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侍婢嚇得齊刷刷地頓住了步子。
雖然司馬宣有交待,讓她們近身侍候夫人。可是夫人不允,她們也沒有辦法。
想來在這宮中,處處都是侍婢侍從,夫人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
眾侍婢這麼一想,便齊齊打住了步子,不再亦步亦趨。
原本人有了身孕之後,便不如平日那般畏寒駢。
鐘無雙揮退眾人後,便踏著白皚皚的積雪,朝花園走去。
這是一個清明的世界,尚無人跡的花園里,粉雕玉琢的,一片純淨。鐘無雙踏著厚厚的積雪,傾听著腳下發出沙沙細軟的聲音,一時間,心里無比愉悅。
便是回首之時,望著積雪上那一行行孤單的腳印,鐘無雙的內心,亦是靜謚而安詳的窖。
不知不覺間,鐘無雙竟走到一處假山旁,就在她探手欲摘那懸在樹梢上的冰凌時,公甚是氣怒的聲音,響亮地傳來,「為了立婦人為後,皇上竟然意欲將婦人的身份公之于眾?氣煞老夫了!你等休要攔我,老夫這就要去找皇上好生說教一番,如今我北國與燕國聯姻之事已定,豈能因為一個婦人,說悔便悔!」
公所指的婦人,是自己?
鐘無雙怔住了,不由屏身于假山之後,凝神傾听起來。
邪公的聲音隨即響起,他連連阻止道︰「公,公!皇上心意已決,你們再說無益,公又何必再惹皇上動怒。」
「是啊!皇上說那婦人宜商善農,通曉兵法,知治世之策,又有國士之才。這樣的婦人,可謂宜家宜室,當世之中,再無他婦可比,是以當得國母之尊。咄!」
原本意在勸阻的公,忿忿說到這里,便是一聲冷嗤傳來。
他這冷嗤聲一出,公便更是急怒,「原本老夫去向燕王求娶之時,皇上便答應以皇後之禮迎娶燕公主的,現如今說變就變,只能許燕公主夫人之位了,可叫老夫如何面對燕王,如何拉得下這張老臉再前往燕國!最為可恨便是具公,平日甚是能說會道之人,今日堂上竟然一言不發。想當初,叫老夫前往燕國求娶之人,他亦佔了一份,今日竟然沉默至此,實是氣煞老夫了!」
三人之中,就數邪公還算溫和。
面對氣怒中的公,他仍是好言相勸道︰「事已至此,皇上心意已決,我等氣亦無用,公還是消消氣,前去燕國將皇上的心意婉轉傳達,若能博得燕王同意,以夫人之禮迎回燕公主最好,若是燕王氣惱退婚,也當去賠禮善後。此事還當從速,公還是休要氣惱了。」
誰知公還不曾出聲,公倒于一旁猶為氣恨地朗聲道︰「早知有今日,我原就該下令劍士,在婦人被鐘媚那毒婦狙殺之後再補上一劍的。若是那時結果了她,倒少了今日這許多麻煩來。」
「正是!」
公也似有所感。
只有邪公,仍然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世事難測!別說你我,便是皇上,如若早知有今日,他也定然不會下令讓我等派出劍士半路狙殺夫人了。如若不是鐘媚那毒婦搶先下了手,夫人也早就斃命于皇上手中了。然而,世上之事,原本便鬼神難測,也不知是孽還是緣,皇上與婦人兜兜轉轉之後,還是走到一塊了。不僅如此,原本皇上費盡心機想要奪她後位的婦人,現如今皇上又要費盡心機地將她的後位還給她!這是時也!命也!緣乎!孽乎!」
邪公這麼一說,公與公便俱是一嘆。
一片沉默中,邪公仍是不緊不慢地說道︰「誠如皇上所說,此婦為後,北國雖然無法從白驪小國借力,但婦人本身卻極有才華。有她相助,與皇上夫唱婦隨,相得益彰,未嘗也不是件好事。以皇上之能,我北國之強,想來便是沒有助力,不日也一樣可以稱霸天下。」
「老夫卻是不懂,明明有捷徑可行,為何皇上卻偏偏要舍之求遠?如取燕公主為後,北國稱霸天下,是何等輕松,皇上卻非要舍易求難?」
在公的不滿聲中,這次,公倒是出人意料地沒有與他站在同一陣營。
他只是說,「丈夫千秋功業,沒有婦人添上這一筆,日後于眾諸侯間說起話來,倒也響亮。也罷,也罷!事已到此,多說無益,我等還是各自準備去罷!」
爾後,隨著公重重一嘆,三人終是散去。
假山後的鐘無雙,只覺得通體乏涼。
原來,便是鐘媚就算不曾殺鐘離,司馬宣也早就準備要下手的!
