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歡的面色里隱約夾雜著憤恨︰「西楚與我大梁開戰了。」
「什麼?」太後的容色里有了震驚,來時的原因此刻也已經不重要了,太後疾步上前,見她緊握的手中捏著什麼,太後已然明白這絕不是一個玩笑。她急著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燕歡的的眉心緊擰,揚聲道︰「來人,召各位大臣進宮!」她人已繞過御案出去,行至門口忽而側臉道,「母後先回延寧宮,兒臣晚上會過去。」
太後尚未應聲,眼前的身影已消失。
「太後娘娘。」寶琴擔憂地喚她一聲,見她的眼底只有得知戰事的震驚,看來貴妃的事她早忘了騅。
一路急急回了延寧宮,容芷若忙將準備好的新茶沏了端入內室,太後卻瞧也不瞧,容芷若又看了寶琴一眼,低聲問︰「貴妃娘娘讓您生氣了嗎?」
太後哼一聲道︰「哀家不是為了這件事。」
不是?容芷若的眼底越發不解,難道對于貴妃的事太後一點也沒有生氣狳?
「你們都先出去吧。」
太後下了命令,里頭隨侍的宮人們忙都恭敬地退出去。
行至外頭,容芷若忙拉住寶琴問︰「發生了什麼事?太後娘娘沒有去紫宸殿嗎?」
寶琴回頭朝里面看了眼,壓低了聲音道︰「大梁與西楚開戰了,太後娘娘自是管不著後宮那些事。」
容芷若「啊」了一聲,兩國交戰可是大事,相比之下,後宮嬪妃之間的事自然就成了小事了,也難怪太後回來後會是那也的臉色。
容芷若急急拉著寶琴問︰「那皇上會御駕親征嗎?」
寶琴笑了笑︰「姑娘急什麼,邊疆有袁將軍,皇上怎會御駕親征?」
聞言,容芷若才算是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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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那樣說嗎?」韋如曦詫異地看著來稟報的璃兒。
璃兒點頭道︰「是的,貴妃娘娘是那樣說的,說娘娘不能離開偏殿半步。」
韋如曦緩緩退了一步在身後的錦塌上落座,她知道皇上雖然保了她,可也許皇上也不相信她,以為是她害了嫵昭儀的胎,她沒有怨言,只怪自己太蠢。可現在她只想離開這里,還給皇上與貴妃一個二人世界,為什麼連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也不允?
「貴妃娘娘!」
簾外的那抹身影是何時來的?璃兒只覺得一股血氣猛地沖上腦門,慌慌張張地找方行禮。
韋如曦的目光直直地望去,見方獨自一人朝她走來,她忙起了身行禮︰「臣妾見過貴妃娘娘。」
「妹妹無須多禮,你我還同以前一樣。」方伸手將她扶起來,一個眼神示意璃兒退下。璃兒下意識地朝韋如曦看了一眼,得到應允後忙轉身出去。
韋如曦悄然將手收回廣袖下,方略一笑,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只能告訴你,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從未變過。」
她頹然一笑,低語道︰「皇上已經不信我了,他定也以為嫵昭儀的事與我有關,否則他為何那麼久都不召見我?」
她說的召見是何意方自是知曉,可她卻無法告訴韋如曦,因為真正的燕淇已經死了,燕歡無法召幸她。
目光悄然落在面前女子哀傷的臉上,方開口道︰「皇上信你,知不是你做的,他不來見你,是因為手上有很重要的事要處理。皇上還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把你留在偏殿,因為一旦你出了偏殿,皇上有心要護你怕是也力不從心。」
韋如曦的眼底有了一絲安慰︰「你說要我留在偏殿是皇上的意思?」見方點了頭,她的臉上才有了笑,隨即又蹙眉道,「那……皇上在忙些什麼?」
笑容微斂,方壓低了聲音道︰「幾個月來,西楚一直擾我大梁邊境,眼下已經開戰了。」之前太後去了那麼久都不回來,方覺得奇怪便派人去御書房看了看,去的人傳來消息,說兩國已起了干戈。韋如曦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子,這一切用來騙她已是足夠。
