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無雙在心里無力地想道,司馬宣與自己完全是屬于同類物種。
不妥協、不退讓,直至兩敗俱傷。
哪怕是同眠黃土地下,也不願放過彼此。
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若是非要在一起,如果不能深刻地愛,便只能深刻地恨了。
鐘無雙不是沒有想過要努力,不是沒有想過要向司馬宣靠攏驍。
在邊城時,兩人如同庶民夫妻一樣相處時,她是真心覺得,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也是挺好的。
她用心地,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思想貫輸給他。
然而,一回京,一提及子嗣後代,鐘無雙便覺得,自己的一切努力,在現實面前是何等的蒼白無力 。
鐘無雙深知,在這樣的異世,自己堅持要一份純淨的愛,如果沒有司馬宣這位萬人之上的君侯支持,那麼,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是空的。
到了現在,司馬宣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為了她,他可以不再納他婦,但是,一後兩夫人的祖制,卻不可廢。
畢竟,在這時世,一個女人,除了是男人的玩物,籌碼,禮物,還有一個任何男人無法忽略的價值,那便是生育子嗣,繁育後代。
便是司馬宣為了鐘無雙連夫人也不娶,但是,鐘無雙也實在沒有辦法保障,自己就一定可以為他生下許多,足以繼承家國的男兒來。
正是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獨霸後苑的想法在這時世是多麼的不容易,所以,鐘無雙根本就放棄了,不再存著這份念想了。
她寧願當司馬宣的外室,住在宮外,眼不見為淨。
她寧願像個情婦一樣,雖然沒有名份,但有足夠的自由。
她寧願自己的孩子遠離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開心地活著。
她現在所能要求的,只有這些而已。
因為鐘無雙心里比誰都清楚,對自己,除非是司馬宣自願放手了,否則,經過上次私逃之後,自己再想要逃離他的身邊,已是不太可能。
但是,處在這時世,一個君侯對一個女人的愛又能有多久呢?
三年?
五年?
又或是十年?
鐘無雙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靜地等待。
等待著司馬宣對自己厭倦的那一天。
到了那時,鐘無雙便可以向他請求回到邊城去。
在邊城,她還有那些足以讓自己過得富余的產業,又有了司馬宣這麼大一個靠山,自己依然可以過得快活。
正因為心里早就算計好了,所以在鐘無雙看來,為了日後的自在快活,哪怕是付出十年的代價,也是值了的。因而,那個皇後之位,便是萬萬不能要的。
一旦成了司馬宣的皇後,那便是一輩子的桎梏。
表面看似風光,但是,此生此世,卻再也無法離開王宮,卻再也沒有自由可言了。
鐘無雙不是傻子,這筆帳,她早就算好了。是以,司馬宣的皇後之位,鐘無雙是打死也不願意要的。
風雨兼程中,不過十數天,司馬宣一行便回到京城。
司馬宣一如從前,並沒有為鐘無雙另置別院,而是讓她住進了自己的寑殿。
司馬宣指令的一徑下達,卻沒有如鐘無雙預料中的那般,引來宗室跟朝臣們的不滿。
雖然鐘無雙知道,司馬宣此舉是為了他日立自己為後所作的鋪墊,但在朝臣眼里,卻不是這麼回事。
畢竟,當鐘無雙墮崖的消息一徑傳出時,司馬宣為了這個婦人,吐血不止,幾欲了無生念之事,眾人還記憶猶新。現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還幸存于世的夫人,不僅她大難不死,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個富貴知命的,竟然也好好的,且有六余月了。
這在群臣看來,便是鐘無雙只是個夫人,但她身份的尊貴,已經跟皇後一樣無異了。
僅有的差別,不過是個稱謂而已。
當然,除了司馬宣與具公,沒有人知道鐘無雙是私自逃離出宮的。
