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今日穿著一襲深黑曲裙,衣襟和衣擺間繡著鎏金絲線,莊嚴而隆重。如綢緞般順滑的青絲散落在身後,耳鬢兩縷青絲用彩帶隨意的束在腦後,閑散又優雅。漆黑的眸子如黑曜石般內斂耀眼,漫然流轉間閃爍著凜然的銳利之氣。
男子怔愣瞬間,立馬回過神來,忙躬身垂首告罪,「陶某神志不清,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小姐恕罪。」大家族中的女子最重閨譽,他一個未婚男子直溜溜的盯著人家看,實乃不妥。
以墨漫然抬眸,輕輕放下茶杯,肅色道,「作坊坍塌,沒逃出來的人都死了,為何只有你一人獨活著?」
陶楠駿面色一僵,目光閃爍著回道,「在炸鍋之處,陶某急中生智,跳進了土坑,然後將堅硬的鐵鍋蓋在身上,所以逃過一劫。」制作煙火爆竹時,因為時常發生炸鍋爆炸現象,所以在作坊內都挖有土坑供工人避難。以往炸鍋的威力都不大,工人跳進土坑避避就過了,顯然這次,即便是躲進土坑也避不了,不然這麼死了那麼多人。
陶楠駿這話就是一個沒腦子的人也不會信,更何況是以墨。
「唔,人家也躲土坑,你也躲土坑,人家血肉模糊,你毫發無傷。難道你是上天寵兒,得了神的庇佑?亦或是會什麼了不起的特異能量?嚇!不會是你已經死了,現在是鬼附身吧。」張月鹿從窗戶上跳進來,雙眼瞪著陶楠駿,一副要拿著利劍斬妖除魔的模樣。
陶楠駿滿頭黑線,「……公子真會開玩笑!」
「我哪兒開玩笑了,可是你自己說你也躲在土坑的。荀家的人從廢墟里挖出尸體的時候,我可是親眼著見有好幾人是躲在土坑里,那幾人身上的傷雖然不比斷手斷腳血肉模糊重,可也好不到哪兒去。面上被燒得像焦炭,內髒更是被震得四分五裂。你自己說說,同樣是躲土坑里的人,怎麼你就平安無事,而人家就死不瞑目了呢?」張月鹿毫無形象的蹲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個隻果,往嘴里一塞,牙口一蹦,啃得嘎吱嘎吱脆響。
那 吱 吱的聲音在陶楠駿听來,只覺得遍體生寒,他被咬一口就像是在嚼他的骨頭,吃他的血肉。陶楠駿偷偷望了眼坐在高位上的女子,只見女子依舊閑散的坐著,沒有看他,只是垂首漫不經心的把玩著腰間流蘇,可眼波中漫然流轉的厲光卻不容忽視。那壓抑的陰煞之氣在周身縈繞,惹得陶楠駿更是心肝兒顫顫,咽了咽口水,猶豫一番,最後放棄掙扎,一臉沉痛的說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死那麼多人。我只是想,只是想……想成就我的夢想而已。」
陶楠駿一改先前的鎮定,情緒低落,眼里滿是悔痛,「我對煙火爆竹的配制秘方很好奇,想知道為什麼那麼一小團東西能爆出銳響,甚至射出好看的煙火。于是就進了荀家南作坊做工,起初只是打雜工的小童,根本就不能掌鍋接觸荀家祖傳的秘方,後來管事見我勤奮能干就將我招進了內堂,讓我給那些掌鍋的大師打下手。可惜制作煙火爆竹的配方是祖傳,不足為外人道,每次掌鍋大師配料的時候就會將我們這些打下書的工人趕出去。有一次我躲在土坑里,偷偷的看。我記憶肯好,看一次就記住了,那次偷看之後,我就瞞著所有人偷了些配制煙火爆竹的原料,自己私下制作。可是那次制作的時候不小心將石硝的用量加錯了……」
陶楠駿的表情由悲痛轉為激動,眼里迸射出的光彩恍若烈日的陽光般耀眼奪目,「你們不知道,就因為我不小心加錯了量,卻為此發現了新的天地。真的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那麼小小的一團,只要用火一引,就會,轟!一下子炸開!這麼大一塊石頭……」陶楠駿雙目 亮的盯著張月鹿,眼里滿是瘋狂,他用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大快巨石,竟然就那麼一下給炸成粉碎!」
以墨和張月鹿的臉色同時沉凝了下來,他們好不懷疑陶楠駿話的可信度。今日的南作坊就是最好的證明,那麼大的一個作坊,竟瞬間坍塌,化為一片廢墟。
以墨松開手里的流蘇,深邃的目光緊鎖著陶楠駿,「南作坊可也是因為配方用量錯亂而造成的?」
陶楠駿點點頭,「自從知道不一同的用量可以帶來不一樣的效果的時候,我就瞞著所有人悄悄實驗,昨晚我去作坊的庫房偷了石硝和硫酸石,本打算帶回家實驗,沒想被看守庫房的弘老听出了動靜,慌忙之下就將石硝和硫酸石混合放在角落,自己偷偷溜了出去。想著今晚再去拿,未想今日一早寄師就掌鍋下料,錯把我混合的那袋石硝和硫酸石當成了木削下了鍋,在他下鍋之際,我就意識到了危險,轉身就跑了出去,可當跑到堂門口,身後的轟炸聲就如雷貫耳。我見過它的威力,知道它的厲害,便躲進了最堅固的鐵鍋,也許是因為離得遠,且有大鐵鍋護著,所以就逃過了一劫。」
「你可記得造成這次爆炸的配方用量?」目光深沉而悠遠,凜然戾氣中不乏睿智聰慧。
這一句怕才是她不辭辛苦的將陶楠駿從京城帶來蒼鷹山莊的原因。
以墨面生雖風輕雲淡,可內心卻無限激動。這麼強威力的東西,如果能用在軍事上,怕是十萬鐵騎都不敵!