原來,司馬宣為了他的野心,曾經不甘他的皇後是個沒辦法給他提供最大支持的小國公主,因而要殺鐘離——他的結發妻子!
原來,司馬宣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白驪國公主鐘離了!
鐘無雙獨自佇立在寒風中,原本並不畏寒的她,此時只覺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向四肢曼延,將她生生凍成了一個沒有知覺的冰人。
她從不知道,這世上竟如此丑惡。為了名利***,便是結發之妻,亦是可以舍棄的。
她也從不知道,她有點動心的男人,竟然是個野心極度膨脹,無心肝脾肺之人。他,他居然下令,對自己的結發之妻痛下殺手!
鐘無雙木然轉身,茫然朝外走去。
她實在不能容忍,自己要跟如此冷血之人處于一室。一刻都不能!
她也實在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兒,居然有個如此狠毒的父親!
這種想法一徑冒出,鐘無雙急急向外走去的步子,便越來越急,越來越急。
她直如身後有人追趕一般,只想要快快逃離這里,逃離這一切。
她實在害怕,如果哪一天,自己對司馬宣不再有任何利用價值了,自己以及肚月復里的孩子,會被司馬宣毫不猶豫地舍棄。
離開,離開這里,離開這一切……
鐘無雙急急地穿過花園,急急地穿過廡廊,急急地朝宮門走去。
她腳步匆匆地來到士台的階梯旁,宮門已然在望。
只要下得階梯,出了那道朱漆深重的宮門,那外面,自然是另一個世界了。鐘無雙心中一急,那步子也跟著變急。
就在她堪堪走到土台邊緣,就在她堪堪提腳之際,突然,沒有預警地有人從後面推了她一把。
陡然失重的鐘無雙,像個陀螺般,從九層土塔上一滾而下。
在鐘無雙淒厲的慘叫聲中,幾個王宮內侍飛身而來。便是如此,他們也僅僅來得及在五層土台的階梯處將鐘無雙攔下。
鐘無雙于驚怕疼痛中,只覺得一股溫熱自緩緩流出。臉比雪白的她,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來,然而,她也僅僅來得及吐出︰「救救我的孩兒……」
便昏死了過去。
議事殿中,司馬宣的眉心沒有預警地一陣急跳。
就在他心麻意亂之時,一聲慘叫聲,若有若無地傳來。幾乎在此同時,司馬宣已經拋下眾臣,憑著自己的心意朝前沖去。
只是他堪堪沖出宮殿,便有侍從急急來報︰「無雙夫人不慎跌下土台,有早產的跡象……」
侍從不曾稟報完,便被司馬宣重重喝斷︰「現在人在何處?」
那侍從忙稟道︰「夫人已送回寑殿,醫官與巫醫俱已通知,彼時應在前往寑殿的路上。」
再一次,司馬宣不待來人稟報完,一提步朝寑殿急急而去。
當他堪堪走到寑殿門外時,卻被一個侍婢攔了下來。
那侍婢急急說道︰「皇上,此時殿內血腥太重,恐沖撞聖體……」
「退下!」
那侍婢不曾說完,便被司馬宣一聲暴喝給驚得訕訕住了嘴。隨即,她被司馬宣重重一揮,直朝一旁摔去。
這時,一個侍從急忙跑了過來,挺身攔在司馬宣面前陪著小心稟道︰「醫官與巫醫俱至,此時正在救治,皇上威煞太重,夫人正是關鍵時刻,這等時刻,皇上還是勿要入內的好。」
那侍從如此一說,司馬宣便急急剎住了往前沖的腳步,他甚是心驚地想道︰是了是了,婦人正在救治當中,我此時沖進去,威煞太重,只怕驚了她的元神,讓她更為危險。
想到這里,司馬宣便生生僵在原地,他只能死死地盯著那道在自己面前不時張合,不時有侍婢捧著血水面盆出入的門,急切地而又無計可施地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