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猛地吃了一驚,本能地站住了步子,她沒想到這個時候燕淇怎會來延禧宮?
華貴車簾已被人掀起,露出燕淇絕美容顏,他隔著宮燈旖旎的光蹙眉望著她,見她只孤身一人越發新奇︰「這麼晚了,你怎不在延禧宮待著?」
方下意識地將燕修給她的字條藏入衣袖中,朝他行了禮,才答︰「臣妾發現太皇太後最喜歡的那把匕首缺了一顆寶石,正想送去司寶房叫他們補上。」
燕淇示意落轎,他抬步行至她面前,伸手接過方手中的匕首看了眼,低聲道︰「朕見過,還是先帝在世時送給皇祖母的禮物。倒是該準備給她陪葬的,你想得很周到。錢成海。」
「奴才在。」錢成海忙上前來驛。
燕淇將匕首交給他道︰「你親自去一趟司寶房,就說朕的旨意,不管多晚,明早辰時前一定要送來延禧宮。」
「皇上……」方吃驚地看著他。
他略一笑,道︰「這種小事怎用得著你去,讓錢成海跑一趟便是。毒」
方的十指不自覺地收緊,燕淇來了,她是去不了尚宮局了,這下可怎麼辦!
錢成海領命匆匆往司寶房而去,燕淇沒有再上御駕,而是信步朝延禧宮走去。方無奈,只能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月白的光如流水般傾瀉在他俊眉容顏,他微微側臉道︰「怎就一人出來了?」
方拼命穩住慌亂的心,低語道︰「曦妃妹妹在太皇太後靈柩前守著,臣妾原本是想回房休息一會,就沒叫人跟著。後來想起太皇太後的匕首還在臣妾房里,哦,是上次讓人去司寶房送修的時候臣妾留下的,大約是司寶房的宮人大意了,竟沒補全。臣妾便想親自走一趟,也好監督他們做事。」
燕淇點點頭,這才道︰「累了就早點回去歇著,曦妃在正殿,那朕便去看看,你就不必去了。」
「是。」方朝他行了禮,目送他緩緩遠去,這才轉身急急朝臥室而去。
將房門推開,方疾步入內,她不在,屋內是不會點燈的。昏暗中,燕修的聲音傳來︰「兒?」
她將琉璃燈點起來,轉身見他看她的眸光里帶著些不解,她上前在他身側坐下,急著道︰「我沒去司寶房,路上遇見了皇上,他讓錢公公把太皇太後的匕首送去了。師叔,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燕修見她這麼快就回來便猜到事情有變,他的臉色微沉,沒有了匕首這個好借口,眼下天色已不早了,方貴為娘娘,怕是再沒有任何理由能讓她在這個時候前往司寶房了。他們身邊如今無一人可用……
其實方在回來的一路上便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好的由頭她不能輕舉妄動,燕修如今還在宮里,她決不能因一己私欲為燕修帶來危險。否則,太皇太後花下那麼多心思就全白費了。
顫抖的手被他的手握住,方抬眸看他,听他淺聲道︰「別急,我們還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準備。」
她听話地點頭,哪怕他是安慰她的,她心里亦是高興。
在床邊稍坐一會兒,方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往衣袖里一模,字條呢?她不甘心又仔仔細細搜羅了一遍,沒了!
「怎麼了?」燕修見她的臉色大變,忙低聲問。
方猛地站了起來,月兌口道︰「你寫給我的字條不見了,我明明是藏起來的,難道掉了嗎?我得回去找來!」
燕修沒來得及拉住她,她就已經沖了出去。
原路返回去,全都沒有。
方又回到遇見燕淇的地方,前前後後都找了,哪里有?她的臉色愈加難看,是被風吹走了?還是被人拾了去?
即便是前者她也該盡快找到它,若是後者那可要出大事了!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掌心已徐徐沁出了冷汗。
「娘娘?」一道聲音突然自方身後響起,方嚇得驚叫了一聲,回頭才看清楚是錢成海。錢成海也沒想到她這麼大的反應,忙低頭道,「奴才該死,驚嚇到了娘娘!」
方捂著胸口,深吸了口氣,才道︰「錢公公起來吧,東西送去司寶房了?」
錢成海點頭道︰「娘娘在找什麼?奴才叫人來幫您找。」
這東西若是幫她找到了,那她可夠死幾百次了!
