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她的語氣很恭敬,帶著明顯請求的意味。
這樣的鐘無雙,不容司馬宣拒絕。
司馬宣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心里終于略為放松,他低沉而溫和地說道︰「你不妨將所求之事說來听听,至于能不能幫,本王尚須視情況而定。」
鐘無雙抬首望向司馬宣,用那無比幽深的雙眸靜靜地望著司馬宣,她的面上卻平靜如水。
「妾想求北王賜妾一道手諭,一道足以號令北王兩千甲士的手諭。妾還想求北王,將南國及五胡部族的消息及時告知于妾。如此,可行?嬋」
鐘無雙的語氣一如她現在的表情,從容,淡定!
司馬宣猝然回頭,定定地盯著鐘無雙,一字一句地問︰「如此,姬還是執意要前往胡城?」
「是!碚」
鐘無雙的回答,輕柔而堅定。
司馬宣的雙眸,似要噴出火來一般,他雙眸灼灼地盯了鐘無雙許久。
然後,他側過頭,隨即,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值日令官進殿,傳朕手諭。」
他在叫人?他這是答應了!
鐘無雙心里一揪,隨即又一松。
其實,就在剛才,鐘無雙一邊靜靜地聆听司馬宣對南宮柳處境的分析,一邊也在心里暗自修正自己的計劃。
南宮柳是鐘無雙來到這異世後,第三個貴人。
是除了十七跟嬖人管事之外的第三個貴人,也是對她幫助最大的人。
她與他,相識于微時。
鐘無雙時常想,如果沒有南宮柳,或許自己根本就活不到現在。
雖然鐘無雙跟他在一起時,被他捉弄的時候居多,但仔細想想,他明里暗里為她所做的,那就更多了。
基于這樣一種報恩的心理,或是她自己也解釋不清的原因,鐘無雙覺得自己應該去胡城,一定要去胡城。
雖然她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讓南宮柳化險為夷,但是,她可以去攪攪局,至少她要讓南宮柳活著離開胡城。
其實鐘無雙費盡心機地從司馬宣手中得到一批護送的甲士,其目的便是去攪局的。
她想把北國也拖入這一團亂麻當中,逼著司馬宣不得不為南宮柳出面。
就算此事了結之後,南宮柳當不成南王也無所謂。
因為在鐘無雙看來,這世上沒有什麼比還能呼吸,還能吃,還能睡更好的事了。
畢竟,鐘無雙是再世為人。所以,她比一般人更能體會到活著的幸福。
鐘無雙的這些心思,司馬宣自然無法體會。
他只知道,這個婦人為了南宮柳,在自己苦口婆心地說了這許多之後,仍然要執意前往險地。
這種認知,讓司馬宣除了覺得氣恨,還有點嫉妒……
對,就是嫉妒了!
然而,他再是氣恨,再是嫉妒,那個婦人還是執意離開了。
當她從他的手中,接過他的親筆手諭之後,行了個叩拜大禮,便施施然起了身,連頭都沒有回地走掉了。
她一身火紅袍,長袍大袖,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春風的吹拂下,透著一股別樣的風流。
司馬宣只看了一眼,便決然地轉過頭去。
他強自抑制著那種要擁她入懷,誘哄她留下來的沖動。然而心里,卻頗為無力地想道︰南宮柳初回南國,根基未穩。胡城之險,憑他一己力,很難力挽狂瀾。婦人執意前往,只怕也跟著凶多吉少……
再往下,他便不敢再深想了。
良久,大殿中司馬宣的聲音徐徐地傳來︰「去!告訴兵總,讓他拔兩千精銳鐵甲騎士,護送南侯公子之姬前往胡城。傳朕密令,如事有突變,眾甲士可護著姬原路返回,為姬之安危,當可一切不計!」
候在殿外的寺人一「諾」而去。
大殿內的司馬宣卻仍然怔怔地立在原地,腦中仍然翻騰著那句︰為姬之安危,當可一切不計!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婦人的一切,已經刻入他的骨血,溶入他的生命之中了。
為了她的安危,他竟然可以一切不計!
可是,可是,婦人對南宮柳的感情,卻已經到了生死難分的程度。
自己再是悔了,再是不舍,又有何用?
