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膚相觸,她同他還是頭一次這樣親密。因為太冷,她的牙齒打顫,凍僵的手臂努力地抱緊了他。
他偷偷入宮來看太皇太後,如今在宮里出了事,想必華年成一定擔心死了。她一定要救他,不會再讓他陷入危險境地!
宮燈滅了,內室的光線越發地暗沉,外頭樹影隨風動,她卻覺得自入宮以來,從沒有哪一天如今日般安心。
韋如曦有燕淇,她有燕修,所以她才不羨慕燕淇的寵愛給誰。
將小臉貼在他的胸口,听著他均衡的心跳聲,她的緊張也徐徐地散了駔。
強撐著不願睡去,好讓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可她也著實很累了,到底還是抵不住纏綿睡意。
迷糊著睡了不知多久,只覺得臉頰越來越燙,方嚶嚀一聲醒來,他仍昏睡著,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撫上他的額頭。方的眉心擰得更深,好像……退燒了呀?她模上自己的額頭,慘了,是她發燒了!
昨夜一冷一熱,最容易得病了蟺!
她急忙從床上起來,快速穿好衣服,起身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她伸手撐住了桌沿,渾身不太有力氣了。糟糕,燕修受了重傷,她若是病倒了可怎麼辦!
推開了房門,方才扶著門出去,外頭的宮女已迎上來道︰「娘娘,您這是要去……娘娘您怎麼了?臉色在難看?」宮女瞧出了她的異常,忙上前來扶住她。
方低聲道︰「本宮好像著了涼。」
她的話落,宮女便道︰「奴婢給您去請太醫來!」
「哎……」方本想叫住她,奈何那小丫頭跑得飛快,一溜煙兒就沒影了!方暗道不好,她一定是去太皇太後的正殿找太醫來的,那燕修……她只能咬牙回身入內,用了吃女乃的勁兒才將他往里頭挪了挪。她本想不驚動任何人自己去太醫院的,怎想那麼巧就有宮女守在外頭!現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師叔。」她輕輕拍了拍燕修的臉,一會兒太醫來了,他若一直睡著也好說,就怕突然醒來出個聲兒,那就麻煩了!
他還不醒,方心中著急,她不敢冒險!這樣一想,她將心一橫,手伸入被衾下,用力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
燕修渾渾噩噩的,徒然一抹鈍痛自手臂上蔓延開來,他蹙眉睜眼,那張熟悉的俏臉近了,他見她笑著欲開口,外頭忽而傳來宮女的聲音︰「娘娘,奴婢帶著太醫進來了。」
方臉色大變,此刻也來不及與燕修細說,一把扯過被衾將他整個人蓋了起來,她自己則側身躺著。絳色帷幔直垂,宮女引著太醫穿過了水晶珠簾入內。太醫朝方行了禮,才近前道︰「听聞娘娘染了風寒?讓臣替您把把脈。」
白玉藕臂自直垂簾子內伸出來,太醫的指月復才搭上她皓腕,便聞得她淺聲道︰「本宮也沒什麼大礙,就是有些發熱,你就給本宮開一些藥,要極好的藥,本宮希望馬上就見效。」
太醫訝然道︰「娘娘……太皇太後也囑咐您這幾日好好休息,不必過前邊兒去,您委實不必如此心急……」
「本宮心急不急不是你管的,你只要給本宮開最好的藥!」方心中生氣,口氣也強硬起來。
外頭的太醫和宮女都嚇到了,素聞這位妃娘娘得盡寵愛,卻也是最謙和的一個人,原來也是有脾氣的。太醫只能應了下去,宮女遲疑片刻,終是開口道︰「那……奴婢一會兒給娘娘把藥送來。」
她轉了身欲走,方忙道︰「藥拿來了就擱在門口,本宮身子不舒服脾氣就特別大,你最好離本宮遠一些!」
宮女吃了一驚,忙點頭稱是。
確信人都退下了,方才長長松了口氣,她這般一鬧,瀲光就會知道這里的事,後面瀲光會替她安排,她也不必擔心了。方轉身將被衾掀開,見他就這樣直直地看著自己。她欲開口,他修長手指已纏上她的皓腕,長眉緊蹙︰「怎就病了?」
他的容色蒼白,墨色瞳眸里卻洋溢著擔憂。
她看得仿佛連身體也不那麼難受了,笑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燕修看她的笑有些詭異,略微一怔,她已俯,用手肘支撐著身子,毫不避諱地開口︰「昨夜你高燒不退,我沒有藥,也請不到太醫,好在現下隆冬時節,夜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呢。」她笑得得意,眉眼彎彎,臉頰的緋色煞是好看,「師叔,你讓我抱也抱了,睡也睡了,華伯伯要知道了,一定很惱我。」
他的眉頭微蹙,繼而又無奈地一笑,她同他單獨在一起時總那樣膽大妄為,一點也不像大家閨秀的做派,全是他在白馬寺那兩年太放縱了她。他的眸華低垂,卻是問︰「關華年成什麼事?」
方莞爾,卻不願再說。
早在上回在龍山行宮相見,燕修便覺得方與華年成之間有些奇怪,他後來問了華年成,他也不曾說,如今她話中有話,難道還以為他听不出來嗎?
