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寬敞屋子暗香縈繞,一座湘繡山水屏風隔著,內室簾幔半垂。舒駑襻紗幔低垂,營造出朦朦朧朧的氣氛,四周石壁全用錦緞遮住,就連室頂也用繡花毛氈隔起,既溫暖又溫馨。陳設之物也都是少女閨房所用,極致奢華,精雕細琢的瓖玉牙床,錦被繡衾,簾鉤上還掛著小小的香囊,散著淡淡的幽香。
這房間是景陽公主親自為女兒裝飾的閨房,不過……毫無疑問,被以墨嫌棄了。
以墨冷冰冰的站在門口不願意進,景陽公主依舊笑得燦爛,當做沒看見她不喜的表情,「墨兒,來看看娘給你準備的房間,喜歡吧?喜歡就對了,以後你就住這里了。」
喜歡個屁!
她是那只眼楮看見呈以墨喜歡了?看那張冷峭的臉緊繃得像面癱就知道她有多不喜歡了。
以墨的嫌棄絲毫不減景陽公主要將女兒培養成溫柔婉約嬌俏可人的小女人的熱情!
景陽都安排好了,先學琴棋,再學書畫,然後是繡工女紅,接著歌喉舞藝。
景陽安排的第一步就是讓以墨多和忘川有名的才女貴女接觸,燻陶燻陶文藝氣息。
「墨兒,你好好休息,娘不打擾你了。」說完景陽就匆匆走了。景陽並未立刻回去,而是帶著人去了偏院玉蝶住的地方。
以墨住的是竹苑主屋,玉蝶住的是竹苑偏院,當初玉蝶搬進王府住的就是偏院。雲姑姑本意是安排玉蝶住主屋,一切起居都以以墨的習慣安排,其意就是為了迷惑眾人視線掩蓋以墨出家修行的事實。可景陽不願讓一個外人霸佔女兒的房間,便讓玉蝶住在偏院。因為以墨的關系,景陽起初對玉蝶多少有些反感,後來見玉蝶確實溫婉可人,長久相處下來也由衷的心生喜歡。可現在……
偏院。
玉蝶精神恍惚的坐在梳妝台旁,暗紋絨褲被卷起,露出圓潤瑩白的小腿肚。膝蓋處原本雪白細女敕的肌膚此時正浮著大片大片的暗紅,腫得像包子的膝蓋上有好幾處擦傷,傷口隱隱滲出紅血,將雪白的絨褲給染得血紅點點,看著觸目驚心。
小彤拿著藥膏,蹲在她腳邊,仔細的擦著傷口,「小姐,你今天到底跑什麼?看,摔得這麼嚴重。你到底知不知道疼啊,都流血了。」
小彤知道玉蝶摔了,可見她爬起來跑得又那麼快,以為她沒事。可去前院用膳回來見她一瘸一拐的,撩起她的褲腿一看,嚇得手都抖了兩抖。
玉蝶魂不歸體的動了動,死灰色的眸子失去往日的光彩,整個人都像行尸走肉。
景陽帶著人進來,見著的便是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
見景陽出現,小彤一驚,慌忙跪地行禮道,「王妃安好。」
玉蝶也像受驚的兔子,噌的站起身,驚慌失措的行著禮,「娘親。」
景陽擺了擺手,「坐著吧,別起來。」見玉蝶膝蓋上的傷有些嚴重,不由蹙了蹙眉峰,開口問道,「怎麼傷的?」
小彤自然听說了王妃在用膳時對她家小姐含沙射影的警告。為了挽回玉蝶在王妃心目中的印象,便在玉蝶開口之前搶先道,「娘娘,小姐去迎接以墨小姐的時候,因為走得太急,不慎摔了一跤,還把準備送給以墨小姐的蝴蝶金釵給摔碎了。」
看著梳妝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金釵,景陽信了小彤的話。原本以為她說身子不適只是借口,如今看來是自己多疑誤會了。走過去執起玉蝶的手,愧疚道,「蝶兒,你別怪娘親。娘親就墨兒一個親生女兒,她又從小離家……哎,總之,委屈你了。」景陽眼中泛起淚花,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听話。
玉蝶也眼中含淚,輕輕搖著頭,「娘親,蝶兒不委屈。」她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不是王府收留她,以祖母對她的厭惡,怕是早就……
「娘親,您和王爺對玉蝶的養育之恩,玉蝶一直銘記于心。您放心,玉蝶會安安分分,也會好好照顧以墨妹妹。」
