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無雙受了賞,朝宗王盈盈一福,便吃力地抱著那一箱金,屁顛屁顛地回到自己的榻幾。舒駑襻
鐘媚的臉色,自然十分的難看,只是現在,心里跟開了鍋似的鐘無雙卻誰也顧不上。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懷里那一箱金上。以至于,接又有一些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她一概都不清楚。
現在,她只想快快回到別館屬于她的院子去,然後將這些金全部命出來好好數一數,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千金那麼多。
在鐘無雙無比的期盼中,終于宗王宣布可以退席了妾。
眾貴人,如同潮水般朝外退出。
鐘媚斜睨了鐘無雙一眼,又冷冷地哼了一聲,便一揮袖隨著眾人朝外退去。
鐘無雙絲毫不以為意,現在無論是誰,都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墼。
吃力地抱著箱子外往走的鐘無雙,被一個沒有預警地,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劍士驚著了。她下意識地將裝著金的箱子往懷里揣了揣,大喝了一聲︰「你想作甚?」
那劍士一驚,不由怔在原地,既而無措地吃吃解釋道︰「皇上見姬揣著這些金甚是吃力,讓屬下前來為姬代勞……」
「你退下罷,既然她喜歡,那些金便讓她揣著好了。」
劍士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讓從後面走來的司馬宣冷冷地打斷了。
原來如此!
既然是司馬宣的隨行劍士,便不怕他敢拿了自己的金跑路了。
明白過來的鐘無雙,忙堆上諂笑,沖著司馬宣的後腦勺喊道︰「謝皇上體恤,妾不勝感激。」
急匆匆地說完這兩句場面話,鐘無雙唯恐那劍士當真听從司馬宣那廝的吩咐,不給自己搬金了,便急忙快走幾步,將那裝金的箱子往那劍士懷里一放,爾後下巴一揚,高聲道︰「走吧!」
追上司馬宣,鐘無雙悄悄地歪了歪頭,從他的側面瞅了一下他的臉色,見他冷冷地瞟向自己,連忙加快腳步,跟在他的身後。
一行人來到主殿外的廣場上時,馬車馭者劍客食客,都已候在一旁等候。
鐘無雙找到自己的馬車,那些司馬宣拔給她的隨侍也俱侯在那里。
當她跨上馬車時,坐在另一輛華麗的馬車上的一個貴女,突然伸出頭來,緊緊地打量了鐘無雙好半天。
望著那錯身而過的馬車,鐘無雙突然想起,這個貴女,正是自己昨天晚上見過的,那個在正館外等著見司馬宣的那位。
今晚的宴席上,鐘無雙先是忙著听八卦,後又想著要如何才可以得賞,自得金之後那心思便俱在這金上了,竟然沒有發現,這位貴女也在場的。
眼見著那貴女的馬車絕塵而去,鐘無雙也爬上馬車,又小心從那劍士手中接過那滿滿一箱金,這才吩咐起程。
春祭會射。
這是諸侯春祭過去之後的第一場游樂。
是歷年來春祭之後的盛事,也是整個春祭大典的一部分,但整個會射的過程,卻是讓眾人最為輕松的一天。
在眾人留在宗國的最後一天,宗王會組織前來參加春祭盛典的諸侯及王畿子弟們,參加一場騎射比試,
但凡參加的人,輸者不究,勝者有賞。
雖說這個活動,純粹就是為了娛樂大眾而設的。但時人好勝,誰都願意自己是那個贏家。因此,真正比試起來時,倒也有幾分激烈。
宮苑中的教場邊上,土台矗立,旌旗飛揚。
台下,人頭攢動,有仍然身著朝服的大臣,也有畿中各等貴族,還跟來了來了不少貴婦,來來往往,或行禮作揖,或扎堆談笑,好不熱鬧。
高台兩側,延綿地臨時搭著供人歇息觀禮的涼棚小台,上面站著許多人。人人神態輕松,興致盎然。
場中,威風凜凜的各路諸侯,與年輕的王畿子弟們,身著獵裝,跨下坐騎雄健,精神抖擻地等候會射開始。
「天子駕到!」
在寺人尖利的唱諾聲中,宗王攜皇後及一眾姬妾駕臨射場,眾人紛紛讓道行禮。
宗王一臉和色,往射場中的高台走去。
鐘媚早就不知去向。
原本隨著眾貴女一路來的鐘無雙,不過是四處張望了一會,那些人便都不見了蹤影。
鐘無雙也不著急,反正有幾個侍婢跟著,她也不怕會走丟。
忽然,一名服色高級的世婦從路旁走出來,擋住她的去路。
「姬請留步。」她行禮,說︰「姬當與眾貴女一道觀禮。」
眾貴女?