果然,方見韋如曦的臉色大變,忙抓住了方的手,聲音里帶著顫抖︰「怎麼會這樣?不會的……不會的,我離開西楚的時候,柔福公主也曾說過,她也討厭戰事,她說楚帝一定也不會發動戰事的。」
方淡淡望著眼前的女子,啟唇道︰「怕是現在西楚真正掌權的人是他們太子了。」
韋如曦輕呼一聲,驀地松開抓著方的手,嬌美臉上盡是蒼白容色,她大約也想起了正是軒轅承叡讓她毒害皇上的。
韋如曦永遠不會知道,若真正的燕淇沒有死,那如今大梁的江山怕早就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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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歡連著三日未回紫宸殿,邊疆的奏折堆積如山,她時常批閱到半夜便在御書房的暖閣歇下。
三日後,袁逸禮回長安。
方立于白玉欄桿前,遠遠瞧見那抹鴉青色的身影急急步入御書房,她隔得雖遠,卻還能看清袁逸禮臉上凝重的表情。
玉策悄然靠近,低聲問︰「娘娘,我們還去嗎?」
方點了頭,後宮嬪妃不得擅入御書房,是以她們只能去暖閣等著。
玉策將帶來的點心一樣一樣取出來,擱在桌面上,方卻道︰「你也不必急著拿出來,袁大人來了,皇上不會那麼早來暖閣。」
玉策低下頭,嘆息道︰「奴婢好幾日沒見著皇上了,沒有奴婢在身邊伺候,也不知這幾日皇上習慣嗎?」
她的話令方想起那時燕歡曾說過,她是離不開玉策的,如今方自然也明白什麼意思了。
玉策忽而看向方,她的目光緩緩凝聚起來,方被她看得有些尷尬,不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淺聲問︰「本宮身上有何不妥嗎?」
玉策猝然一笑,搖頭道︰「不是,只是奴婢有一事一直很想問問娘娘,但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什麼事?」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方幾乎對玉策也無話不談了,燕歡都敢信她,那她也沒什麼好懼的。
玉策想了想,才下定決心輕聲道︰「娘娘真的是不習慣有人伺候著洗漱嗎?」她的話語很輕,卻似乎透著眸中疑惑和猜測。
方略微吃了一驚,轉念又一想,這件事反正連皇上都知道了,也不算什麼殺頭的大事了,于是稍抬了眸華看著她,笑著道︰「你想說什麼?」
玉策干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極為認真地開口道︰「這麼多年皇上貼身的事除了奴婢從不讓任何人搭手,外人只以為奴婢伺候得好,是以這麼多年皇上只習慣奴婢的手。可眼下娘娘也知道了為何。」她頓一頓,才又繼續道,「娘娘來紫宸殿後,允許奴婢等人伺候更衣,卻說不習慣有人伺候著梳洗,所以奴婢自然而然就想起皇上。」
方細細瞧著眼前的女子,不愧是跟在燕歡身邊那麼多年的,做事穩妥,心思也一樣聰慧。她才驀然又想起燕歡說她昏迷時容止錦闖入她的房間一事,想來容止錦說出那句「妃不喜歡人伺候洗臉」時燕歡便已開始懷疑,因為燕歡也不喜歡除了玉策之外的任何人伺候。
只要情形相似,就沒有想不到的。
方禁不住笑出聲來,起身攏了攏臂紗,開口道︰「你猜的沒錯。」
她也不說到底是什麼,玉策一定猜到是她的臉有問題。
她轉身看著玉策,又道︰「皇上知道。」
玉策抿唇,晶亮眸子里盡是笑意︰「娘娘和皇上沒有秘密,真好。娘娘今日來了暖閣,可與皇上好好說說話,奴婢知她這幾日處理要事,一定有很多話想找人聊聊。」語畢,她轉身入內,幫燕歡整理床鋪。看得出,這幾日應該是沒有宮人入內伺候的。