她干脆就坐了起來,他握著她的手卻不松,話音帶著一絲低沉︰「華年成同你說了什麼?」什麼時候的事?他們在滄州之後就不曾見過,那是在滄州嗎?燕修的眉目幽深,怪不得她回長安時都不曾去見他!
他的手指並未有多大的力氣,卻讓她無法掙月兌。她微微遲疑,到底是開了口道︰「他說母憑子貴,才能幫你。」
「他胡說!」
他厲聲喝道。她已笑著道︰「我原先還覺得他是對的,後來覺得他真是胡說。」她臉上的笑容斂起,鄭重道,「當年瑩玉公主的死一定另有隱情,我只要找出證據證明公主之死與你母妃無關,那皇上一定不會再為難你了!我也不必去討得他的歡心來護你的周全!」
燕修的臉色大變︰「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猜……」
「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她的話未完便已被他直直打斷。
方急急道︰「我只是想幫你。」他的臉色極為難看,望著她驚愕的模樣,這才緩聲道,「你若真的想幫我,保全自己,不要讓我擔心你。」
再沒有比這句話更清楚明白的了,柳貴妃的事,燕修並非一無所知,他也許也知道一些事,但他卻想讓她置身事外。
方動了動唇,他的語聲里盡顯疲累︰「兒,你該休息了。」
她實則還有很多話要問,可她了解他,從認識他的第一日開始她便知道,他不願告訴她的事,她是怎麼也問不出來的。悶悶地應一聲,她側身躺下去,似是有些賭氣地往他的身側靠了靠,然後伸手抱住他的身軀。他沒有拒絕,嘆息一聲道︰「果真病了脾氣大嗎?」
她哼一聲道︰「那太醫羅里吧嗦的,我都差點想跳下去揍他了!」
他哧的一笑,空出一手臂抱住她嬌弱的身軀,道︰「睡吧。」
她閉了眼楮,意識有些迷糊,話說得仍有條理︰「外頭有瀲光安排,今天是個意外,以後不會有人進來。太皇太後說她會撐著,等你傷勢好轉那一天,然後安排你在她出殯那日混出宮去。」
明顯感覺到他抱著她的手臂微微一顫,良久良久,才聞得他淡淡地「唔」了一聲。
她還不睡,靠在他的身側吐氣如蘭︰「其實我有個特別自私的想法,希望你的傷一直不好,希望太皇太後一直健在,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霸著你。」
他不再說話,沒有斥她胡說,那一刻,方在心里僥幸地想,也許他同她想的一樣,也許他喜歡她霸佔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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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發地寒冷,辰時過後,外頭疏疏朗朗地飄起了鵝毛大雪。
內室的暖爐又添了一圈,白日里亦是點起了燈火。龍涎香的味道與燻香絞纏,薄紗拽著一地的瑰麗,將後面華貴的身影拉長。
寶琴扶著太後道︰「太後娘娘,您還是回宮去歇歇吧。」
太後華美的臉龐上盡是疲憊,擺擺手,道︰「芷若呢?」
寶琴嘆息道︰「芷若姑娘哭了兩晚了,眼楮都腫了。」
太後的眼底閃過一絲戾氣,驀然轉身落座,咬牙道︰「哭什麼哭,皇上難道會出事嗎?」
寶琴慌忙跪下了,低頭道︰「太後娘娘息怒!」
錢成海自外頭匆匆入內,見了太後,便行了禮道︰「太後娘娘,曦妃娘娘來了。」
太後的話語冰冷︰「又來了?她還真是能堅持!攔住她!難道這種事還要哀家教你嗎?」
錢成海點頭稱呼,他才欲走,太後突然又問︰「妃來過一次後便不曾再來?」
錢成海忙又回身,低頭道︰「不曾,听延禧宮那邊的人說,妃娘娘伺候太皇太後過度勞累,也病了。」
太後點了頭示意錢成海下去。
「起來吧。」她朝地上的寶琴看了一眼,這才又道,「司正房那邊難道一點頭緒也沒有?你去傳話,就說哀家再給她們三天的時間,到時候再沒有結果,哀家決不輕饒!」
「是。」寶琴躬身退出。