群臣們知道的,也只是夫人歷劫而歸,且已為皇上孕有子嗣而已。
自邊城而歸的司馬宣,回到北王宮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一些近臣們,商議來年春耕之事。
鐘無雙一動不動地窩在灑滿花瓣的池水中,她已經許久沒有在溫暖芳香的水中,靜靜地享受著這君王才有的奢侈享受了。
沒有在人前展示自己身體習慣的鐘無雙,在進入浴殿的第一件事,便下令撤退了侍浴的侍婢。
足足在熱水中泡了大半個時辰,她才站起來,抹干身子,換上司馬宣令侍婢們早就備好的衣袍。
當鐘無雙一看到這身衣袍時,便是一怔。
這衣袍是火紅色的。
火紅色的底,黑色與金色交織的襟口邊紋。
衣袍的顏色,似曾相識。
讓鐘無雙恍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穿上這種顏色的衣袍時,卻是以外臣之禮于議事殿上,以南宮柳姬妾的身份,穿著這大紅的嫁衣,請求司馬宣答應自己前往胡城的時侯。
未想到此次歸來,司馬宣竟然別有用意地為自己準備了這款顏色的衣袍。只是,這衣袍的顏色,更為奪目,所用針線,更為奢華。
鐘無雙恍惚了半晌,終于還是穿上了。
當鐘無雙穿著火紅色袍服出現時,侍婢們同時一呆,目光中顯出一抹驚艷來。
鐘無雙的皮膚極白,又粉女敕晶瑩。
此次她重回北王宮後,侍婢們明顯地覺得,已經為人母後的鐘無雙,身上多了股沉穩之氣,每當她沒有表情時,那氣質便嗖然轉冷,一如司馬宣一般,有著上位者的沉沉威壓。
這樣的一個美人,身穿火紅外袍,黑發如墨,墨眼淡漠,冰肌玉膚,那種光芒,竟然咄咄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侍婢們怔了怔後,同時低頭,朗聲說道︰「恭喜夫人歷劫歸來。」
鐘無雙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沒有理會,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侍婢相互看了一眼後,同時加快腳步跟上了鐘無雙。
重新一踏入北王宮後,鐘無雙的心,便莫明地便亂了。
在享受了數月的自由之後,重新回到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一切都不一樣了。
鐘無雙這般被冷風吹著,也不能讓處于混沌中的腦袋清醒少許。不一會,一行人便回到了司馬宣的寑殿。
一踏入寑殿,侍婢們便急急地上前,在各個房間中點火,鋪被。
鐘無雙一踏入了寑殿中,望著那一層又一層輕如霧紗幔後的床榻,怔怔地出神。
司馬宣的床塌,全是黑而沉重的巨木制作而成。
精致的雕花,巨大的,可以容得下五六個同時入睡的塌,還有四面飄飛的紗幔和珠簾,使得這床有一種異常的威嚴和華貴,便如他的人,讓人看上去便有著天然疏離,跟與生俱來的孤寂,讓人難以接近。
這不是鐘無雙喜歡的風格,她看著便覺得壓抑。
鐘無雙正在沉思,一個侍從匆匆而至,他在鐘無雙身後數步遠的地方頓做了,低聲稟道︰「夫人,皇上請你前往議事殿。」
叫自己去議事殿?
鐘無雙不過略作沉思,便明白了司馬宣的用意。
讓自己身穿火紅袍去議事殿,看來,司馬宣之所以這麼安排,是想借此試探一下他這些近臣們的反應。
他,已經開始為立自己為後做準備了。
鐘無雙一步一步地走出寑殿,朝議事殿走去。她盡量不讓自己的心思起伏太大,因為這樣對胎兒不好。
鐘無雙還沒有走近,便听到一陣笑語聲遠遠地傳來。
這笑語聲中混合著司馬宣低沉磁性的聲音。
連日的趕路,讓他的聲音比起往日來,有點氣虛,少了些渾厚,多了些沙啞。
鐘無雙挺直著腰背,緩慢而從容地向前走去。
當她一踏入議事殿,一眼便看到司馬宣正挺直腰背,跪坐在主榻上。他的對面,坐著具、四公和幾個近臣。
他坐得十分筆直,嘴角含著笑容,這是一抹真心的笑容,它使得他的俊臉十分飛揚,那雕塑般的五官亦閃現著奪目的華光。
鐘無雙突然發現,今天的司馬宣,不是如最近一段時間以來,老是一襲黑袍,而是換成了一襲紫色長袍。
淡紫的袍服,黑金交錯的瓖邊,便是在殿中不甚明亮的光線下,也散發著淡淡光芒的質地,襯得他的臉,他的身形,似是刻在遠古時空中的塑像,那麼完美,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