方卻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沒有秘密……她還藏了一大堆的秘密沒有和燕歡坦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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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方所料,燕歡與袁逸禮這一談一直到了晚上才結束。
燕歡來時早已過了晚膳時間,方支頷靠在桌面上已是睡意朦朧,乍然聞得門被推開的聲音,猛地驚醒過來,淺淡月華隨著燕歡的身影入內。
方和玉策忙行禮,她擺擺手讓她們免禮。
玉策開口道︰「奴婢讓司膳房送些吃的來。」
「不必了。」燕歡的音色疲憊,她抬手揉了揉眉角,低語道,「退下吧,朕有些話要同貴妃說。」
玉策看了方一眼,點頭道︰「是,奴婢告退。」
燕歡徑直入內在床榻邊落座,方到了茶水給她,她喝了一口,才倦聲道︰「你坐下。」
方依言坐了,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疲憊的臉上,她也不過是個女子,卻要承擔很多連男人都無法做到的事。見她仰頭將茶水喝完,方起身欲再給她倒滿,她卻攔住了她︰「不用了,朕今日叫你來是有些事要和你說。」
她的話語里透不盡的疲累,方不免動容,月兌口問︰「什麼事?」
燕歡明亮有神的眸光中,含著一絲半絲的怒意,方詫異看她一眼,聞得她已開口道︰「蘇昀叛變了。」
簡短一句話,說得方整個人都愣住了,半晌,她才不顧禮數站了起來,斷然道︰「不會的!阿昀她不會的!」
燕歡哧聲而笑︰「原先朕也以為是朕想過了,可今日逸禮來,朕與他談過後便可肯定地告訴你,你所謂的好姐妹已背叛我大梁!逸禮告訴朕,昔日在滄州時她便看過整個軍營部署,否則你告訴朕,為何滄州的防守會節節敗退?」
方的臉色煞白,蘇昀的確是知道,只因那時去滄州是為了就燕修,袁將軍也沒有刻意隱瞞,可是……她還是不相信!
「不會的皇上,一定是弄錯了,阿昀……阿昀她……」
「她已是西楚的太子妃,朕不認為她會舍棄她尊貴太子妃的身份再以宮女的身份來效忠你。」燕歡一字一句道。
方徒然一驚,開了口,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也許……也許她是被逼迫的……」
燕歡冷笑道︰「朕收到的軍情都說她與軒轅承叡一起指揮作戰,琴瑟和鳴。」
怎會……
方的美眸不自覺地撐大,半天回不過神來。
燕歡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茶盞擱下,她回眸看著方,淺嘆一聲,伸手握住她冰冷且顫抖的雙手,低低道︰「兒,不是什麼都一層不變的,時間在變,人心也會變。」
方的心口一陣刺痛,她急忙搖頭道︰「不是的,曦妃沒有變,您忘了嗎?她去西楚那麼多年都沒有變!」
「可是朕變了。」
她的話語薄涼,直刺方的心髒。
韋如曦沒有變,可燕淇不在了。而蘇昀會變,是因為她變了嗎?指尖冒起一抹寒意,蘇昀以為當初是她放任軒轅承叡帶走了她,是這樣嗎?所以她不再是她的好姐妹了,她在她和軒轅承叡之間選擇了後者。
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瞬間破碎了,燕修走後,蘇昀便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她愧疚于當初對蘇昀的承諾沒有做到,她一直想找機會把她帶回來,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起來,落在燕歡冷艷的容顏上,方驀地跪下道︰「請皇上恩準讓臣妾去滄州,臣妾不信她會那樣絕情!如果軒轅承叡真的那麼在乎她,就讓臣妾和她談,讓西楚退兵!請皇上恩準,皇上!」
「兒……」
「是,臣妾也許是有私心,可是皇上心中所想亦是臣妾所想。沒有戰爭百姓就不會受苦,臣妾會讓阿昀勸軒轅承叡退兵的,請您相信臣妾!」她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長安已沒有她所牽掛的,這一趟滄州她勢必要去,即便燕歡不答應,她也會想方設法逃出去!