韋如曦還在外頭遠遠地站著,她快步走過她身邊時,只見她的眼楮紅腫得厲害。寶琴不免替她可惜,好不容易才回來,眼下又遇見這等事,難怪太後越來越不喜歡她了。
寶琴趕著去尚宮局傳話,步履飛快。地上很快就積起了薄薄一層雪,踩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尚宮局門口,寶琴遠遠就瞧見容芷若的身影,她忙叫她︰「芷若姑娘!」
容芷若回眸見她,寶琴疾步上前,拉住她問︰「你怎麼在這里?」
容芷若蹙眉道︰「我和司正房的人一起去,我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怎麼出的事!」那夜皇上中毒的事對外自是聲稱染了風寒,但這在尚宮局的司正房早已不是秘密。
寶琴四下看了眼,才道︰「這事讓太後娘娘知道了,又得不高興!你放心,皇上是真龍天子,不會有事的。」
「真的?」容芷若的眼楮亮了,急急拽著寶琴的衣袖問,「皇上醒了嗎?」
寶琴搖頭道︰「還不曾,但太醫已配出解藥了。」
容芷若失落的臉上終是有了笑意,寶琴再次低聲道︰「此時不能聲張,你還是趕緊回延寧宮去,也別說我告訴了你這件事。」
容芷若雖不明白為何要遮掩,但听聞太醫已配出解藥,她自是什麼都不計較了。笑著點了頭便往延寧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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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藥香輕盈卷入鼻息之間,方緩緩醒來,自己仍是依偎著燕修躺著。她本能地回頭看一眼,床邊多了一碗藥,她吃驚地問︰「誰來過了?」
他清弱道︰「瀲光來過。」
方一愣,隨即忙道︰「她……她看見我們睡在一起?」
他虛弱臉上盡是笑意,目光灼灼地睨著她,道︰「你還怕她瞧見嗎?」
方一時間語塞,眼下這宮里,她最不怕的就是被瀲光瞧見了,只是解釋起來很是麻煩。他看她的神色猶豫,便又道︰「瀲光問我你為何願意幫我。」
「那你怎麼說?」她迫切地望著他。
他笑一笑,低語道︰「我說我使了一招美男計。」
美男計……再加上他們眼下同床共枕的樣子……
方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她忙跳下床,睡一覺,她感覺整個人都好了很多,一口氣把藥喝了,捂著胸口道︰「原來你也會胡說!」
他睜著眼楮直直地看著她,臉上仍有笑意。方被他看得心更慌了,干脆別過臉道︰「有什麼可看的?」
他沖她招手︰「過來。」
她不過去,心猿意馬地低著頭。
他也不惱,低笑道︰「難道是要我過去拉你嗎?」他說著,用手吃力地撐住身子,方大吃一驚,忙撲上前按住他的身子,咬牙道︰「你瘋了!傷口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你還當華伯伯在身邊嗎?」眼下什麼都稀缺得很,他若再出什麼事,她真是要瘋了。
她用力按住他,枕頭被悄然推向一側,她看一眼,原本底下藏著的東西早就不見了。想來是燕修趁她睡覺時取走了,再看他的胸口,果真是厚厚塞著什麼東西。她抿了抿唇,果真是不想她知曉的秘密,他竟看得這樣牢!
他又動了動身子,這才無奈道︰「我胸口很悶,你扶我起來。」方嚇得不輕,忙取了軟枕墊在他身後,月兌口道︰「怎會悶?是舊疾的緣故嗎?藥……藥在這里!」
他張口服下,她學著昔日華年成的手法,伸手替他撫著胸口。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輕聲叫他︰「師叔……」
「不要緊。」他的話音幾乎微不可聞,她知道他的病從不曾同她說過實話,他最老實的話也就是「還行」!可此刻方最恨的還是自己,因為她實在是什麼也做不了!
