰山派」的大弟子茅杰,自從掌門人摘星手霍天益死于「天誅」的刺殺以後,此人就不知所蹤。
卻沒有想到王蟲並不是茅杰,而陳四才是。
當日崔上使曾說過茅杰擅使七星鞭,僅從陳四手中的所持精鋼軟鞭,厲虎要猜出他的身份來歷也並不困難。
陳四臉色變了變,終于還是點頭道︰「你猜的不錯,我就是的茅杰。」
厲虎道︰「我知道你潛入‘天誅’,是為了給你被刺殺的師父報仇,不過你這般做,實是有些愚蠢。」
茅杰忽然瞪著眼大聲道︰「愚蠢又如何,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只要能為他老人家報仇,茅杰就算搭上了性命也不會後悔。」
厲虎道︰「你加入殺手組織已有一些時日,應當知道‘天誅’根深締固,就象是一棵參天大樹,靠你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得動,你潛入進來不是報仇,只是送死而已,你們‘泰山派’難道都沒有人了麼。」
茅杰捏著拳頭道︰「師父一死,本門的幾名師叔就急于爭當掌門之位,搶奪門下的產業,他們哪會給我師父報仇,我暗查‘天誅’,除了要毀滅這個殺手集團,還要找出買凶刺殺家師的人,如果是本門的師叔,我也決不會放過他們。」
為了爭權奪利而不擇手段,在這世上的許多地方都存在,便是「泰山派」這等白道上的名門正派之中亦不能免。
茅杰又道︰「你所言不錯,‘天誅’的龐大和嚴密,潛進組織以後我方才知道,不過我仍是不會放棄的,這次出了涪陽,茅某便會盡力集結本門的弟子,聯合江湖上正義之士再圖對付‘天誅’之策,王蟲,你潛入‘天誅’的目的應當與我相同,你我若是一起合作,互為臂助,想來定能成事。」
厲虎卻搖頭道︰「這你可是找錯人了,我加入‘天誅’,只是為了藏身避仇,如今身份暴露,只想遠遁而走,沒有興趣陪著你一起送死。」
茅杰盯著厲虎的臉,道︰「前日在豬肉坊里,崔上使應當沒有猜錯,你定是韓九重,厲虎,郭槐山這三人中的一個,對不對。」
厲虎道︰「你何以如此認定。」
茅杰道︰「‘天誅’的情報一向精準,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定非無名之輩,而且我還知道,你平常雖然總是帶著刀,其實最擅用的卻是劍,因為當日你刺死唐千羽的一招,實是一式劍法,所以你若不是厲虎,就是韓九重。」
當日在池家祠堂內的石階前,厲虎撲殺唐千羽,可謂是生死系于一的搏命之舉,在那種關頭上所使出的肯定最擅長的武功,「金頂刀魔」郭槐山擅刀,「崆峒派」的武功共分八門,極是博雜,刀劍俱有傳承,韓九重是掌門弟子,劍法應是不差,而厲虎本也是用劍。
茅杰的眼光和見識都不差,自也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
厲虎的聲音冰冷︰「我是誰,與你沒有關系,我們也並非是同道,我只勸你最好莫要再跟著我,否則下場只怕不妙。」
茅杰皺眉道︰「好,對付‘天誅’本是極危險的事,你不肯合作也是常理,但是今日茅某必須借你和徐夫人之助方能離開涪陽城,等一出生天,我們就分道揚鑣。」
厲虎一振手里的鋼刀,冷哼道︰「你想要我們帶你出城,哼,我看還是殺了你更省事些。」
茅杰後退一步,將七星軟鞭橫在身前,道︰「此時爭斗實不明智,你應當很清楚才是。」
如若厲虎先前突襲時一舉擊殺對方,自然一了百了,然而剛才即未能得手,茅杰的武功即便不如厲虎,也差不太遠,二人再作拼斗,數十招之內實難分出勝負,耽誤了前去碼頭的時間不說,當前這涪陽城里到處都是「天誅」的人,一旦動起手來驚動了他們,兩個人只怕都難以逃得了。
這其間的關系厲虎當然能想得到,他盯著茅杰,眼眸之中閃著寒光,忽然收起了鋼刀,說道︰「好,我帶你走,但願你莫要後悔。」
茅杰道︰「我自是不會後悔,雖然我不知你的真實名姓,但這次若得以相助月兌身,茅杰仍是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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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後的馬廄里有好幾匹馬,鞍轡俱全,想來是吳香蓮早就準備好的。
厲虎和茅杰各牽了一匹,出了院門跨上馬背,出小巷直上大街,朝著向南城門馳去。
馳出幾條街,便有數批江湖門派的弟子從他們身側走過,只因厲虎改換了相貌,兩人的袖口上都別有銀針暗記,在路上大搖大擺地縱馬而行,那些當街巡查的幫眾並未加以阻擋。
二人很快就到了南城門,門洞前守著數名攜帶兵器的漢子,卻也只是隨意瞧看了厲虎和茅杰一眼,並未多言就放他們出了城門,厲虎雖不識得這些漢子,卻能看得出來他們武功不弱,絕非尋常的江湖門派中人,想必是「天誅」從川境各地調來的七個暗殺組的成員。
瞧這些人的神情,顯然是把厲虎和茅杰當作了自己人。
一路之上,二人並沒有遇到巽離組的人,也沒有生任何危險,吳香蓮的布置安排一向都周全細致,看起來這一次逃出涪陽,就與以往巽離組許多次刺殺後的月兌身一般,亦是不會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