翌日,鐘無雙收拾好她一切細軟及全部財產時,司馬宣派出的兩千甲士已經等候在府外了。
幾乎是鐘無雙一抬頭,她便看到了站在一匹駿馬旁邊的英俊少年。
那個里面穿著金色盔甲,外面披著一件白色長袍,背負雙手,在金色的陽光映照下,一張黝黑的臉,俊美中帶著冷冽的少年。
一見是他,鐘無雙便張大了小嘴。
少年對上她驚愕的臉,滿意地露齒一笑。他揮了揮手,喝道︰「將姬的車駕駛上前來。」
聲音清利。
「是。」站在他身側的幾十個士卒應聲走開。
少年轉過頭,銳利的目光盯向鐘無雙微笑的臉。
饒是他如此年少,可這目光中,已帶著一種見過血的死氣。
盯著鐘無雙,少年腳步一提,‘蹬蹬蹬’地向她走來。
他走到離鐘無雙只有三步遠的地方,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歪著頭,少年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嘴一咧,哼道︰「才分開這些時日,怎麼你就變傻了?明明南侯公子自己都快混不下去了,你還要急急地跟過去送死?」
語氣憤憤然,雙眼中有怒火在燃燒。
鐘無雙瞪了他一眼,嘴一扁,也是一哼,「不過才分開幾個月,你一個小屁孩就成了什麼破將軍,不會是哪位貴人可憐你,才給你這個位置的吧?」
「屁!這將軍的位置,可是小爺我在與夷族人的血戰中拿命換回來的,你沒看出來小爺我,骨子里便流著能征善戰的血麼?」
少年顯然是真惱火了,一張黝黑的俊臉漲得通紅。
鐘無雙見到他這氣呼呼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伸手牽著他的手,眼波一橫,嗔道︰「好啦,我知道你英勇無人能敵,這不是激你嗎,還真生氣了,哼!」
她這麼一笑一惱,少年的怒火也是煙消雲散。
他右手一伸,重重握著她的手腕,便帶著她朝一輛早就準備好的馬車走去。
走了幾步,他再次朝著鐘無雙睨了一眼,道︰「鐘無雙,我說你怎麼不消停一下?現在這都城中人,一提到你,那故事便是一大堆。」話是說得刻薄,可少年握著她的手,卻是溫柔有力,似乎借由這個動作,他那火熱的氣息,在驅去她滿身冰涼。
鐘無雙側過頭,望著少年。
此時,正是艷陽高照之時,金色的陽光照在他金色的盔甲上,光芒灼灼逼人雙眼。
屬于金屬的冷硬,配上他那黝黑而英俊的臉,實在有一種別致的美。
仿佛極剛,仿佛極柔。
在鐘無雙向他打量時,少年頭也不回便是咧嘴一笑,得意地說道︰「怎麼樣?我這樣子,是不是英俊不凡,宛若天神?」
頓了頓,他又得意地說道︰「我的聲音變了,听到沒?現在這聲音是不是很好听,很讓你喜歡?」
望著他得意洋洋的模樣,鐘無雙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哧地笑出聲來。
听到她的笑聲,少年搖頭晃腦起來,「其實不用你說,我這一路來啊,整個都城的婦人都看痴了去。我一開口,有的小姑子還尖叫出聲了呢。」
鐘無雙正樂著,少年猛然轉過頭來盯著她,怒道︰「難道不是這樣?」
鐘無雙一怔,馬上收起笑容,大點其頭,說︰「誰說不是這樣?當然是這樣了!十七將軍,勇武英俊,實乃天下之大……大……大丈夫也!」
十七正听得津津有味,可鐘無雙最為夸獎的幾個字一經吐出,他頓時大惱。
不由氣極吼道︰「好你個鐘無雙,竟敢戲弄于我?」
鐘無雙忍不住格格笑著往馬車跑去,嘴里猶求饒道︰「十七將軍饒了我吧,妾不敢了。」
「說大聲點,我听不見。」
十七不依。
「十七將軍手下留情,饒了妾吧。」
鐘無雙這話一出,**樂,他呵呵一笑道,「你這婦人還算識相。」
坐在馬車里,鐘無雙心中大定。
她沒想到,十七居然成了將軍。而且這麼巧,竟然由他護送自己前往胡城。
模了模揣在懷里司馬宣的手諭,鐘無雙心想︰現在有了十七相護,倒不怕這兩千甲士到時不肯听命行事了。
鐘無雙正想著心事,十七一聲令下,兩千鐵甲之士齊刷刷地跨上馬背,護著鐘無雙的馬車,朝城外駛去。
北王宮,九層士台之上。
司馬宣遙望天際,心中悵然難擋。
少頃,具公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身側。他靜靜望了司馬宣一眼,喟然長嘆道︰「婦人,倒是賢婦,只是我皇意在千秋大業。如果這次婦人能歷劫歸來,皇上便將此婦納入後苑罷。」
若她能歷劫歸來,便將她納入後苑?