她哽咽地問︰「告訴我,怎樣做才能讓你好受些?」
他疲憊地闔上了雙眸,艱澀笑道︰「什麼都不必做,就這樣陪在我身邊便好。」
真的會好嗎?她強忍住淚,卻不敢哭出來。一手緊緊地握著他的藥,輕輕晃動,里頭的撞擊聲清脆。
藥不多了!
方心中急得不行,卻突然聞得外頭傳來容止錦的說話聲,方猛地一怔,幾乎本能地回頭看向門外。
瀲光一路都沒攔住容止錦,眼看著已到了方的臥室了,瀲光再欲開口,容止錦已不耐煩道︰「我說瀲光姑娘,你不去正殿伺候太皇太後,跟著我們做什麼?」
瀲光一時間語塞。
里頭,方的聲音傳出來︰「是侯爺嗎?」
容止錦一听就來了精神,忙上前應道︰「是啊是啊,我听說娘娘病了,特意前來探望!娘娘沒事吧?」
方看了燕修一眼,他也徐徐睜開眼來,方忙道︰「多謝侯爺掛念,本宮沒什麼事,臥床休息一日便好。侯爺與本宮身份有別,本宮就不請你進來了。」
沒想到那一個卻道︰「娘娘放心,本侯知你我身份有別,這次是和袁大人一起來的……哦,不對,是我和袁大人接了蘇丫頭來看望娘娘的,蘇丫頭是要離開大梁的人,你又曾是她的舊主,來探望娘娘是天經地義,我和袁大人只是陪同,誰都知道蘇丫頭如今行動不便啊,呵呵,娘娘,讓我們進來吧。嘖嘖,這滾椅進門檻的時候實在是重得慌啊!」
方不覺震驚,著實沒想到袁逸禮和蘇昀也來了!
容止錦說完,果真聞得蘇昀脆生生地道︰「娘娘,阿昀來看您了,您讓我們進去吧!」
她倒是想出宮去找蘇昀呢,現下倒是好,她自個來了!
方忙起身換了衣裳出去,親自開了門。瀲光的神色緊張,卻見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告退下去。
袁逸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方臉上,容色里還有些許倦意,她看起來精神倒是尚可。容止錦扭頭不悅道︰「袁大人,愣著做什麼?難道要本侯一個人搬這麼重的滾椅嗎?」
「是輪椅!」蘇昀狠狠地瞪著他。
他笑著睨她一眼,威脅道︰「信不信我不幫你了,叫你一個人待在外面!」
「娘娘身子不適,侯爺還在這里鬧什麼?」袁逸禮冷冷道了一句。
容止錦破天荒地沒有和他計較,癟癟嘴,二人一起將蘇昀的輪椅搬入內。容止錦拍了拍手才要上前坐下,卻聞得方道︰「還請侯爺和袁大人先行出去,本宮和阿昀有些話要說。」
容止錦一臉詫異道︰「不要吧,你這麼快就過河拆橋啊?我這滾椅搬得還沒緩過勁來呢!」
蘇昀哧的一聲,方的目光看向袁逸禮,低聲道︰「袁大人與侯爺雖是送阿昀來的,可到底男女有別,請恕本宮招待不周。」
袁逸禮站得筆挺,只道︰「臣與侯爺在外頭等候。」听聞她病了,他甚是擔憂,如今人也見著了,他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容止錦還想說話,見袁逸禮乖乖地出去了,他不悅地瞪了方一眼,也只好跟著出去。
蘇昀回頭已探上方的手腕,她蹙眉凝思片刻,才道︰「沒怎麼嚴重啊,被他們傳得我都嚇死了!這宮里的人也真是的,皇上生病也傳得有多嚴重似的,還不是就那樣!所以說傳聞就是可怕!」
方起身將她的輪椅推進內室,蘇昀回頭皺眉道︰「怎麼了?有什麼話非得躲起來說啊?」
方的臉色凝重,目光看向床榻,話語憂急︰「阿昀,你替他看看。」
蘇昀狐疑地回轉目光,在看清了床上之人時,蘇昀差點嚇得從輪椅上摔下去︰「九……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