「好好。」景陽慈笑著拍拍她的手背,「你也相當于本宮的半個女兒,本宮自然也不會讓你受了委屈。等墨兒及笄之後,本宮就讓許媒婆給你找個好婆家,到時讓你風風光光的從王府出嫁。」
玉蝶面色微僵,可又怕景陽看出什麼,忙牽強的笑著點點頭,「恩。」
景陽只當她是面子薄,提到夫婿羞澀所至。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女大當嫁,男大當婚。對了,明日便是百花會,你帶以墨出去看看,歷年百花會上都有不少出眾的年輕才子,你仔細瞧瞧,如果有瞧上眼的,回來跟本宮說說。」百花會便是景陽‘養成計劃’的第一步。
忘川的百花會遠近聞名,花會上的男男女女都是忘川上層圈子的貴子貴女。
花會上的女子無一不是名嬡美姝嬌俏麗人,男子無一不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才子佳人多的地方,姻緣也多,久而久之百花會也成了忘川年輕子女尋求姻緣的地方,使得多少男女趨之若鶩。
當然,景陽也不指望女兒能找個好姻緣回來,只盼著她能陶冶情操感受氣氛,最好能學學那些溫柔美人,閑暇之時彈彈琴唱唱歌跳跳舞。
彈琴唱歌?還跳舞?!
要是呈以墨哪天真變成這樣,她就該哭了!
因為你女兒肯定被人掉包拉!
玉蝶這姑娘也是老實,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按景陽的吩咐帶以墨出去長長見識。
當玉蝶一腳踏進主院的時候,一柄冰涼涼的利劍就從她脖子上劃過,嚇得她愣是半天沒說不出話來。
以墨斜挑著劍,將劍尖移開,「作甚?」
玉蝶抬頭望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以墨妹妹,娘親讓我帶你去參加百花會,你……」
「不去。」
以墨轉身就到院子里練劍。
不得不說,以墨練劍的時候能迷倒一干男女老少,那精致的側臉,那如鵠的身姿,那精巧的劍法,無一不讓人著迷。可如今玉蝶沒心情看,看看天色,再過半個時辰百花會就要開始了。可……玉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攪動著手帕望著不打算停下的以墨。無奈之下,叫人去請了景陽來。
景陽得知女兒不去百花會時,便使出殺手 ,一哭二鬧三上吊!
回來稟報的丫頭說王妃上吊自殺的時候,嚇得玉蝶腳下一個踉蹌,要不是身後的丫鬟扶得快,怕是就一頭栽倒在地了。
玉蝶蒼白著臉龐,緊拉著稟報的丫頭不放,「你剛剛說什麼,娘親好好的,怎麼會,怎麼會……」
丫鬟也一臉驚駭焦急,「是真的,玉蝶小姐。王妃哭著要上吊,雲姑姑攔都攔不住呢。」說完便朝著以墨跪哭道,「小主子,您去看看王妃吧。」
以墨不聞,手中利劍越舞越快,即便是沒帶內力,竟也掀起道道凜然罡風,逼得那跪在地上的丫頭死死趴在地上,不敢移動分毫。以墨練完最後一個招式,挽腕,收劍。
等候在一旁的朱雀連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利劍。然後躬身遞上濕巾。
以墨接過濕巾,仔細的擦拭著雙手,冷冷的睨了趴在地上直喘息的丫頭,「回去告訴她,我去,讓她別鬧了。」每次都這麼鬧,也不嫌麻煩。
可以墨這個不爭氣滴,還每次都敗在景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管使手段上。
听到丫鬟回稟,景陽笑得像狐狸,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招呼著下人將白綾凳子給撤了,「嘿嘿,別以為長大了,老娘就治不了你了。哎哎,把凳子和白綾留著,就放側室,以後用著也方便。」
雲姑姑垂首在她身後,無聲的嘆口氣,如此下去,總有一天會將小公主的耐心給用完的,到時怕是真上吊都沒用了。
