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衣道︰「難道還有其二?」
華不石道︰「其二,是這生意之道,最重要的便是那‘誠信’二字。我固然可以一次搶了他們的貨物不付錢,但下次這些人若又得了貨物,則肯定會盡力藏匿起來不讓我發現,以免再遭掠奪,我若想得到便難了許多。可若是我花錢去買,他們只要一得了好貨就必會主動拿到我的面前,我要得到就容易多了。」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經走過了三條街,來到了一間看來頗為破舊的小石屋之前,華不石停住了腳步。
楊絳衣抬頭望去,見那石屋頂上掛著一個招牌,「歐記刀匠鋪」。
走進小屋,便看見一只巨大的熔爐,烈焰飛舞,熱浪撲面!
一條精赤著上身的中年大漢站在火爐前方,手中拿著一具*的鐵鉗,正目不轉楮地看著爐內。
華不石不言不語地走到牆邊,靜立在那兒,緊盯著那名中年大漢,臉上露出一種仿佛著迷一般的表情。
楊絳衣走到華不石身邊站住,也保持著沉默。她不是多嘴之人,心中卻在暗想這位大少爺不知又在搞什麼鬼?
卻見那大漢手臂一揮,鐵鉗已插入了火爐之中,只听得「呼」地一聲,一條火龍從那爐中騰空而起!竟是那根鐵鉗夾起了火爐之中的鍛燒之物,猛然翻出,由于速度太快,頓時帶起了一道圓柱形的流焰!
那流焰噴射在了砧台之上,赤身大漢右手一探,一把巨型鐵錘出現在手中。
「嗨!」伴隨著暴喝聲,火星四濺,鐵錘已砸在了那件鍛燒之物上!
到此時楊絳衣才看清楚,那只不過是一根尺許長的鐵條,通體已被燒成了赤紅色。
「嗨!嗨!嗨!」大漢暴喝連連,鐵錘不斷地敲擊在那根鐵條之上,鐵條的顏色越來越暗,而楊絳衣的眼神卻開始發光!
隨著鐵條在敲擊聲中漸漸成形,楊絳衣的眼眸也越發地明亮!
粗略看來,除了稍為敏捷之外,這中年大漢的動作與普通鐵匠打鐵時動作並無太多差別。但仔細觀察之下,楊絳衣卻發現他的動作舉止圓潤之極,不論是手臂的揮動還是身體上肌肉的收縮拉動,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滯澀,也就是說,在整個揮動過程中,他的每一分力量都集中在了鐵錘的頂端。
化繁入簡!
沒有多余的動作。手臂的擺動,指端的捏合,身體的顫動,甚至呼吸的節奏,每一個環節都是為了讓鐵錘的擊打更加精確和有力。
楊絳衣可以肯定,如果一名劍客在揮劍時能夠做到這個境界,那他的劍絕對是很可怕的!
難道這名正在打鐵的大漢也是一位武功高手?
足足半個時辰,華不石和楊絳衣目不轉楮地盯著赤身大漢。鐵條一次次地被送入火爐,一次次拿出,敲擊,放入水中冷卻。
終于,大漢停下的動作,那根鐵條也已經變為了成品——一把長約九寸的殺豬刀!黝黑的刀背光滑厚實,弧形的刀鋒閃爍著藍幽幽的寒光,好一把利器!
大漢小心翼翼地將殺豬刀端放在刀架上,然後長舒了一口氣,其表情就是如同藝術家剛剛完成了一件絕世佳作一般。
華不石輕嘆了一聲,道︰「每次觀看歐師打鐵,就如同喝到一壇三十年的女兒紅,真是令人神魂顛倒啊!」
中年大漢撇了一眼華不石,卻沒好氣地道︰「華少爺能確定令你神魂顛倒是看我打鐵,而不是因為這位小姑娘?」
華不石面色一紅,道︰「歐師太過取笑了!」
他轉頭對楊絳衣道︰「這位歐師乃是一代宗師歐冶子的後人,鑄煉的手藝出神入化,堪稱天下一絕!」
楊絳衣盈盈一拜,道︰「小女子楊絳衣見過歐大師!」
她所表達的敬意並非因為中年大漢是名家的後代,而是因為她見過了大漢打鐵的過程,任何一個能將鐵錘運用到如此境界的人都值得尊敬。
大漢擺了擺手,抽過一張板凳,大剌剌地坐下,然後對華不石道︰「華少爺跑到我這鐵匠鋪來,可有什麼事情?」
華不石道︰「小可前來,自是有事請歐師幫忙。這位楊姑娘有一柄青鋼寶劍,前日不慎折斷,小可想求歐師出手修復,不知是否方便?」
中年大漢一伸手,道︰「拿來我看!」
楊絳衣未曾想到華不石帶她來此地竟是為了替她修劍,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寶劍從腰邊解下,雙手呈給了歐師。