「現在,婦人的心里除了南宮柳再無他人,便是納入後苑,又有什麼意味。」
司馬宣閉上雙目,靜靜地站了半晌。
等他再睜開雙眸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具公望著轉身決然離去的司馬宣,不由又在心里嘆息道︰沒想到白驪國公主鐘離,竟是這樣有情有義的婦人。這婦人不僅有情有義,更是世上少有的聰慧。雖說為了北國千秋霸業,我皇不能納她為後,但錯過這樣的婦人,終究還是有些可惜。
張目四望了一下,司馬宣已不見蹤影,具公再次長嘆一聲,負手而去。
護送鐘無雙前往胡城的隊伍走得並不快。
司馬宣果然信守承諾,盡管鐘無雙一行一路南上,但關于南國及五胡部族的消息,還是陸陸續續傳到了鐘無雙的手里。
她知道,南宮柳已經在前往胡城的路上了,不出兩日便可抵達胡城。
但有個前提。那便是,如果他能躲過五胡部族精銳之師的伏擊,那麼,再有兩日的路程,他便可以抵達胡城了。
鐘無雙還知道,南宮柳在動身前往胡城之前,果然做了周密的安排。
他身邊的謀士,早已分別動身前往距離胡城左右各不出五百里的俚、尚兩城。
只要南宮柳能活著成功抵達胡城,那麼,若是五胡部族依約前來胡城商談邊界之事更好,便是五胡部族的領主不出現,那麼南宮柳一樣可以回朝交差。
大不了在他回朝之後,奏上一本,便說五胡部族乃言而無信之輩,如此背信之人,即便是訂下盟約,也有可能朝令夕改,其言其行,均不可信。南國應出兵拿下五胡部族,以揚正氣。
當然,出不出兵那是後話,此少在目前,此事于南宮柳已無太大的干系了。
南宮柳這般安排,自然還另有含意。
這說明他已經知道,五胡部族的人對他心懷不軌。
如果五胡部族不能在半路上將他截獲,勢必會強行攻城。
想必距胡城左右相距不過五百余里的俚城跟尚城,早就在暗中留意胡城的動向。一旦事有不測,這兩城的將士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前來解圍。
但是,三城雖然各距五百里有余,便是以最快的速度,也需要行軍兩天。
現在鐘無雙擔心的是︰
其一,南宮柳能不能安然無恙地到達胡城?
其二,如遇攻城,他能不能堅守兩天之久?
其三,五胡部族的精銳之師,到底有多厲害?
相較于後面兩點,鐘無雙最擔心的還是,南宮柳到底能不能平安抵達胡城。
盡管擔心,但是既然南宮柳已經知道路有伏兵,如果他都沒有辦法避免,遠在千里之外的鐘無雙就更沒有辦法了。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這一切都沒有弄清楚之前,先隱而不發。
心里打底主意之後,鐘無雙便不再急著趕往胡城,反之,她還有意無意地拖延了行程。
不過在這過程中,她還做了件讓十七非常費解的事。
那就是,她出資讓十七在所經之處,沿途購買水牛。
盡管十七也問過她為什麼,鐘無雙卻總是笑而不語。
直到一天,司馬宣的暗士再次出現,十七在見過他之後,他喜形于色的表情讓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鐘無雙,終于放下心來。
果然,十七上了馬車之後,徑自端過鐘無雙面前的漿碗,在大口喝了一碗槳之後,他方放下陶碗,瞅著鐘無雙笑道︰「鐘無雙,你果然好眼力。你那夫主南宮柳,不愧為聞名天下的謀士。想不到五胡部族的精銳之師在通往胡城的要道埋伏了十數天,最後竟然由著那廝單槍匹馬,大搖大擺地從官道入了胡城。你這夫主,不僅善謀,更是膽識過人!我十七,總算是服了這廝。」
