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眼底的震驚一點點溢出來,指尖再也承受不住那張面具的分量,略一松,面具便重重落在地上。舒殢獍顫抖地撫上他的臉,那個真實,不是夢,真的是燕修!
強忍住的眼淚倏地滾下來,他望著她的瞳眸里浮起一抹疼惜,指月復觸及她的臉頰,緩緩拭去她眼角的淚,低語道︰「兒,是我。」
她知是他,可是,為什麼?
指尖顫抖得厲害,眼淚卻是怎麼也止不住,她怔怔看著他,哽咽道︰「瀲光說你們遭到了禁衛軍的截殺,她還說看著你的尸身被他們帶走。袁大人也說皇上把你葬後想要引出幕後之人,瀲光還為此喪了命……」
他握住她發抖的削肩,掌心下的溫暖卻怎麼也安撫不了她緊張的心,他略蹙了眉開口︰「那不是我,華年成在擾亂禁衛軍的進攻時便已趁機將我轉走。嬖」
不必他點名,方亦是已明白死的那一個一定是他的替身。她恍然低頭,目光落在地上的面具上,喃喃問︰「你聯合西楚攻打了我們大梁?」
燕修的眸色略沉,顯然不願同她說這個話題,他握住了她的手,淺聲道︰「兒,跟我走。」他轉了身,她卻驀地推開他的手。
「兒?朗」
「我不去西楚!」她不會離開這里,她對軒轅承叡向來就沒有好感!
燕修嘆息一聲,哄勸著她︰「我們先離開這里再說。」
他再次拉住了她劇烈顫抖著的手,她瞧見他身上的血跡,又想起身後一地的梁兵尸身,到底不再掙扎,任由他拉著離開。她差他一步搖搖晃晃跟在後頭,眸華落在他的身上,身著鎧甲的他看起來是那樣挺拔,風吹來,他的身上再聞不到淡淡而熟悉的藥香,盡是刺鼻濃郁的血腥氣。方的內心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泛了起來……
————
大梁長安。
錢成海接過信件才要入內,卻聞得身後侍衛道︰「錢公公,袁大人說,請您務必先看了此信再進去給皇上。」
錢成海吃驚地回頭看著侍衛,他是內官,照理說是不便查看軍機的。待回過神來,他才月兌口問︰「是袁大人說的?不是袁將軍?」
侍衛臉色沉重地點頭。
錢成海的心頭一跳,忙點頭打開了信件。
一炷香後,御書房的門被推開,錢成海悄聲入內。燕歡手執朱砂筆正在批閱奏折,錢成海一直行至御案前,才低聲道︰「皇上,滄州來信。」
燕歡的眸華一抬,忙擱下了手中的筆,伸手道︰「呈上來!」
錢成海遲疑了下,卻未再上前,握在手中的信件被他用力拽著,他深吸了口氣才道︰「我軍打敗,滄州……已失守……」
「什麼?」燕歡的臉色大變,此刻什麼也不顧,徑直繞過御案走到下面,一把奪過錢成海手中的信件。
「皇上……」錢成海本想攔著,卻被她擋開了手。燕歡利落地讀著信上的內容,華美臉龐一點一點失盡了血色,信上說袁逸軒叛變,臨陣指揮親信倒戈助楚,致使梁兵大敗,滄州失守。
她惶惶往後退了數步,指尖一顫,信紙飄然落在地上。
「皇上!」錢成海疾步上前扶住了她,她的目光呆滯,喃喃道︰「不會的……袁將軍不會叛變……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錢成海的臉色亦是蒼白,沉聲道︰「是袁大人親筆書信,他不會騙皇上!」
燕歡的眼底閃著光,她一把拉住錢成海的手臂,咬牙問︰「那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你告訴朕,為什麼?」
錢成海一愣,他愴然搖頭︰「奴才不知道,只是袁大人還說……」
「說什麼?」燕歡撐大了眼楮問他。
錢成海看了一眼地上的信紙,滿滿兩頁的信紙,燕歡根本就未看到以後。他將聲音壓低,開口道︰「袁大人說開戰時貴妃娘娘不顧阻攔獨自去了戰場,她說一定能說服袁將軍回心轉意,可直到戰事結束也沒見貴妃娘娘回去。娘娘她……失蹤了。」
燕歡一愣,隨即忙彎腰撿起了信紙急速又看一遍,她的臉色越發蒼白。袁逸軒為何叛變,信中只字未提,燕歡卻從字里行間看出來,袁逸禮一定已知曉,但怕別人窺見他不敢在信中提及。燕歡的手猛地收緊,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卻仍是一字一句道︰「朕要御駕親征!」
————
光啟六年三月初,大梁與西楚一站大敗。
將軍袁逸軒叛變投靠西楚,副將錢廣延被提為護國將軍,與禮部尚書袁逸禮一並退守越州。
越州軍營中,袁逸禮披著外衣坐在榻邊已看了面前的地圖一個時辰。他修長的手指敲打在地圖上,蹙眉沉思,西楚在滄州一役中大獲全勝,卻突然停下了進攻,無端觀望起來,這讓袁逸禮很疑惑。
「軒轅承叡不該在我軍失了主將,來不及整頓時趁機進宮一舉殲滅嗎?他又為何停下了腳步?」這個問題已困擾他多時,但他始終想不明白!