接過長劍,中年大漢手掌一抖,劍已出鞘。
「很好!很好!可惜!可惜!」中年大漢道。
楊絳衣有些愕然,道︰「請教大師,何謂很好可惜?」
中年大漢道︰「此劍由精鐵加入碳鋼鑄成,經過八十一道爐火鍛燒,再用冰晶冷凝,故此質地堅硬無比,能斬金削鐵,便是有千鈞外力也難以毀壞,實是一把好劍!」
華不石道︰「那這可惜卻是何解?」
大漢道︰「可惜那鑄劍之人不明‘至剛易折’的道理,過于迷信材料質地的剛硬程度,便將這劍身鍛制得如此細小。要知道這世上萬物,都有其相生相克之法,至剛之物又豈能例外?若我料的不錯,此劍便是毀在陰柔之力的反震之下,以彼之力,震彼之身,便是此劍本身剛硬無比又能如何?」
楊絳衣一恭到地,道︰「大師慧眼如炬,語帶玄機,小女子萬分佩服!」
大漢道︰「小姑娘不必佩服,我只是個老鐵匠,沒練過武功,也不是和尚道士,哪里懂得什麼玄機,只不過隨便說了些煆造器物的體會罷了!」
華不石道︰「那麼這柄劍歐師可能夠修得好?」
中年大漢臉色一變,眼楮一瞪,道︰「你可曾見過我修不好的兵器?!」
華不石自知失言,忙道︰「是,歐師鑄煉之術世間無雙,自是能修好的。」
大漢也不理會華不石,站起身來將那長劍拿到砧台邊,道︰「你們走吧,三日之後,再來取劍!」
二人告辭而出,走到門口之時,才又听見身後那中年大漢的聲音︰「加上這次修劍的費用,一共欠我三百五十五兩白銀,華公子莫要忘了!」
華不石回身一揖,道︰「歐師放心,小可必不會忘。」
走出鐵匠鋪,看到華不石那副「債多人不愁」的悠然自得模樣,楊絳衣心中一懍,暗暗下定決心︰這輩子絕不能借錢給這位華大少爺!
回到了大街上,楊絳衣道︰「這里就是你說過要帶我來的有趣的地方?」
華不石道︰「不是,我所說的地方另有所在。幫姑娘修劍只是在下略表歉意之舉,這兩日小可忙于瑣事未能招待姑娘,貽慢之處請楊姑娘見諒!」
楊絳衣道︰「哼,你說得倒是好听,也不知有幾句是真話?」
華不石道︰「小可絕不敢欺騙楊姑娘,想來是姑娘對我的誤解頗深,但他日必能了解華不石的為人。」
楊絳衣道︰「你的為人現在我就已了解了不少,不必多言,還有什麼地方只管帶我去就是了!」
華不石道︰「小可遵命。」
二人繼續前行,這次華不石並沒有沿著大街行走,而是鑽入了路邊小巷之中,在一條條彎拐曲折的弄堂間穿行,甚至還穿越了幾個宅院。楊絳衣初來舞陽城,本就不識路徑,跟著華不石繞來繞去,沒轉多久就已經迷失了方向。
「你到底要去哪里,為何總是在這些小巷子里繞圈?」她忍不住質問華不石。
「不要著急,我們馬上就到了。」華不石道︰「爹爹命我不得出府,我也算是偷跑出來的,故此在這巷弄之間轉上幾圈,便是有跟蹤之人也被我們甩掉了。」
楊絳衣連連點頭,道︰「本該如此,那鬼祟之人必行這鬼祟之事。」
對于楊絳衣的嘲諷華不石也不在意,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座宅院,道︰「瞧,那里就是。」
這座灰樸樸的宅院很不起眼,座落在小巷的最深處,院牆不高,院門緊閉。在院門的上方掛著一塊不大的牌匾,上面用狂草寫著幾個字︰「惡狗別院」。
華不石走到院門之前,指著那牌匾對楊絳衣道︰「這四個字是我親手所書,怎麼樣,有沒有覺得筆走龍蛇,氣勢極是*人?」
楊絳衣翹指贊道︰「這牌匾果真是不錯,若是寫得讓人能夠看懂,那便更好了!」
此時,只听得「吱呀」一聲,那院門從里面被人拉開。
「公子師父!」
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由門內蹦了出來,一張圓圓的隻果臉白里透紅,十分可愛。
「公子師父,你好久不來,可想死靈兒了!」小女孩一把抱住了華不石的手臂,便如小鳥依人一般,神色之間顯得極為親密。
華不石面帶笑容,道︰「我出了一趟遠門,故此這幾日未能前來,但也是時時想著你們,特別是靈兒你,想來你的輕功又有進境了吧!」
「那是當然!」小女孩得意道,「昨日在梅花樁上,朱師兄都抓不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