鐘無雙順著她的目光向一側望去,只見不遠的一處小台上,那些先前跟鐘無雙走散的貴女命婦,不知什麼時候都已經在那小台上坐好,正望著場中的諸侯王孫,指點巧笑。
鐘無雙想了想,頷首,說︰「多謝世婦提點。」
那世婦面色無波,道︰「請姬隨臣婦移步。」
說著,她便往小台走去,一直將鐘無雙領到最前排,安置好這才離開。
鐘無雙下意識地往身邊看去,只見兩旁坐的,大多數是些未及笄,或是還沒有婚嫁有貴女。
她們打扮得都很漂亮,容色高貴,衣飾精致,即便是那些梳著總角,還未及笄的貴女,也另有一番阿娜風姿。
張望間,她們也朝鐘無雙看過來,眼她們偷偷地,微微地打量著她,不約而同地露出些許驚訝的異色。
鐘無雙訕訕地收回視線。心想︰怪不得她們驚訝,我今天穿的淡衣素服,身上的環佩也寥寥無幾,站在這小台上,自己的確是最不像貴女的一個,是怪討人嫌的。
這時,一道犀利的目光穿過重重人影,朝鐘無雙直直地射過來。
或許是那目中的敵意太不加掩飾,接收到這種莫明敵意的鐘無雙,不由抬頭朝那感覺怪異的方向望去。
隨即,更讓她驚訝的是,她居然看到那天在外館見到的那位貴女,她竟然坐在這一排的最前方,隔著鐘無雙也就兩個位置的模樣。
那貴女見到鐘無雙望過來,隨即她招了招手,一個侍婢走向她。鐘無雙見她附耳在侍婢耳邊說了什麼,那侍婢抬眼朝鐘無雙望了一眼,又頻頻點頭。
少頃,那侍婢從後面轉到鐘無雙面前,表面恭敬,但語氣中卻帶著不屑地說︰「姬可知道,這前排之位都是留給未婚之婦坐的?」
什麼?
這前排的位置是留給未婚之婦坐的!為什麼我不知道?
等等……
這位置明明是剛才那個世婦安排的。難道那宗室世婦不知道,這前排是留給未婚之婦坐的?
鐘無雙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剛剛那個世婦有點面善,她好像不是宗國的人,自己卻好像曾在司馬宣身邊見過她。
難道,自己被司馬宣算計了?
一想到這里,鐘無雙忙堆上一臉討好的笑容,對那個侍婢說︰「妾剛才無意中同眾人走失,待上得土台時眾人俱已落座,妾見榻幾俱已坐滿,唯有此空位著,故爾便在這里坐下來了。」
那侍婢听了鐘無雙的解釋,面色稍緩,臉色也好看了些。
鐘無雙快又說道︰「要麼勞煩姑姑再替妾四處看看,若有空的榻幾,妾挪開便是。」
鐘無雙說得入情入理,那侍婢也無法拒絕,當即便答應道︰「如此,姬請稍候。」
那侍婢沖著鐘無雙福了福,便轉身走了。
鐘無雙心里不停地思考著,她也清楚司馬宣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明明這里是未婚之婦坐的位置,他卻偏偏將她安排在這里,鐘無雙也不知道,他這樣安排到底對自己是好,還是壞?
如果那個侍婢另外為自己找了張榻幾,自己到底又要不要換?
「北王!」
不知誰的一聲低呼,如同大石落湖,小台上的貴女們一片嘩然。
心煩意亂的鐘無雙隨她們望去,只見司馬宣正騎馬從教場的那邊奔來。
陽光下,他一身玄衣,驪駒昂首揚蹄,身後漫著淡淡的煙塵。
一人一騎如風如影,穿過教場,疾馳到土台下方才勒起韁繩,緩緩駐足,加入到會射的諸侯中。
他的位置離這里不遠,可以看到坐騎身上黑亮的毛色。鐘無雙發覺身旁的貴女開始悄悄地整理衣飾,小台上一陣壓著興奮的嗡聲議論。
見司馬宣來來,不少諸侯紛紛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司馬宣坐在馬上,一邊還禮,一邊卻將目光朝小台這邊投來。
貴女們忽而噤聲,燻風拂過,空氣中隱有陣陣灼熱。
果然,是春天了。
司馬宣的視線略略掃了掃,似乎在找誰,經過鐘無雙時,瞬間停住了。
四目遙遙相對,鐘無雙愣了愣,突然想起他這莫名其妙的安排,忙不迭地用口語頻頻相問。
司馬宣卻沒有表示什麼,注目片刻後,面色平靜地將頭轉了回去。
鐘無雙幾乎都要抓狂了,卻听到有人輕輕地吁氣。
貴女們又竊竊地交談起來,聲音中不掩激動。
「……北王竟然看了過來!」
「可不是,從前北王從不往這邊多看一眼的……」
「……看他的模樣似在找人?」
「我希望他在找的是我,或許會射之後,北王死麂委質的對象便是我也未可知。」(「死麂」在這里是比喻男女相識、定情時的一種禮物。「委質」有多種含義,在這里的解釋為︰放下禮物。)
四周氣氛有淡淡的曖昧浮動。
「侍姆卻是可惡,早知道這樣,她再不許,我也要戴那琉璃串飾!」一個未及笄的貴女氣恨恨地惱道,讓小台上的貴女們笑聲一片。
