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用大羆部和「百隆行」弟子以佯攻掩護,目的是讓余爵的騎兵突擊「虎憨兔部」的蒙古射手,若是能解決掉對方的遠程部隊,雙方便有了交兵一戰的可能。
君父執筆寫了一行指令,交于施青竹發出,與此同時,華不石刷刷點點地寫出了三張紙箋,但凝起眉頭想了想後,卻又全都團起扔到了一旁。
顯然這位大少爺並沒有打定主意,對于如何調度軍馬依然舉棋不定。
山谷之內的戰局變化,「虎憨兔部」的馬隊向後撤退,引得余爵的官軍騎兵追擊,另外兩部女真族的人馬卻已集結成了攻擊陣勢,朝大羆部和「百隆行」沖擊了過來。
如今之勢,谷內的局面已分為了兩個戰場,谷地東側,余爵的三百官軍騎士與五百余名蒙古人一進一退,而在西邊的山坡上,黑風旗和鐵衛營共計九百人馬則逼住了大羆部和鐘家的五百人。
事實上這兩處戰場,華不石皆處于下風,「虎憨兔部」的蒙古人雖然退卻,卻一邊馳行一邊射箭,這本是蒙古人最為擅長的戰法,余爵引兵在後面追趕,卻要承受從前方不斷射來的飛箭,盡管這些官軍騎兵皆是身披甲冑,卻也無法完全蔽擋,仍不時有人中箭落馬。
而西面山坡之上雙方人馬的數量相差了幾乎一倍,強弱之勢一目了然。
華不石終于在紙箋上寫下了一條指令,交給孟歡用旗語發出。
此時但見遠處的大羆部和「百隆行」的弟子紛紛跳下馬來,各執著兵器在山坡上結成了密集的戰陣,顯是在做迎擊對方騎兵沖擊的準備。
「舍馬結陣,利用坡上的地勢死守。」君父眯著眼楮凝望對面的山坡,臉上的笑意依然不減,「原來想要擺烏龜陣的不是本君,而是華少爺。」
笑談之間,他又隨手寫出了一道命令。
結陣死守是華不石的無奈之舉,女真族本是關外的游牧民族,人人都精通騎戰,而大羆部來自南海,「百隆行」的弟子也全都是江湖中人,並沒有多少騎戰的經驗,如若與女真族的騎兵對沖,是決計不會有勝算的。
與其以己之短搏敵之長,不如舍棄座騎,利用山谷一側的坡地上戰馬馳行不快,結成密集的步兵陣形迎敵,或許還有一拼之力,好在「虎憨兔部」的蒙古騎射手已被余爵所帶官軍騎兵趕開,一時間倒不須顧慮被對方的飛箭攻擊。
大羆部是「萬金堂」的精銳戰部,「百隆堂」的三百弟子亦是訓練有素,轉眼之間五百人便已結成了堅陣。
青石台上,所有人都目不轉楮都觀望著山坡上的戰局,眼看著雙方的人馬越來越近,大隊騎兵便要沖入到堅陣之中,前方的鐵衛營卻忽然一轉,紛紛調轉馬頭,從堅陣的側面掠了過去。
華不石的臉色卻倏然一變,他瞧見那一群黑甲騎士均自馬刀回鞘,從鞍橋上取出了兩三尺長的物事,緊接著陣陣煙霧飛騰而起,伴隨著「砰砰啪啪」的爆響之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那些騎士手中所持的,竟是一桿桿的火銃。
只听得君父「哈哈」笑道︰「華少爺以為引走了蒙古射手,本君手下便無遠程兵力,可是失算啦,鐵衛營乃是滿清皇帝的親衛部隊,他們的火器攻擊之能,怕不是在大明朝御林軍中的神機營之下呢。」
華不石面沉似水,提筆迅疾寫下數道指令,交予孟歡傳發出去。
山坡之上,在鐵衛營的一輪火銃攻擊之下,大羆部和「百隆堂」的弟子倒下三四十人,更加糟糕的是,原本已結好的堅陣被硬生生地轟出了一個缺口,緊跟在鐵衛營後面的黑風旗眾,立時策馬沖入到了陣中。
即便在山坡上戰馬馳行的速度不如平地,但數百名騎士的沖擊力亦是不容小覷,堅陣幾乎在片刻之間即被鑿穿,形勢立時就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面。
面對著岩桌對面得意洋洋的君父,楊嗣昌、鐘百隆等人俱是面色陰沉,如喪考妣,就是公主朱徽嬋也緊閉著嘴沒有了聲音。
這一次的失算其實也怪不得華不石,他指揮余爵的騎兵趕開蒙古騎射手,以步兵堅陣借山坡的地形迎候對方的騎兵沖擊,本是正確的應對之策,鐵衛營居然裝備有遠程攻擊的火銃,就是曾在北境駐守過多年的楊嗣昌也不知曉,華不石就更是無法預料得到。
山坡上的五百人馬已經一敗涂地,剩下余爵的三百騎兵孤掌難鳴,這一戰可謂是輸定了,難道真如君父先前所言,今日他們一行人是命中注定了要在此谷中敗亡麼。
楊嗣昌心中暗念,看向華不石時,卻見他兩手撐在岩石上,身體前傾,雖也緊咬著牙關,卻是瞪大著眼楮盯著遠處山坡上的戰局。