那雙手將她的身體托起來,燕歡明媚眸光看著她泛紅的眼楮,低聲一笑道︰「逸禮真了解你,說你若知道了一定會求朕放你前去,他還說,願意請旨隨行。」
「皇上……」方到底是震驚了,袁逸禮回長安後他們甚至還不曾見過,更別提說上幾句話,他竟已早早替她跟燕歡打好了招呼。燕歡松了手,負手背過身去,琉璃燈散著旖旎光輝,將她們二人的身影照得彎彎裊裊。她搖頭嘆息道︰「你既已將話說得那樣冠冕堂皇,朕沒有拒絕的理由。」
方心中一喜,忙提著裙擺繞至她面前,跪下道︰「謝皇上!」
她的目光凝著她,話語清淺︰「朕會應你,還有一個原因。只因你說蘇昀之于你就如同曦兒之于朕。兒。」她彎腰將方扶起來,深邃眼眸中似沁著幽黯的光,「朕縱然很希望兩國停戰,但也希望你能活著回來,朕這一生,朋友不多。那時候有曦兒,如今,朕早已失去她。」
她的話說得方難過至極,韋如曦分明還好好地在她身邊,可她們之間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她能當韋如曦是姐妹,韋如曦看她……卻是夫君,而她卻無法說破。
燕歡頹唐笑道︰「你別在看著朕,朕記得你曾對朕說,像朕這樣的人不需要朋友。」
「皇上……」方的眼楮里起了迷霧,哽咽道,「您也說人是會變的,臣妾現在覺得那時候的話說錯了,每個人都應該有朋友。」
「是嗎?」她的眸子亮了。
方認真地點頭︰「您若不嫌棄,臣妾願做您的朋友。」
她含笑望著她,和緩笑道︰「朕……很高興。」
方也笑了,她下定了決心,等滄州回來,就告訴燕歡一切,關于她和燕修的一切。她再也不想隱瞞了,既是朋友,那便坦坦蕩蕩。
這一夜,再沒有叫任何宮人入內伺候,二人並排坐在床上聊天。
燕歡說她冊封方是因為前一天晚上方跟她說的那些話,原本選秀就是她不願的,是太後非要逼著她選,她胡亂選一通,把一些看著不順眼的都選了,方自然也不能幸免。
方想著選秀當日,她與容止若都落選,而方當選時全場震驚的情形,有誰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
還有那些為了聖寵爭得頭破血流的人,她們真是可憐,你死我活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若是我哥還活著,他一定會喜歡你。」
燕歡突然這樣說了一句。
方有些吃驚,見她自顧笑著低下頭去︰「可惜世界再變,也回不到過去。」
方的神色有些黯淡,已過了子時,她淺聲道︰「時候不早了,皇上休息吧。」
她「唔」一聲︰「好多年沒有這樣暢懷過了,我還記得那時候和曦兒在金陵時,我們也像現在這樣,坐在一張床上聊天。想不到此生竟還有這樣的機會。」
「以後也還會有的。」
「我知道。」燕歡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淡了,話語也沉下去,「朕允你去滄州是希望蘇昀能听你的話,倘若不能,逸禮會找機會除掉她。」
氣氛在瞬間微斂,方猛地又想起那慘死在天牢的瀲光。蘇昀若真的背叛大梁,燕歡絕不會容忍她活著,可方卻不能告訴她,那一個根本就不是蘇昀,是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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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方與袁逸禮秘密前往滄州,為了加快速度,二人並未帶隨行侍衛。
燕歡一路送他們出城,臨別時,袁逸禮被遠遠地遣開。
和風拂過臉龐,吹亂了幾縷發絲,燕歡抬手替她攏至耳後。
遠處的袁逸禮瞧見次情形,緊蹙了眉頭背過身去。燕歡恰巧越過方的肩膀瞧見,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方轉身看了一眼,低聲問︰「皇上笑什麼?」
「沒什麼。」她低低咳嗽一聲,隨即正了色道,「朕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見她的臉上無笑,方也嚴肅起來,點點頭道︰「皇上請說。」
燕歡輕闔了眼眸,片刻才睜開,眼底的混沌已然消失不見,話語也平靜無波瀾︰「朕的事你不準告訴任何人,包括袁將軍。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守口如瓶,把朕的秘密爛在肚子里。」
方細細瞧著她,她波瀾不驚的傾世容顏下微微閃過的一絲顫抖仍是被她捕捉到,可她卻明白燕歡的決定。她已早早做出了選擇,和袁將軍是君臣,他們此生再無可能,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傷悲。更何況,袁將軍如今已有妻室。
方鄭重地點頭︰「臣妾謹記。」
燕歡又笑了,牽住她的手走向袁逸禮,將她的手交至袁逸禮手中,含笑道︰「朕把她交給你了,定要給朕毫發無損地帶回來。」
袁逸禮的目光復雜,仍是低頭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