錢將軍皺著眉頭,他也想不通。
二人又在帳內坐了很久,錢將軍終于忍不住站起身道︰「今日先這樣,袁大人休息吧,我去和將軍們再探討探討。」
他說著,轉身便要走,袁逸禮卻叫住他︰「錢將軍。」
錢將軍止步回頭︰「袁大人還有事?」
袁逸禮的臉色蒼白,嘲諷道︰「我大哥和將軍共事多年,與他為敵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知道營中很多人都對他很失望,也對我頗有微詞。」
錢將軍鄭重地回過身來,開口道︰「錢某跟著袁將軍已有八年,將軍的為人我很清楚,與他為敵是我從未想過的事,現下想來也還跟做夢一樣。我不理解將軍的選擇,但卻一定會死守越州。至于別人的話,大人大可不必理會,皇上信大人,錢某也會信你。」
袁逸禮略一笑,目光落在面前地圖上,低聲問︰「貴妃娘娘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錢將軍嘆了口氣,道,「也許娘娘已經……」
「不會的。」袁逸禮打斷他的話,徑直道,「派人繼續找。」錢將軍點點頭退出去,恰逢軍醫端著藥進來,袁逸禮看也不看一眼,徑直端過藥盞便仰頭喝盡。若不是一身的傷未好,他恨不得親自去找她!
軍醫坐下來替他把脈,袁逸禮順了口氣正欲說話,忽而聞得帳外有人說話的聲音。很快,那士兵被放行入內,快步上前道︰「大人,派去找貴妃娘娘的人回來稟報說,先前被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全部被射殺在滄州以西十多里的林子里!」
「什麼?」袁逸禮的臉色大變,忙收手望著面前之人,月兌口道,「西楚怎會有人在離開城樓那麼遠的地方?」
士兵低頭道︰「去的人回來說,是西楚的仇將軍。現場有仇將軍的面具,還有遺落下的弓箭,地上有血跡,似乎是受了傷。哦,對了,他們還發現了這個。」士兵伸手將匕首抵上,袁逸禮的眸子一緊,伸手將匕首緊緊地握在掌心里,這是他給她防身用的!
「在哪里發現的?」袁逸禮激動地站了起來,軍醫忙扶住他,他直逼向士兵,「到底在哪里發現的?」
士兵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只好道︰「大人,就算貴妃娘娘去過那里,也早不在了。」
一句話,將袁逸禮心中唯一的希望也澆滅。
士兵已退出去,軍醫扶他坐下,再次給他把脈。他怔怔坐著,忽而猛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會出現在那片林子里,證明她至少沒有死在沙場上,這也是好消息,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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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麼好消息!」軒轅承叡一臉怒意,狠狠地踢了眼前的探子一腳。
探子吃痛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跪在他的腳下。
蘇昀的笑聲傳來,她從帳外入內,行至軒轅承叡身側道︰「人沒找到至少說明不是落在了東梁人的手里,難道不算好消息嗎?」
軒轅承叡回眸看了她一眼,臉上的怒氣散了些,眸子里映著笑,伸手攬住她的腰身,道︰「果真有道理。」
地上的探子听得冷汗涔涔,他說的同太子妃說的難道不是一個意思嗎?