原來,南宮柳早就料到五胡部族會在半路伏擊他。因而在快到胡城前,南宮柳在驛館住了一宿之後,第二天便陡然從驛館內冒出了三隊一模一樣的車駕,分別從三路直奔胡城。五胡部族的精銳之師自然不敢輕視,他們臨時兵分三路,除了少數兵士留在官道進行伏擊,其余主力則重點放在小道、要道上。
誰知道南宮柳已經早在這三列車隊出發之前,便由一個馭夫駕車前往胡城了。
他單馬獨車地走在假冒的隊伍之前不遠處,埋伏在側的五胡部族兵士末敢打草驚蛇,因而便讓他大搖大擺地通行了。
直到過了伏擊之地,他這才催馬揚鞭,往胡城急馳而去。
南宮柳一到安全之地,便以號角為令,那些假扮成他車隊的勇武之師便大大方方地除了偽裝。
五胡部族之人,至此方知上當受騙了。
因為他們的目標是南宮柳,是以對那些假扮的劍士甲士,也無意多加糾纏,只是一味地想趕在南宮柳進入胡城之前,能成功堵截了他。
可惜,終是功虧一簣。
鐘無雙安靜地,微笑地,听著十七叨叨地說著這一切時,心里除了前所未有的放松,還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欽佩之情。
她甚至覺得,以南宮柳的聰明才智,這些事在他而言,也許並不是什麼難事。
又或者,事情並沒有司馬宣說的那麼凶險。
到了這種時候,鐘無雙倒是覺得,自己急匆匆地前來,似乎有些多余。
更讓她懊惱的是,她杞人憂天傾盡所有買的那些水牛,眼看著是派不上用場了。
向來視金銀如性命的鐘無雙,心里又苦得快滴出血來了。
然而,既然她來都來了,也只好冒著被南宮柳修理的可能,繼續前往胡城了。因為此時,她離胡城已不足五十里遠,除了前往胡城,斷沒有再返回去的道理。
就在鐘無雙心里正糾結的時候,五胡部族攻城的消息再次傳來。
據說攻城的氣勢之猛,兵士集結之快,完全出乎胡城人的意料。
司馬宣料中了!
五胡部族的人,早就有計劃有預謀地準備著這一切。現在,好不容易南宮柳來了,他們自然無論如何也要達到目的的。
與南宮柳一樣,五胡部族的首領自然也知道,俚城跟尚城,與胡城相距也就五百余里。
因而他們若要生擒南宮柳,勢必要搶在俚城跟尚城的救兵趕到之前,先將胡城攻下。
就在鐘無雙心急如焚的時候,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再次傳來。
尚城的兵士雖已出動,但是俚城方向,卻無動靜。
鐘無雙這人,向來是大事鎮靜,小事慌張。大事精明,小事糊涂。越是這種時候,她全身的神經反倒都被調動起來了,她的大腦,卻變得異常地清晰。
十七不愧是經歷過生死血戰的少年將軍,他略為深思之後,便同鐘無雙商量道︰「無雙,雖說我們有兩千鐵甲騎士,但我們終究是北國將士,不宜參予五胡部族同南國的紛爭之中。但是你我早有交情在此,我十七不能在這當口棄你于不顧。你放心,我們現在常速行軍,到了天黑之時,我會率軍趁夜護送你進城。又或者……」
鐘無雙本來手中有司馬宣的親筆手諭,只是現在,她卻改了心意。
畢竟司馬宣已經幫了她很大的忙,她並不願意做這種過河拆橋的事。再說了,十七可是她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他為難。
但是,如果能讓他不為難,又替自己將事情給辦了,鐘無雙當然也會不客氣地使喚他的。
因為十七是麻衣劍客,還因為十七是她鐘無雙的救命恩人,更因為十七現在還是個能征善戰的少年將軍。
這種人如果不善加利用,在鐘無雙看來,那是暴殄天物,也太對不住十七了。
眼珠子轉了兩下後,鐘無雙卻好整以暇地問︰「怎麼不說了!不是還有未盡之言麼?」
十七似乎覺得有點難以啟止,他忍不住了自己的後腦勺,然後眼一閉,大聲說道︰「我來之前曾收到北王密令,密令說,如事有突變,眾甲士可護著姬原路返回,為姬之安危,當可一切不計!我……我……想問你,至此是否還心意無改?」