今年的百花會格外熱鬧,雷霆王府的雷霆王妃給忘川尚未婚嫁的貴族子女,以及有名的青年才俊都下了帖子,雷霆王妃地位尊貴且又是當今聖上的嫡親胞妹,在忘川誰不給她幾分薄面,況且百花會本就是才子佳人因緣際會之地,好些年輕男女早在三個月前就盼著了。
此次百花會得了雷霆王妃的恩準,所以就選在皇家別院舒靜圓。
皇家別院自然比一般的院子要清雅高貴,就連院中的假山奇石都好像具有威嚴般,讓人生畏。
別院極大,院中有一蓮池,此間池內的翠荇香菱嬌嬌艷艷,芳香滿園。院中假山曲石,池中清流順著竹橋蜿蜒,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
旁邊再是精致亭台樓閣,再往前數步,清韻小橋蜿蜒在蓮池上方,走在橋上,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岸上兩邊花花柳柳,鶯鶯燕燕,熱鬧之極。
玉蝶站在橋上,看著滿池花蓮,陰郁的心情漸漸開朗,偷偷的看了看身側依舊一身尊貴長袍的人,糾結的心思也不那麼沉痛了。女子也罷,既然命運弄人,那就讓她以姐姐的身份守護在她身邊吧。
今日玉蝶並未帶小彤在身邊,而是點了另一個丫頭隨身伺候,而以墨也只帶走朱雀一人。四人站在橋上,格外引人注目。
特別是作男子裝扮的以墨,一襲長袍尊貴孤傲,三千青絲束起,並未加冠,只覺清絕月兌俗。胸前展翅雄鷹更顯霸氣張狂,真真的風華絕代!
好些女子都忍不住的偷偷仰望,見他目光射來,又立即紅著臉頰嬌羞的垂下頭。然後扭扭捏捏的吩咐自家丫頭去打听那是哪家公子。
玉蝶怕誤會加深,就拉著以墨躲到清幽雅致的小亭中去。兩人剛坐下休息,便見一群貴女相攜而來。
為首的是東敬候府的嫡親孫女,雲碧郡主。一看雲碧郡主的裝扮,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精致的梅花妝,流行的風雲髻。黃色繡著牡丹的碧霞羅,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風髻霧鬢斜插一只精美的牡丹釵。
雲碧見亭中坐著的是玉蝶,便對她輕微頷首,態度不諂媚也不奉承,如果仔細看眉宇間還帶著些傲然。
「郡主,這兩位是……?」問話的是雲碧身後一個關系較好的女子。玉蝶不常來百花會,其他女子自然不熟。
「這是雷霆王府的玉蝶姑娘,那位是……」雲碧看了看淡然喝茶的男子,對他的態度十分不滿,她貴為郡主,身份尊貴,這人見了她竟如此無禮!
玉蝶也清楚雲碧的脾氣,她性子軟弱,不願惹事生非,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忙開口介紹,「雲碧郡主,這位是雷霆王府的平安公主。」
此話一出,眾女嘩然!
平安公主?!
一時間,眾女表情各異,再次看向以墨的眼神都帶審視。如果一個男子有如此氣勢如此威嚴倒是傾城絕世,可換做女子……一些閨秀暗自搖頭,眼中都帶鄙視輕蔑。
女子就該溫婉賢惠,哪能這般粗鄙放肆,甚至穿著男裝招搖過市!
其中,雲碧郡主的臉色最為精彩,看向玉蝶的眼里帶著毒刺。
記得雲碧與玉蝶第一次見面也是在百花會上,當時小彤傲然的對雲碧介紹,「我們家小姐是雷霆王妃最寵愛的閨女。」
誰不知道雷霆王爺只有一個女兒,被聖上親封為平安郡主。雲碧听她如此說,就以為是平安公主。生生折了一身傲氣,屈膝行禮,恭敬的喚了聲,「公主。」
那時玉蝶笑得很溫婉,扶起她溫和道,「你喚我玉蝶就好。」
雲碧拘謹的喚了聲‘玉蝶姑娘’。後來兩人又見了幾次,雲碧也漸漸明白玉蝶性子軟弱,便在她面前高傲起來。雲碧一向好面子,且愛出風頭,見不得別人比過她,對人介紹都只說玉蝶的名字,絲毫不提她公主的身份。
如今‘真相大白’,雲碧勃然大怒,她竟然對一個卑賤的女人行尊卑之禮?!