又有人自外頭進來,軒轅承叡抬眸睨了眼,才沖地上的探子道︰「退下。」
探子如釋重負出去了,蘇昀已笑著朝來人道︰「仇將軍怎有空過來?」
仇定站在門口,開口道︰「末將已派人去查探王爺下落,還望殿下……」
軒轅承叡徑自打斷他的話,道︰「仇將軍難道不知雖然我們已攻下滄州,可滄州周邊仍有眾多東梁散兵,你派人出去不怕有去無回嗎?」
仇定答得從容︰「那也是必須要去的,袁將軍也希望殿下這段時間能按兵不動,直至我們找到王爺。」
軒轅承叡哧的一笑,轉身行至榻邊坐下,開口道︰「袁將軍都已經叛變了,眼下倒是想得個師出有名了?」
仇定的眸子略緊,低沉道︰「殿下別忘了和王爺的約定,當初若是沒有王爺相助,殿下也沒有那麼容易奪回大權!」
軒轅承叡墨色的眸瞳里略有不悅,他笑一笑道︰「仇將軍是在提醒孤,還是在威脅孤?」
仇定握著佩劍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蘇昀依偎在軒轅承叡身側,不解地問︰「既然當初說得好好的,他去戰場干什麼?」
軒轅承叡略一怔,隨即淡淡道︰「餓了,陪孤去吃點東西。」他說著,拉著蘇昀出了帳子。
「去吃什麼?」她抬眸問他。
他側目低下頭,暖暖氣息噴灑在她的耳際︰「孤想吃你!」
「討厭!」她的小臉一紅,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身上,他抬手揉了揉,似是遺憾道︰「可惜剛才在帳子里不方便,現下只要去吃點食物蓄力了。」
蘇昀哼一聲,突然又想起一事︰「你還沒告訴我當初要我把東梁的貴妃帶來干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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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軒轅承叡會安排好人將你帶出軍營。」燕修的眸華輕柔,半帶寵溺半夾笑意看著她。
方的眼底掩飾不住的吃驚,原來不是軒轅承叡要帶走她,原來是燕修!
她屏住呼吸問︰「阿昀……你們把阿昀怎麼了?」若是燕修要帶走她,蘇昀又何苦叫人打傷袁逸禮!
燕修好看的眉頭微蹙,他卻是搖頭道︰「我不曾見過蘇昀。」
不曾……他說不曾……方的臉上無笑,那一刻她竟不知是不是該信他的話。不過還有一事她也便清楚了,袁逸軒與燕修合作,所以才怕袁逸禮尾隨她出城破壞燕修要帶走她的事。因為不成功,所以才有了後來西楚的人夜入大梁軍營之事,袁逸軒沒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沒回營帳,而是在城樓上站了一夜。
天色漸漸暗沉,陽光已收盡,夜露深重,方不自覺地抱緊了雙臂。燕修伸手將她拉入懷中,她卻掙扎著推開他,哽咽道︰「你既還活著,為何就不告訴我?」
他的眼底浮起了訝異,月兌口道︰「我特意派人送了你落在白馬寺的新衣給你,難道你沒有收到嗎?」
新衣?
方的心口一震,猛地回想起來了。過年時,她確實收到過他多年前送她的新衣裳,恰逢先前袁逸禮把燕修的畫像藏起來給她看,她便順理成章地以為衣裳也是袁逸禮送的。
竟是燕修嗎?
她的指尖冰涼,似是徐徐想清楚了,是她糊涂了,皇上即便要查去白馬寺,查的也是燕修的西廂小院,而那件衣裳卻是在她之前的廂房里,袁逸禮即便是見了,又怎知就是她的東西?
眼淚不自覺地滾落下來,原來他一早便給過她信息,告訴她他還活著,竟是她沒有參透!