「如果我心意已改,十七便護著我立即原路返回。是麼?」
鐘無雙慢吞吞地問,面上卻笑嘻嘻的,沒甚正經。
十七紅著臉,扯著脖子朝鐘無雙吼道︰「北王密令原本便是這麼交待的,可不是我十七畏死才如此說。你倒是想想仔細了,是否非要在這個時候急巴巴地去送死。」
「送死?」
鐘無雙作不解狀︰「誰要去送死!」
這下十七糊涂了。
他訕訕問道︰「這麼說你是改變主意,不去胡城了?」
「誰說去胡城,便一定是去送死!」
鐘無雙說得理所當然,而她看向十七的眼神,又像從前那般,跟看白痴似的。
十七,已不是之前的十七了。
經歷過生死血戰的十七,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
隨著他見識的增長,現在的他,也遠不如從前那般好唬哢了。便是生起氣來,他虎目一瞪,也自有一股威嚴在里面。
就如現在這樣,鐘無雙被他一瞪,那個諂媚的笑臉,便不由自主地往臉上堆。
怕他暴起揍人,鐘無雙趕緊地附耳上前,如此這般一番交待。
完了,她還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袍,還給自己倒了一碗漿,緩緩呡上了一口。
自听完她一番話後,便一直僵立在原地的十七,直過了許久,才不甚放心地問︰「此事,當真可行?」
「十七已是少年將軍,難道不知道,險中求勝的道理。」
鐘無雙緩緩放下陶碗,矜持端莊的,如同貴婦一般,慢條斯理地說道︰「五胡部族中的精銳之師,已經悉數去到胡城之下,此時他的後方虛空,五胡部族的首領,定然不會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十七有兩千鐵騎甲士,我亦有斗牛五百,如依我所說的行事,必定可以成事。」
見十七似乎仍有猶豫,鐘無雙又鼓動她的三寸不爛之舌,繼續忽悠道︰「十七只要讓你的鐵騎甲士去掉標識,蒙頭蒙面,便是你們站在五胡部族首領的面前,他們也決計認出來你們是北王之師。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十七你能抓住五胡部族的首領,又何愁不能號令他手下的六萬精銳之師退兵!」至此,十七似有心動,鐘無雙又趁機勸說道︰「若是堂堂北王之師,以區區二千鐵騎甲士,便輕松捕獲了五胡部族的首領,這等功勛,足以震驚天下。到時,但凡參戰的兵士,何愁富貴功名!便是十七你,亦可揚名于世,在千秋青史上,被記上一筆。」
為了讓他寬心,鐘無雙又承諾道︰「事成之後,如無北王許可,鐘無雙絕對可以守口如瓶,永生不提此事!」
唯恐十七不為所動,鐘無雙還待再發個誓什麼的,十七已經一揮手,不耐煩地說道︰「你這婦人雖然狡猾,但心地卻還善良。雖說從前常常被你欺壓,所幸事關緊要之時,倒也從不見你加害過我,暗里對我還頗為維護。」
說到這里,他瞪了鐘無雙一眼,坦蕩蕩地說︰「我十七為了你,便是將身家性命拋了都不打緊,我著緊的只是我手下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我與這些兄弟曾一同經歷過生死血戰,對我們而言,死有何懼!我們從不畏死,卻怕擔上不忠不義之士的污名。」
望著正氣凜然的十七,鐘無雙終于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會成長得如此之快。
原來,一個人在經歷過生死血戰之後,無論是對生命,或是對他所執著追究的那些名節,比起常人來,更容易看透,也看得更重!