顯然,這位大少爺並沒有放棄。
被華不石的目光指引,楊嗣昌亦是再度凝目觀望,卻不由得發出「咦」的一聲。
在楊嗣昌看來,戰陣已被沖散,對方騎士的兵力幾乎多上一倍,山坡上大羆部和鐘家兩部人馬必定立時崩潰,這般判斷對于普通的軍隊,甚至是最精銳的步兵來說,都不會有錯。
然而大羆部和「百隆堂」的弟子卻不是軍隊,他們是江湖中的武者,而武者與軍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單人為戰的差異。
軍隊里的兵士所受的訓練,多是為了大規模結陣作戰,只有山賊草寇打起仗來才會亂哄哄地一擁而上,但武者的修煉重視的卻是個人的武功,即便以一人之力無法抵擋敵人的軍陣沖擊,但在混亂之中的自保之能卻是一般兵士遠不能比的。
楊嗣昌眼看著山坡上的大羆部和「百隆堂」弟子,在已被沖散的陣形的情形之下,居然有不少人從亂軍中奔逃了出來。
這些人向四面八方逃跑,引得對方騎兵馬隊四下追趕,陣形也開始有些散亂起來,眼見此景,楊嗣昌心中不由得重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這情形也瞧在了君父眼中,他卻冷笑的幾聲,道︰「殘兵敗將,逃跑倒還有些本事,不過他們便是能逃一時,也逃不了多久,難道他們兩條腿還能跑得過四條腿麼。」
奔逃出來的,大羆部約有一百四五十人,約有七成,鐘家的弟子卻只剩下五成左右,余者不是被火銃射殺,便是死傷在對方騎兵的這一輪沖擊之下。
雙方才剛一交鋒,就損失如此之大,華不石捏緊著拳頭,眼底卻掠過了一縷寒光,道︰「逃跑自然也是本事,不過他們並不是只會逃跑而已。」
也就在這時,山坡之上忽然響起了一聲巨吼︰「大羆部,反擊。」
這吼聲正是熊百齡發出,震得山谷之中回聲鳴響不已,青石台在山谷的東側,相距著百丈之遙,亦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原本向四面奔逃的壯漢們,此時忽然同時掉頭迎著追兵直沖過去,手中的巨斧和大砍刀揮舞,瞬時便砍倒了二三十名黑風旗眾。
大羆部的巨漢都是熊百齡精心挑選招募,並經過嚴苛訓練的彪悍之士,與月兌離了軍陣的黑風旗眾單挑,擊殺對方綽綽有余,而他們反擊的時機亦是把握得十分恰當,正是對方的騎士向四面追擊逃敵,陣勢有些散亂的時候。
「打得好,殺掉那些女真人。」歡叫出聲的正是公主朱徽嬋。
君父笑容倏然僵住,臉色已陰沉了下來,冷哼了一聲,說道︰「困獸之斗,何足道哉。」
他提筆寫下了一條指令,讓施青竹傳出。
擊殺數十人,對于**百騎兵來說只是略傷皮毛而已,還遠遠及不上先前大羆部和鐘家弟子折損得多,山坡之上雙方兵馬的差距比起先前更加懸殊。
顯然君父亦是極擅用兵之輩,幾道指令傳下去後,山坡上的兩部女真族人馬立刻開始收縮陣形,不再盲目追殺四散奔逃的對手,這樣一來,大羆部再想去突襲已做不到,重新結陣後,鐵衛營在右,黑風旗的人馬在左,向散布在坡上的漢人武者逼了過去。
有鐵衛營的存在,大羆部和「百隆行」的人馬決計不能結成密集的陣形,否則便會成為對方火銃現成的靶子,而要對面黑風旗騎兵的沖擊,散亂分布的武者卻又實難抵抗得了。
鐵衛營和黑風旗眾所組成的陣形猶如一把大剪刀,無論是誰落入到了兩部人馬之間,都立時會被絞得粉碎。
眼見山坡上的形勢,楊嗣昌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只是卻沒有想到任何可行之策,若是由他統兵做戰,到了現在的這等境地,恐怕只有舉手認負了,他轉頭望向華不石,卻見這位大少爺亦是眉頭緊鎖,滿臉凝重之色,但雙眸之中依然蘊含著光芒,顯是仍在思索對策。
華不石忽然提筆疾書,連寫了數張紙箋,交給孟歡發出。
從戰事開始直到現在,君父只傳出了寥寥四五條指令,每每皆是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寫出,而華不石卻至少傳了二十條以上的指令,且俱是寫得傖促潦草,匆匆傳出,雙方在戰場上的優勢形勢,由此也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