肩膀上一重,方猛地回神,見是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她才抬了手,卻被他按住,聞得他低聲道︰「夜里天寒,不要病了。」
他同她說話,仍是那個溫柔的燕修,卻又是他,教唆袁逸軒背叛了皇上,背叛了大梁。
「怎又哭了?」他嘆息著替她拭去眼淚,她卻悄然躲開,他空垂著手,蹙眉道,「兒?」方只覺得胸口難受得緊,哽咽地問他︰「你和軒轅承叡合作,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短滯一怔,卻沒有隱瞞︰「四年前。」
四年前是怎樣的局面方已無需去想,心口像是瞬間裂開一道傷,鮮血已汩汩而出,她含淚望向他,顫聲開口︰「所以那一次,你根本就不是被西楚的人擄去,你是自願的?為了……要見袁將軍?」
要袁將軍揮軍倒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必定是要經過嚴密的謀劃,而燕修能見到袁將軍的機會並不多,就算見了,袁將軍也必須裝出一副對他恨之入骨的樣子。而滄州那一次,燕修病重便有了一個留下的好理由,袁逸軒為了大梁顏面不會傷害燕修,便給了袁逸軒一個「容忍」燕修的理由。
「昌王和軒轅承叡勾結也是你們一早就計劃好的,其實根本就是為了引昌王上鉤。」
「昌王不過是你們的一只代罪羔羊,為的就是要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如此你們才好放開手去做事。」
「所以,西楚的人對你動刑根本也是假的,不過是你的一場苦肉計。」
她一字一句說著,沒有疑問,所有的猜測都已萬分肯定。燕修的眼底略有驚訝,他卻沒有否認。
方的心漸漸地痛了︰「你在昌國還除掉了元白,那一次滄州之行真是收獲頗多!」
「兒。」燕修的心口一緊,驀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逃,語氣中帶著自嘲的笑︰「你知不知道,就是那一次,我把阿昀推向了軒轅承叡,直至後來她被軒轅承叡強行帶走,我也什麼都沒有做成!我一直說會想辦法留下她留下她,可是終究什麼都沒有做好!」
她的嘴角噙著笑,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燕修心疼地抱住她,低語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去滄州。」她的到來是一個意外,打亂他所有的計劃,他沒有辦法,只能將計就計。他是要同她解釋的,只是沒想到他尚未來得及解釋,聰明如她,已全部猜中。
她伏在他的懷中,再聞不到他身上熟悉的藥香,臉頰貼著冰涼鎧甲,心也似漸漸地冰冷下去。
袁逸禮總說燕修也不是無害之人,她從來都是不信的,他在她心里是那樣出塵那樣善良,他不食人間煙火,他在她心中是謫仙。
她從不曾想過,他也如此精于算計,這一樁樁一件件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連燕歡最信任的袁逸軒也被他策反了!她卻總擔心他受到傷害,想方設法想要保護他,如今看來,他又哪里真的需要她保護了?
呵——
忍不住淡淡地笑出聲來。
那小聲里自嘲中帶著淡漠,燕修的話語里藏著一絲慌亂,擁住她瑟瑟發抖的身軀道︰「兒,你听我說……」
她仿若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徑直打斷他喃喃地道︰「猶記得那年在白馬寺西廂小院,我問你有想要的東西嗎。你說有,我問你想要什麼,可你不肯說。」
他沉了臉色,果真聞得她問︰「你想要的,是皇位吧?」
他抱著她的手臂驟然僵滯,方頓感心尖爬上一抹涼意。原來所有的事都已早早露了痕跡,是她太笨沒有去發現罷了。
她卻還可笑地說要和他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造個小房子,在院子里搭一個紫藤花架,他們一起在下面看書下棋。
還記得他是怎麼回答她的嗎?
他只問她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方又笑了,這只是她想要的生活,卻不是他的!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安逸安分的活著,一直都是皇位!
他不必寡淡地逃離血腥的爾虞我詐,權謀手段,一直都被玩轉在他的掌心之中!
忍住心頭的痛,她用力推開他,嘶啞著嗓音道︰「我要回去!」
他的心中鈍痛,急急跟著她站了起來,話語中隱隱夾雜著幾分怒意︰「回哪里去?回他的身邊嗎?」
他?燕歡嗎?
方咬牙回頭,含淚道︰「你怎能教唆袁將軍背叛皇上!」
對燕歡來說,十場敗仗也抵不上袁逸軒的背叛傷她來得深!她是那樣愛袁逸軒,無條件地信任,祝福他的婚姻,只因沒了燕歡,她還希望袁逸軒能有自己正常的生活。可那樣一個讓深愛如斯的男子卻選擇了背叛她,方不知道她在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如何心痛!
燕修的臉色灰白,開口道︰「我沒有教唆他,我只說告訴了他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
「是太後和皇上設計犧牲了瑩玉公主來陷害我母妃!」
「你胡說!」方握緊了雙拳吼道。
公主根本就沒死,死的是皇太孫!