張月鹿也緊張而期盼的盯著陶楠駿,這玩意一出,別說是固若金湯的城牆了,怕是堅若磐石的鐵壁也得化作棉花山,一推就倒!嘿嘿~要是有了這玩意兒,難道還怕京城那些玩陰謀的老家伙不成。看誰不順眼,往他家里把那玩意一弄,別說是人了,就是屋頂蓋兒都能給他掀飛了去!
陶楠駿不復先前的神采飛揚,臉色黯然道,「我也不清楚。那玩意有些古怪,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必須有準確的配方用量,自今我都只弄成了三回,且每次都因為用量不同,威力也不同。」
以墨失望的垂眸,她雖失望,可並不灰心,「如果我給你資源,你可否能研制出更厲害的東西?」
陶楠駿眼前一亮,激動的上前兩步,「您真的願意讓我繼續研究?」
以墨頷首,「不過,前提是你值得我拿出資金來培養你。」
「值得值得,絕對值得。小姐,您放心,我一定能研究出威力更大的東西來。您不知道,就那麼小小的一團,竟然有那麼大的威力……」陶楠駿頓時化身為小狗,那討好諂媚的樣兒,看得一向臉皮極厚的張月鹿都忍不住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制作煙火中最重要的兩個原料是石硝和硫酸石,這兩樣東西市面上沒有銷售,荀家的石硝和硫酸石都是一批專業的采礦工人去深山老林采集。且石硝和硫酸石極其難采,一般都在地下千米左右,采石硝和硫酸石不止耗費人力物力更費財力,這也是為何承天國買賣煙火爆竹的商家如此稀少的主要原因。
陶楠駿如此找著個冤大頭,哦,不,是不長期飯票,當然高興咯。原本以為荀家南作坊倒了,他的夢想就不能實現了,沒想到天大的機緣還在後面等著他呢。
就在這談話間,朱雀吩咐去查陶楠駿的人也回來了。朱雀將送來的消息遞到以墨手上,以墨隨意的翻了翻,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家里可有什麼人?」
「回小姐的話,我自幼父母雙亡,是鄉下的祖母養大,年前,祖母因病去世,這世間就只剩我一人。」陶楠駿知道這女子便是自己以後的主子,回話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恭順。
以墨的手一頓,指尖輕點著送來的消息上的‘陶花’二字,寒聲道,「只剩你一個人?那叫陶花的是何人?」
陶楠駿虎軀一震,面上劃過一抹的疑惑,深思半響,瞳仁一亮,有種醍醐灌頂之感,再深思片刻,心里頭不免有些驚惶外加欽佩。
「回小姐,陶花是我姐姐,不過在我四歲之時被人販子拐賣了,直到現在一直了無音訊。」陶楠駿四歲時不怎麼記事,一時沒想起也是正常。他驚惶的是他們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將他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聞言,以墨面色緩和些,淡聲警告道,「為我做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但你記住,我最痛恨別人背叛,你要是背叛我了,最好別讓我發現,不然……別怪我到時候手下無情。」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可動作不再閑散,一身凜然氣勢銳氣逼人。
「是。」陶楠駿心底一顫,臉上多了幾分敬畏。
以墨安排人將陶楠駿送去了鐵精的軍械處,鐵精是忘川第一神匠,他睿智多謀,且對這方面多少有些研究,或許能夠幫到陶楠駿。
陶楠駿被送走之後,以墨直接回了京城王府,剛進門就隱約听到‘定親’、‘慎之公子’幾個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