方斂起了心思,勉強笑道︰「沒什麼,就是本宮的帕子掉了,既然找不到也就算了,不是什麼要緊的。哦,公公這是要去給皇上復命嗎?那快去吧,本宮也要回去休息了。」
錢成海低頭道︰「是,娘娘慢走。」
方轉身走了幾步,忽而聞得遠處腳步聲急促,她不禁回頭看一眼,見一個侍衛匆匆跑來,附于錢成海耳畔請翻一番。隔得遠了,方看不清錢成海的臉色,只見他步履飛快地朝靈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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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內,太皇太後身著華貴壽衣靜靜躺在楠木棺槨中,一眾宮女太監都低頭跪在周圍。
韋如曦側臉看了燕淇一眼,低聲道︰「皇上前些日子才……才大病初愈,還是早些回去吧。臣妾代您在這里盡孝,太皇太後在天有靈會知道的。」
燕淇清淺一笑,道︰「沒事,朕再陪陪你和皇祖母。」
他的話語才落,錢成海自外頭急急入內,燕淇蹙眉責怪︰「什麼事,這麼慌張?」
錢成海疾步往前,壓低聲音在他耳畔低語幾句,燕淇的眉心霍然一緊。韋如曦才想問什麼,卻見他已起身匆匆離去。
月色中,更漏聲漸長。
燕淇的話語低沉︰「何時的事?」
錢成海跟上他的步子,急著回稟︰「說下午的時候還在,晚上就不見了,那邊也還鬧不清楚狀況。」
燕淇的眼底含怒,步子更是飛快,厲聲道︰「讓禁衛軍統領即刻去御書房見朕!還有,召禮部尚書進宮!」
「是。」錢成海忙應著。
兩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不遠處,方倚在廊柱後遠遠地望著,走得那樣快,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嗎?方是臉色凝重,不過不管是什麼,也應該不會是燕修寫給鐘秋靈的字條,否則這延禧宮一定早叫人給圍起來了。確定燕淇真的走遠了,方才又出去,又找了幾圈,連周圍也不放過,但就是奇怪得很,那字條像是長了翅膀,說不見就不見了。
花叢草叢也找了,沒有就是沒有。方正懊惱之際,才猛地听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吃驚地回眸,燕修的聲音已傳來︰「兒。」他換上了太監的服飾,一手已拉住了她的皓腕。方震驚道︰「你怎麼來了?」
他將她拉至靜僻處,蹙眉道︰「你出來的太久了,我擔心你,所以……」
「那你也不能出來啊!若是被人發現了可怎麼辦!」方一下子就惱怒了,直接甩掉他的手,「放開,你穿著內監的衣服被人看見和我拉拉扯扯,你是不要命了嗎?」
皎潔月光半攏著他的俊顏,她瞧見他輕緩一笑,這才低頭道︰「是,還請娘娘回房休息吧。」
二人一前一後回去,方趁著無人一把將他拉進房中。她其實不是生他的氣,她是生自己的氣,怎麼那麼沒腦子就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給丟了!
她的呼吸聲深沉,燕修已開口道︰「沒找到也沒事,運氣不該那麼差就叫有心之人撿了去。宮里能認得出是我的筆跡的,也沒幾個人,你不必擔心。」
她怎麼能不擔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對不起!」她低下頭,音色里微微帶著顫意。
他蹙眉道︰「沒什麼對不起的,什麼也別多想,我已經想好了,明日我不走。再等兩日,不是深更半夜的,你再去尚宮局找鐘秋靈便不會引起人的注意,屆時再找機會混出宮去便是。」
方錯愕地看著他,月兌口道︰「你胡說什麼!太皇太後那麼辛苦才熬到你傷勢好轉,錯過了她出殯的日子,你以為還有那麼容易能混出去嗎?」她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這樣想,她雖是開心的,可定不會同意他這樣做。
皇上與太後對他是怎樣的態度,她難道還不知嗎?再說,等太皇太後出殯後,這延禧宮已不安全了,她決不允許他為了她冒這樣的危險!
