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宣先是冷冷一笑,隨即帶著森森威煞地令道︰「著,將軍十七,率鐵甲騎士六萬,三日後出發前往戌邊,將那胡人小國給朕滅了!」
十七越眾而出,高聲應諾︰「臣領旨!」
這時一個文臣越眾而出,急道︰「皇上,出兵征伐,當佔卜問天,而後召告天下,再……」
「夠了!」
司馬宣聲音陡然一提,沉喝道︰「胡人犯我國土,爾等豈能坐而待誅!召告天下?哼,待我北國鐵騎滅了胡人小國,再行召告之事也不遲!孚」
「諾!」
文臣訕訕而退。
朝臣驚覺到,他們的皇上,現在就是一把鋒利的,不帶劍鞘的寶劍,彼時若不讓他傷人,便必然會自傷欏。
這個胡人小國,在這種時候撞在他的劍刃上,滅國,已是無疑的了。
北國的官道上。
車輪軋在夯實的黃土地面上,轔轔脆響。
鐘無雙掀開車簾一角,望著不斷地向後退去一景一物,怔怔出神。
前方,時而有人聲傳來時,她總是下意識地看過去,迎面而過的,卻是一張張陌生的臉。
兩旁的樹木很快被拋在了後面,鐘無雙下意識地轉頭回望,澄藍的天幕下,那座漸漸遠離的巍然城池,突然變得格外的深刻。
終于要離開了,然而,那座深宮,那個人,那之前相處的點點滴滴,卻跟正在播放的幻燈片似地,不停地在鐘無雙的腦海中重播,回放。
鐘無雙重重地吁了口氣,突然覺得,這費盡心機才得來的自由,卻並沒有讓她快活多少。
車子突然慢了下來,鐘無雙訝然望去,卻是十七長腿一蹬,跨上了這輛改裝過的馬車。
舒服地將自己往榻上一攤,他舒服地發出了一長嘆︰「你這個婦人,倒是極會享受,這馬車照你所說的加了什麼減震之後,還真是讓人少受了許多顛簸之苦。」
鐘無雙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沖十七嚷道︰「這馬車原是易裝成裝戰備物資所用的兵車,你動輒便上來舒服片刻,你就不怕到時讓司馬宣知道我在這馬車之上麼?」
十七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地回道︰「休驚。皇上現在確信你已身死,不會再多加盤查。」
斜睨了鐘無雙一眼,十七又道︰「就算他懷疑你還活在世上,他又怎麼可能想到,你鐘無雙會混跡在這六萬甲士之中?也虧你想得到,不僅斷崖詐死,居然還混跡在甲士之中,這般大模大樣地與那些搜山的劍客甲士擦肩而過。」
鐘無雙淡然一笑,卻不再說話。
她只是往榻幾里縮了縮,她的手,悄悄地撫上自己的小月復。
那里,或許已經孕有了一個小生命。
癸水不至,食欲不振,又總是嗜睡,這些癥狀,無一不說明,自己現在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鐘無雙原本空蕩蕩的心,突然變充實了,盈滿了幸福。
真好!
十月之後,自己在這異世就不再是孓然一人。
她有了自己的血脈!
一個自己孕育的生命,自己在這異世的延續!
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本無所顧忌的鐘無雙突然多了諸般需要考慮的事。
從往後的吃穿用度,到日後的安身之處,她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她想了又想,總覺得自己只有遠遠離開這皇城,遠遠避開司馬宣的影響力可以輻射之地,自己跟肚子里的孩子才可以過上隨心所欲的日子。
十七奉命戌邊,原本他是想著要另覓別處安置鐘無雙的。可鐘無雙仔細想過之後,卻毅然決定與他同往了。
因為在她看來,一個胡人小國,對北國來說還構不成威脅。
現在司馬宣既然下令滅胡,那麼無論是處于國家的威儀,還是處于司馬宣野心的需要,這一戰,北國便是傾一國之力也定是要贏的。
司馬宣這次僅令十七只帶六萬甲士前去滅胡,除了他本人對這支驍勇善戰的勇武之師十分信任外,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他不僅要贏,他更要贏給天下人看!