鼓角鳴起,教場上的人聲漸漸平靜下來。
四周已經列起驅逆之車,兵士將囿中的飛禽走獸不斷地趕入場中來。
土台上,宗王手執長弓,從司射手中接過羽箭,拈弓搭起,「錚」地朝空中射去。一只大鳥應聲落地,教場上一陣歡呼,鐘鼓再響,圍獵開始。
眾諸侯跟王畿子弟們在司射的指揮下,輪番在場中御馬騎射,由獲人在一旁記下每人所得獵物的多寡。
午後的太陽在天空中毫不吝嗇地釋放著光芒和熱力,場上控弦聲陣陣,蹄聲雷動,塵土滾滾。場邊人們的熱情如同被點燃了般,興高采烈觀看眾人比試,陣陣助威叫好之聲此起彼伏。
司馬宣的身影如利刃般在場中穿梭,在馬上開弓放箭,動作一如既往的利落流暢,每回上場,眾人皆一片喝彩,小台上的貴女們更是贊嘆不已。
「北王何其英偉!」身後一人唏噓道。
另一人輕聲笑道︰「這會射,我雖年年來看,有北王在,卻覺得總也看不夠……」
鐘無雙听著她們的談話,心里卻納悶︰司馬宣雖然是只喜歡展示自己的孔雀,但是他將自己故意安排在這個位置,絕對不會僅僅是看他射御這麼簡單……
突然,場上的氣氛一變,眾諸侯竟然同時入場,追逐起一只麂子來。
小台上的貴女們也坐不住了,一個個直擠到了小台邊緣,有些人大半個身子都快擠到小台的外面去了。
鐘無雙混亂的腦袋里突然像被什麼重重地撞擊了一下,似乎有些事要呼之而出了。
就在這時,場上所有的人都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驚呼聲實在太大了,直將鐘無雙才清理出來的一丁點眉目,生生給驚了回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朝小台馳來,且越來越近……
一團混亂中鐘無雙茫然抬頭,然後她嗖然張大了雙眼,隨即,在鐘無雙不無驚恐的長嘯聲中,一頭死麂生生砸在鐘無雙的腳前,它的頭,正對著鐘無雙,那死不瞑目的雙眼,亦死死地盯著鐘無雙……
在四周低低的抽氣聲,鐘無雙茫然四顧,只見小台上那些擠在邊上,雙手猶自高高僵在半空的貴女,望著自己的雙眼,簡直都要噴出火來。
鐘無雙一個激凜,隨即「死麂委質」四個大字,如四個驚天響雷,直將鐘無雙劈得外焦內女敕,風中凌亂,久久不能平靜!
一片安靜中,司馬宣勒馬,緩緩地減速,在鐘無雙身前停了下來,雙目熠熠地注視著她,面上的表情,意味難懂。
鐘無雙戒備地與他對視著,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忽然,姬輿司馬宣抬起手臂向鐘無雙伸來。
腰上一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天旋地轉,待鐘無雙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穩穩地坐在了司馬宣身前。
眼前,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們,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個之前讓她離開的貴女,她僵立在原地,雙唇劇烈地顫抖著,狠狠地盯視著坐在司馬宣馬前的鐘無雙,目中一片怨恨之色。
鐘無雙的腦中也倏地一片空白。
司馬宣沒有停頓,將一只手緊緊地環在鐘無雙的腰上,另一只手操控韁繩,掉轉馬頭,再度往土台奔去。
心撲撲地幾欲蹦出胸口,血液不停地往臉上涌起,鐘無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在馬上掙了掙,司馬宣的手臂卻像鋼鐵一般,牢牢地把她圈住。
鐘無雙又氣又急,向後喝道︰「司馬宣你這個混蛋!」
「如果不想跌下馬背摔斷脖子,你最好還是安份一點。」
司馬宣壓著嗓子在鐘無雙的耳邊警告。
鐘無雙驀地停住了。
風呼呼地迎面吹來,將鐘無雙臉上翻滾的熱氣絲絲帶去。就連那顆心,也開始變得拔涼拔涼的了!
劫掠為婚,自遠古傳下。這種事,就連身為蠻夷小族公主的鐘離都知道。
天子制禮後,雖然受到了約束,但依舊為社會所承認,在民間也仍有流行。
鐘無雙不無哀怨地想道︰現在好了,司馬宣這個混蛋,當著所有人的面,不僅以死麂傳情,還劫掠為婚,又是在這麼多人當場見證下,南宮柳就再是執意,他想要娶自己也將變得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