鐘無雙力勸十七幫助自己以其人之道,還其其人之身對付五胡部族的首領時,雖然從理論上來說,是有十足的把握只勝不敗的,但究其出發點,終究還是自己的私心作崇。
面對坦坦蕩蕩的十七,鐘無雙真心覺得慚愧了。
沖著鐘無雙吼了一通的十七,見鐘無雙突然沉默下來,不由有些無措。
他又習慣性地模了模自己的後腦勺,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我這就讓手下的兄弟們準備去。」便跳下車,自顧離開了。
心里對十七的愧疚,是肯定的。
但是鐘無雙也明白,這是救南宮柳唯一的方法。雖說鐘無雙手上有司馬宣的手諭,但是,到了現在她卻覺得,便是拿出來,也沒有什麼意思。
畢竟打從內心來說,她便是存了算計十七的心思在里面。
不可否認,十七是個好的將軍。
一旦是他接受的事,他便執行得很徹底。
到了傍晚的時候,鐘無雙一行,已經到了胡城的外圍。
趁著余暉,鐘無雙隨著十七爬上高山之顛,將五胡部族的排兵布陣之法看了個清楚。
從他們看到的情況來看,五胡部族首領的營房處于陣營的中間,但略為靠近後方。
鐘無雙一再叮囑十七,要他務必讓手下每一個甲士都要記清楚,五胡部族首領營房的位置。然後,她讓十七將出動的時間定在丑時。
鐘無雙之所以選擇此時出擊,自然是因為,這段時辰以內,是人抵抗意識最為薄弱的時候。因為這個時辰的人,才入睡不久,正是好夢正酣的時候。
鐘無雙又讓十七將沿途所購水牛的尾巴上全部系上易燃的火把,分成三批。
同時將十七的兩千鐵甲騎士也分成三拔。
其中兩拔各為一百甲士,其中一拔,鐵騎甲士一千八百人。
其時,這些北王鐵甲之士俱已蒙頭蒙面,蓄勢待發。
丑時一到,十七一聲令下,各有兩百鐵甲騎士,將牛尾巴上的火把點燃,然後驅牛一百,朝左右手兩側進攻。
余下的一千八百名鐵甲之士,也驅了五百頭火牛,直沖五部族陣營的正後方,也就是五胡部族首領的營帳而去。
出發之前,鐘無雙再三交待︰不可戀戰,目標,五部族的首領。只要將五部族的首領生擒到手,那麼便可以不戰而勝。
同時她又再三強調,一定要讓火牛先沖擊五胡部族的陣營,兵士隨後跟進。務必尋到五部族的首領,要生擒之,萬不能傷他的性命。
因為鐘無雙的目的,不過是以牙還牙。
她想著,只要有辦法將五胡部族首領抓到,那麼便不怕五胡部族的精銳之師不退兵。
可是一旦不小心讓五胡部族首領死于亂戰,則有可能引發五胡部族的精銳之師報復,如此則前功盡棄了。
終于,十七率領著兩千甲士,驅趕著五百頭牛出發了。
鐘無雙在十七留給他的甲士陪伴下,蹬上高山之顛,遠遠地望著戰場上的一舉一動。
這次戰役,果然如鐘無雙預料的那樣,勝得沒有一點懸念。
在火牛的沖擊下,五胡部族的陣營,先是南北兩面慌了陣腳。就是他們驚惶失措之時,陣營的正後方也有火牛沖擊而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那些平常用來拉車,無比溫馴的牛,怎麼會象瘋了一般,橫沖直撞地沖入陣營之中。
當那些後面著了火的牛,跟瘋了一樣沖過來時,那勢頭,如天降奇兵,讓那些自顧不暇的五胡部族的精銳之師措手不及。
他們還不曾回過神來,便已經人首分離了。
有火牛開道,十七的鐵甲騎士以最快的速度逼近五胡部族首領的帳房。等到他們回過神來之時,亮晃晃的銅劍,已經好端端地架在那首領的脖子上了。
到了這個時候,五夷部族忙不迭地吹響了號角。
原先激斗中的兵士們,一個個不知所為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在山頂上,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的鐘無雙,早在那火牛沖過五胡部族首領的營帳時,她便快步下山了。
待到戰場之上的號令聲傳來,已經端坐在馬車中的鐘無雙,對隨侍甲士吩咐道︰「走吧,我們去胡城。」
一片安靜中,一輛馬車「嗒嗒嗒」地朝著戰場正中駛去。
隨著馬車向陣營中間推進,那些停止激戰的蒙面甲士朝它迅速地靠攏。漸漸地,跟在馬車後後的蒙面甲士越來越多。
而那輛馬車,卻仍然不緊不慢地,以它固有的方式,來至陣營中間。
那里,有五名鐵甲騎士馬尾相依,圍成一團。
而五胡部族首領,赫然坐在一位蒙面鐵甲騎士身前,被一把鋒利的黃銅劍正頂著下額。
他的胸襟上,已經被鮮血沉浸得,一片濕粘。
馬車緩緩駛到眾蒙面劍士的馬前,終于停了下來。
一只縴縴玉手拂起車簾,出現在眾兵士眼前的,是一張婦人的臉。
並且還是一個長得頗為好看的婦人的臉。
那婦人緩緩笑著,輕言軟語地說道︰「妾,乃南侯公子的姬。前來投奔夫主,得知五胡部族首領在此,便冒然求見了。」
這等話,也只有鐘無雙這樣二臉皮奇厚的人,才說得出來。
她手下的鐵甲騎士,一邊拿劍抵著人家的喉嚨,她還一邊輕言軟語地說,冒然求見了。
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並不是常人想有便能有的,可這個婦人,她偏偏還是用這種甚是無辜的表情,甚是無害的語氣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