雲碧氣急,甚至都不顧場合,抬手就欲朝玉蝶的臉上扇去。可手舉起就落不下去,一股無形的壓力如毒蛇纏繞著手腕,怎麼都掙月兌不了。
雲碧驚恐至極,不知為何手會不听使喚,慘白著俏臉浮上層薄汗,耳邊突然響起一道陰沉的語聲,「干什麼!」
以墨放下茶杯,漫不經心的睨她一眼。
雲碧側目,正好對上那雙深邃犀利的眸子,目光陰厲如魔鬼,好似毒蛇般瞬間纏身,嚇得雲碧背脊生寒,一股寒氣籠罩全身。
雲碧怯弱開口,「沒、沒……」
以墨挑眉,「沒事就坐著,站著當人視線。」冷淡的語氣帶著令人不敢反抗的威嚴。
雲碧咬了咬牙,心有余悸的找了個位置坐下,其他女子不明所以的對視一眼。雲碧郡主一向傲慢,今兒怎麼這麼好說話了?
眾女都是身份尊貴之輩,聚在一起,除了談琴棋書畫也會談些民間趣事兒,亭中氣氛也算熱絡。就連以墨這不愛說話的,也奇跡般的搭理了兩句。那個和雲碧郡主要好的女子突然開口,望著以墨,態度恭順道,「听說平安公主琴技了得,不知可否請您展示一番,讓我們一睹公主風采?」
琴技了得?
放屁吧!
這女子是存心想讓以墨丟臉呢。
以墨淡然的看她一眼,單手撥了撥石桌上的七弦琴,刺耳尖銳的聲音瀉出,在坐的眾人都蹙了蹙眉,就連遠處聚首的青年才俊們也紛紛側目。
以墨也被這聲音弄得心煩,手指頓停,眉頭有些糾結,怎麼這麼難听?
抬手指了指被嚇得戰戰兢兢的雲碧,「這個我不會,你來。」
雲碧老老實實的坐過去,十指在琴弦上跳躍,清越悠揚的琴音傾瀉而出。輕快時如蝴蝶翩飛,激揚時如驚濤拍岸,沉悶時……
如此鮮明的一對比,頓時所有人都知道平安公主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了。
眾貴女眼中的鄙視愈加明顯,眼底也含著層嫉妒,掛著尊貴公主的頭餃,骨子里卻是比賤民都不如!
悠揚悅耳的琴音引得遠處的青年才俊紛紛投來欽慕的目光,這目光不免帶著趨炎附勢,但懨懨人群中,一人倒是例外。
粱少雲一襲青衫挺挺而立,陳舊的衣衫帶著書生的落魄,挺立的身子也帶著文人的傲骨,目光清澈透亮,眉宇間隱隱正義浮動。粱少雲雖家境不好,可為人聰明,是青山書院遠近聞名的才子。
當別人的目光落在嬌俏清麗的雲碧身上時,他的視線卻正注視著亭中那抹愜意尊貴的身影。
粱少雲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眼便看出以墨是女子。她不似其他女子矯揉造作,目光凜然,舉手投足間帶著威嚴,那份尊貴與凌厲的氣質怕連男子都比不上。
粱少雲正看得出神,突見一個男子匆匆走進亭子,沉凝著臉在她耳邊低語兩句。也不知那男子說了些什麼,只見她面色驟冷,然後起身便離了亭。身後一男一女都肅著臉恭敬的跟上。她怕是不知,她這一起身,引走了多少人的目光。那份不自覺流露出的凜然霸氣,那股威震天下的尊貴威嚴,就宛如一個站在巔峰的王者,俯瞰眾生不容人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