對司馬宣的了解,讓鐘無雙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隨著十七戌邊。
既然這是一場必勝的戰爭,那麼戰後的戌邊,必定會是個宜居之地。
如此,在戌邊安家,既天高皇帝遠,無人認識自己,又可以以十七為靠山,不過一兩年光景,便能站穩腳跟了。
只要自己站穩腳跟了,到時便是十七不再在那里駐守了,對鐘無雙而言,也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去處,鐘無雙便讓十七在最短的時間內改裝了一輛馬車。
畢竟,此去戌邊,路途遙遠。自己隨甲士出發,必然比平常的車隊速度更快,也就更為顛簸。
已經隱約猜到自己懷有身孕的鐘無雙,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借來的種,便讓這麼一路顛簸給顛沒了。所以她讓十七找來墨匠,按之前的經驗,再改裝了一輛馬車。
馬車改裝完之後,十七索性又將這輛馬車改成駟馬兵車的模樣。
這樣以來,這輛外觀像似存放兵器的駟馬兵車,便成了鐘無雙一個臨時的,移動的家。
鐘無雙自獵地之後,一直便打扮成甲士的模樣,跟隨在十七身後,因而便是她幾次與尋她的劍客擦肩而過,也無人識出她來。
讓鐘無雙沒有想到的是,十七自知道這馬車的妙處後,這個鐘無雙臨時移動的家,倒更像是他的小憩之地。
每當騎行一段時間後,這廝便自動自發地跑到這兵車上好喝好睡。
鐘無雙正想著他,不想旁邊倒傳來了那廝陣陣輕酣聲。
鐘無雙「哧」地一笑,過後卻頗為無奈地為他蓋上薄被。
天已轉寒,再是強壯的人,也經不起在這疾行的兵車中受涼顛簸。
隨著鐵騎甲士一路急行軍,就在鐘無雙隱隱覺得有點體力難支之時,六萬鐵甲騎士終于來到與胡人小國相鄰的邊境。
隨即,一個意想不事到消息傳來。
前面探路的哨兵快馬來報,說是胡人小國此時正集結了軍隊,在前方攻城。
消息傳來時,十七正在鐘無雙的兵車里休息。听了哨兵來報,他當即奪劍便欲下車。一直靜靜地听著哨兵的稟告不曾出聲的鐘無雙,此時卻極快地拖住了準備下車的十七,並沖他緩緩搖了搖頭。
十七會意,高聲喝退哨兵。
直到這時,鐘無雙才凝視著十七,輕聲問道︰「前方我國邊城被困,十七意欲何為?」
十七訝然,高聲道︰「當然是全速行軍,速去替圍城解困呀!」
鐘無雙又問︰「十七此行,目的何在?」
十七更不明白鐘無雙的意圖了,他又急著前去發令,見鐘無雙猶自問個沒完,當即不耐煩地說道︰「十七此次率軍前來,必滅胡人小國,難道無雙不知道麼?」
至此,鐘無雙淡然一笑,「既然十七此行的目的是滅胡人小國,如此絕好的機會,十七為何卻不善加利用,反倒對一時的圍城之困耿耿于懷呢?」
鐘無雙的能耐,十七早就見識過的。
如果不是此時前方軍情緊急,他也斷不會對鐘無雙顯示出半點不耐。
可是,在他捺著性子听完鐘無雙這三問之後,盡管他還不明白鐘無雙到底是何意圖,但是隱隱地,他猜到鐘無雙定然是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十七慌忙來至鐘無雙的榻前,笑得好不諂媚,「無雙若是有了主意,何不傾囊相授?十七此戰若能一舉滅了胡人小國,自此以後,當以無雙馬首是瞻。但凡無雙所求之事,十七無敢不從。」
鐘無雙一笑,「十七他日再立新功,當不要忘了今日你所許我之事。」
玩笑歸玩笑,鐘無雙笑話完畢一正神色,認真分析道︰「胡人小國此時圍城,必然是听到了北王意欲滅其國的消息。以胡人小國之力,自然無法與北國一較高下,然而他此時卻圍城而戰,想來是起了趕在北王的鐵甲騎士到來之前,奪得先機的念頭。」
在十七連連點頭中,鐘無雙又分析道︰「如今這一戰中,胡人小國定是精銳盡出,務求速戰速決。但是,他們沒有想到我們來得如此之快,如此恰到好處!」
「快說!快快接著說!!」
似懂非懂的十七,此時已是急不可耐,連著一迭聲地催促道。
鐘無雙白他一眼,方才接著說道︰「接下來的還用我說麼?便是其笨如豬,也當明白了!」
十七一本正經,「無雙都說了,要其笨如豬方可明白,十七非是豬,自然只得向無雙請教了。」
鐘無雙一噎。
她未想到,十七這廝的嘴上功夫日益見長,竟然會拐著彎損起自己來了。
如果不是看在事出緊急的份上,她當然是不會放過十七這廝的了,只是現在……
鐘無雙恨恨地瞪十七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這種天賜良機,十七自當親率五萬鐵甲之士,前往胡人小國的大本營,生擒其王,豈不萬事大吉了!」