「兒……」
「你別說了,你先走,到時候我可以尋個理由請皇上讓我出宮,我半路偷跑就可以了!你知道的,我有千百種能把宮人侍衛甩掉的方法!」她打斷他的話,臉上又有了得意笑容。
他卻嘆息道︰「你乃宮妃,要出宮談何容易?」
她急著道︰「不會,我可以借口去看阿昀,皇上他不會疑心這個的。到時候我還可以和阿昀商量商量,帶她一起逃了,也省的我絞盡腦汁去想怎麼才能不讓西楚太子帶走她的法子了!」
燕修倦聲道︰「兒,其實……」
「師叔?」她凝眉怔怔地望著他,指月復迅速地探上他的脈,他下意識地欲躲,卻被她捉住了手腕。他已停了多日的藥,昨日陪了太皇太後一晚上,現下天快亮了了,又是幾乎一晚沒睡,該死的,她竟是現在才發現他的臉色這樣難看!
她忙將他拉回床上,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他必須休息!
「兒……」
「你什麼也別說了,必須休息,必須睡覺!我在這里守著你,天亮你必須隨著送殯的隊伍出去!」他的傷勢好轉,病卻不能再拖了!
明日,只有明日這一次機會了!
燕修終于不再說話,她看了他良久,默默地將自己的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他伸手抱住她的身軀,垂下眼瞼溫柔睨著她。內室一下子靜謐得有些不真實,兩道呼吸聲纏綿交錯,方也是累了,加上過度緊張的一夜,這般被他抱著,漸漸地便睡了過去。
他的懷抱讓她依戀,卻不知過了今夜,下一次能恣意靠著他睡又能是什麼時候。
奈何這一夜卻這樣短!
燕修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的手指狠狠地握緊,是他沒有用,沒有能力將她一起帶走!忍著心口的絞痛,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喃喃道︰「兒,等著我。」
終有一日,他會用最堅實的臂膀保護她,會給她她所憧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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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日光才穿透了雲層落下,內宮里早已忙開了。
今日是太皇太後出殯的日子。
瀲光一大早就送來了方的孝服,伺候她換上,轉身之時瞧見燕修已換了太監的服飾從里頭出來。瀲光一愣,隨即忙低頭道︰「外頭奴婢已安排妥當,王爺請隨奴婢來吧。」
燕修點頭,瀲光轉身出去。
方拉住他的手低聲問︰「身體還好嗎?」
他應著,沖她笑一笑,道︰「沒事,日後,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她的手微微一顫,竟忽然間舍不得松手,總覺得這一松就會是一輩子。
外頭瀲光的聲音傳來︰「王爺,該走了。」
燕修又給了方一枚安慰的笑容,反手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松開,抽身離去。方疾步追至門口,動了唇,再也叫不出聲來。
她好想時間就此停住,他不必走,她就不必想念。
司寶房的人急匆匆地送了匕首來延禧宮,方將這把價值連城的匕首悄然擱在太皇太後的玉枕邊上。
太監高聲叫著︰「時辰到——蓋棺——」
宮人們哭著跟隨太皇太後的棺槨出去,方的目光落在燕修的身上。瀲光走在他身旁,必會好好照顧到他。
「姐姐,不走嗎?」
韋如曦昨夜守了一夜,兩只眼楮哭得紅紅的,精神倒是還好。
方一怔回神,忙道︰「走吧。」
燕淇與太後攜後宮眾嬪妃等候在宣華門前,文武大臣們都低頭立于兩側,太皇太後的棺槨徐徐朝宮外而去,及至宮門口,除送出殯的宮人與侍衛,別的人都須止步了。
瀲光跟在棺槨旁,聞得身側之人的呼吸聲減緩沉重起來,她忙側目看一眼,只見燕修的臉色蒼白,額角盡是涔涔冷汗,瀲光大驚,忙壓低聲音道︰「王爺還好嗎?」
他勉強點頭︰「瀲光,若我有事,記得,一定要幫我攔著妃。」
瀲光一愣,幾乎是本能地回眸朝後面看了一眼。