十七雙目一亮,隨即又問︰「為何我只率五萬鐵甲騎士出征,還有一萬鐵騎士,當如何安排?」
鐘無雙朝天丟了個白眼,高聲斥道︰「這一萬鐵甲之士當然是留下來保護我了!當然,如若你太沒用的話,這一萬鐵甲騎士亦可為你斷去前往求駕的胡人小國的兵卒。如若你再厲害一點,既可生擒其主,又能一路殺了回來。其時,前後夾擊,豈非贏得輕松?」
「妙啊!如此妙計,為何我卻沒有想到。」
十七恍然大悟。
鐘無雙不禁舉目望天,苦著臉嘆道︰「難怪上天有雲,不怕虎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小娘我,今天算是領教了。」
十七得計,也不再與鐘無雙爭這些口舌之利,當下呵呵笑著出了兵車,自行安排去了。
不過一會,蹄聲紛紛擂動,鐘無雙車前的御人也將鞭一揚,駟馬撒開蹄子,跟在他們後面飛馳起來。
直到了一座密林之處,那御人方一勒韁,將兵車停了下來。
隨著蹄聲紛紛擂而去,另一萬人留了下來。
一陣折騰,鐘無雙的眼皮又開始打架,最近她總是嗜睡。
就在她準備合上眼休息一會的時候,軍中副帥來了。
說起來,鐘無雙與他亦是故人。胡城一戰中,因此人與十七同擒五胡部族首領,後被提拔為軍中副帥,此人對鐘無雙欽佩之余,又十分的敬佩。故而,鐘無雙不僅未死,反而混跡在甲士之中的事,除了十七,還有他知道。
此次十七率軍前去攻打胡人小國,便將他留下來保護鐘無雙,這種安排,倒也讓鐘無雙十分的安心。
「夫人好計策,此次,我們這支威武之師又當揚名天下了。」
軍中副帥一上兵車,便笑著說道。
鐘無雙笑笑,「事成之後你再夸我罷,現在還早了點。」
那副帥跟著一笑︰「哨兵已經打探過了,此時胡人小國內兵力空虛。他們的精銳之師正在全力攻我邊城,恁誰也想不到,我們不僅會來得如此神速,而且會置邊城于不顧,而直取其京師。此次如若得勝,千秋功勞薄上,夫人當記上一筆。」
兩人正說笑,鐘無雙突然一陣干嘔。
那副帥一臉擔心,忙問︰「夫人何也?」
鐘無雙直扒著兵車的窗戶干嘔了半天,這才蒼白著臉說︰「可能是連日奔波,三餐不繼而導致腸胃不適,將軍休要擔心。」
那副帥若有所思,忙說︰「如此夫人多多休息罷。將軍前去攻打胡人小國,便是快,也得七余八日才可以拿下這整個小國。其時,便是前方攻打我邊城的胡人兵卒得信而返,也是兩天之後的事了,夫人到是可以趁著這兩天好好調息休養。」
說到這里,他似突然想起一事,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我這就下令,讓甲士多獵些野味來替夫人改善一下生活。」
這副帥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一經想起,便急忙沖了出去。
對于自己可能懷有身孕的事,鐘無雙並不想讓他知道,所以便借口腸胃不適,未想到這副帥,倒是個熱心之人。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鐘無雙笑著搖了搖頭,便自顧在兵車內睡了個昏天黑地。接下來的兩天,鐘無雙的伙食當真得到了大大的改善。不再是急行軍時的粟米做的干糧,不僅吃上了新鮮的粟米飯,還有肉食跟野味湯。
終于得到機會小憩的鐘無雙,在這兩天里,除了吃吃睡睡,有時也會下了兵車,在四處走上一走,活動一下。
她雖然仍是甲士裝扮,但這些並不認識她的甲士,見副帥與主帥對她都甚是客氣,因而對她也十分尊重,絲毫不敢怠慢。
這讓鐘無雙一個混跡于甲士中的婦人,倒也過得十分愜意。
鐘無雙在周圍隨意走了一圈後,便發現,她們現在的所棲之地,正處于驛道旁的密林之中。
鐘無雙當然知道,十七他們之所以選擇這樣一個地方設營,自然是為了方便伏擊到時經過這里回去救駕的胡人小國的兵士。
可是,當鐘無雙凝目朝遠處相望的時候,她竟然發現前面一兩里路的地方,這驛道通行的方向居然有兩座對立的大山,整個驛道似是從兩山之間穿過。
鐘無雙急忙找來副帥,問道︰「將軍可知此間驛道是否穿山而過?」
那副帥略作打量,便不經意地回道︰「哨兵已經探過,此間驛道直穿前面大山而過。」
鐘無雙眼前一亮,忙又問︰「將軍何以沒想過將甲士置于兩山之上?」
那副帥搔著頭,認真地回道︰「初時想過,後來思及這些輜重無法搬運上山,便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