送殯隊伍里,瀲光那回望一眼令方不自覺都握緊了手中的錦帕,她屏住了呼吸,目光下意識地看向瀲光身側之人。
卻是這個時候,聞得身後的楚姜挽忽然低呼了一聲,眾人的眸光往後看去,楚姜挽一臉怒意瞪著身側的池月影,怒道︰「池順儀竟敢推本宮!」池月影錯愕地撐大了眼楮,尚未開口,便見楚姜挽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池月影被打懵在了當場,眾人驚窒中,太後厲聲道︰「放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豈容你們在這里胡鬧!來人,還不把婉妃和池順儀給哀家帶下去!」
池月影這才回過神來,大叫著冤枉。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被帶走的二人,唯方的目光始終落在徐徐遠去的隊伍上,她見瀲光伸手扶了燕修一把,只是一把,燕修很快站穩了身子。
隊伍終于出了宮門,方這才長長吐了口氣,殊不知被緊握著的錦帕已然被汗水浸透。
太後一臉怒意地走下高台,大步朝後宮走去。幾個好事的嬪妃忙幸災樂禍地跟著上前,大家都很想看看太後會如何處置這樣不分場合的婉妃和池順儀。方被宮女扶著,她朝方看了一眼,這才抬步離開。
方聞得燕淇囑咐了韋如曦早些回宮去休息,方才轉身下了高台,便遠遠瞧見袁逸禮大步朝這邊走來。他已遙遙望見她,目光只淡淡掃了一眼,便移開,徑直朝燕淇走去。方驀然站住了步子,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娘娘,該回去了。」耳畔,傳來錢成海好意提醒的聲音。方這才想起她現下還在前朝,身為宮妃是不該在前朝待得太久的,她忙點了頭跟上太後等人的步子。
走了一段路,方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眼,見袁逸禮正與燕淇說著什麼,燕淇一招手,身後的禁衛軍已經上前。她見袁逸禮的目光突然朝她看來,她的心頭一跳,隔得遠了,也許他並不是在看她,也許只是湊巧。
心不在焉地回到後宮,太後卻把所有人都召去了延寧宮。
方進去時候,見楚姜挽和池月影都跪在院中。太後怒道︰「那麼多大臣們都看著,你們是要把天家的顏面都丟盡嗎?竟敢在宣華門公然出丑!是太後平日里太少管教你們了是吧?」
池月影忙磕頭道︰「太後娘娘請息怒!臣妾不敢當眾鬧事,是婉妃娘娘冤枉臣妾,請太後娘娘明鑒!」
太後冷冷看向楚姜挽︰「婉妃,你說!」
楚姜挽筆直地跪著,開口道︰「池順儀做了便不想承認,臣妾無話可說。」
「你……你胡說!」池月影吃驚地看著楚姜挽。
方一手撫著隆起的肚子,淡淡道︰「什麼你呀你的,看來池順儀還真是不懂得尊卑之道。」
池月影半張著嘴望著方,情急道︰「你……你們都是一伙兒的,你們都想陷害我!」
「放肆!」太後憤怒道,「陷害你?那你倒是給哀家說說,她們為什麼要陷害你?」
這一問,引得邊上的嬪妃們都偷偷笑起來,池月影的臉色慘白,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堂堂婉妃和嫵昭儀陷害一個不得寵位份又不高的嬪妃,至于嗎?再說,誰不知道楚姜挽和方不合,又何來聯手一說?
傅雲和的黛眉緊蹙,聞得方的聲音自她身側傳來︰「這件事姐姐還是不要管的好,免得惹禍上身。」
傅雲和回頭看一眼,她低低道了句︰「謝娘娘提點。」這件事,她就算是有心也無力了。
太後斜看方一眼,目光隨即又落在池月影的身上,沉聲道︰「池順儀尊卑不分,有違宮規,便去冷宮待著吧!」
「太後娘娘!」池月影驚叫一聲,連連喊冤,叫得哭天搶地。
寶琴使了個眼色道︰「還不拉走!」
兩個太監忙上前將地上的人拉了就走。
太後的目光遂又落在楚姜挽身上,冷冷道︰「婉妃出手打人也有錯!降為昭容,即日起,在景雲宮禁足三個月!」她的目光掃過在場各位嬪妃,哼一聲道,「你們也給哀家警醒著點,別以為哀家素日不管事,你們就以為能為所欲為了!好了,都散了吧!」
太後轉身,扶著容芷若的手入了內室。
院中的人漸漸地散了,楚姜挽轉身時,見方還站在身後未走,她一愣,已聞得方道︰「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