他又言︰「你也該記得,錦瑟瘋癲之前原先是想同我說什麼,她定是有了證明我母妃是清白的證據!」
「錦瑟知道的根本就不是那件事!」方的臉色煞白,錦瑟知道的,不過是燕淇已死的事!
燕修吃驚地看著她,卻聞得她問︰「那你告訴我,當年你為何突然從圍場上離開?」燕歡說沒有人能證明他之後的行蹤,方曾一直不敢想的,可如今……她卻不得不這樣想了。
燕修驚訝而惶恐地凝視著面前女子,她的眸子赤色,直直地盯住他,眼底滿滿的全是不信任。他的臉色蒼白了幾分,微啟了薄唇問她︰「你疑心我?」
那麼多人說是他射殺了公主他從不曾解釋過,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連她也是這樣看他的。
他不回答,又是這樣模稜兩可的一句問話,方眼見他眼底蘊藏的狂風暴雨,知道他在她面前隱忍得辛苦,如今也不想逼他,笑一笑轉身離去。
「兒!」他急速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身,堅定而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要回去,回長安去!」
這一趟滄州她本不該來!
她把燕歡的勸說當成了耳邊風!如今弄得傷痕累累地回去!握住她肩膀的手顫抖著松了開去,她的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皇上已將當年之事告訴她的信息。燕修的臉色越發難看,皇上竟已這般信任她,將當年之事告之,否則她又如何會知曉他從圍場上離去的事?
他沒有再往前,艱澀地開口問︰「你愛上他了嗎?」
她多想告訴他,她方這輩子除了他燕修,從不曾愛過第二個人。可如今,這一切還有意思嗎?
他算計了這麼多,利用過那麼多人,那他算計過她嗎?
她不敢問。
眼前冒著陣陣黑,她說不出話來,一步一步往前,卻是再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看著她離開,他的步子像是被釘在了地上,痛得他一步都動不了。冷風掀過蔥郁繁茂的林子,眼前的身影突然緩緩倒下去,輕飄飄宛若一片薄紙。
燕修大驚,疾步沖過去接住她癱軟倒下的身軀,他視若珍寶緊緊抱在懷中,搖晃著叫她︰「兒!兒!」
————
大梁皇宮。
珠簾劇烈搖晃,太後華貴的身影已闖入內室,玉策見此忙上前行禮,太後未看她,徑直上前道︰「胡鬧!皇上乃萬聖至尊,怎可御駕去戰場!此事哀家絕不同意!」
燕歡起身道︰「朕是皇帝,此事不必母後操心,朕有分寸。」
「皇上真的有分寸嗎?哀家是皇上的母後,難道還不知道你要去越州作何?」太後的臉色鐵青,話語指戳燕歡心口,「就算袁逸軒叛變了又如何?我大梁難道只有他一人會領兵打仗嗎?皇上只需召集各地兵力,還怕西楚嗎?照哀家來看,皇上還是先把袁家的人都拿下才是!」
燕歡的臉色慘白,卻冷冷開口道︰「袁家的事還望母後日後休要再提。袁老是朕的老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再說袁將軍的事也許另有隱情,朕會親自查清楚。朕還要去御書房,母後請回吧。」
語畢,燕歡再不看她,徑直出去。
「皇上!皇上!」太後氣憤地摔了桌上的杯盞。
燕歡聞得背後傳來的聲音微微一滯,她隨即仍是大步出了紫宸殿。御駕早已備好,錢成海彎腰扶她上去,才行了一段路,便聞得容芷若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皇上!」
燕歡挑起了轎簾,見容芷若小跑著過來,她命人落轎,起身出去。容芷若美麗的臉龐似染了霜華,雙眼紅紅地問︰「我听姑媽說您要御駕親征,是真的嗎?」
礙于燕歡的身份,太後很多話在容芷若面前不會說,自然有時候也不會帶容芷若去紫宸殿。
燕歡笑一笑,道︰「傻丫頭,哭什麼,朕有千軍萬馬,難道還保護不了朕嗎?」
「可袁將軍吃了敗仗……」她的聲音里透著擔憂。
為防民心大亂,袁逸軒叛變的消息還一直壓制著。
燕歡的神色微僵,隨即道︰「那只是一時的,行軍打仗,偶爾失敗一次是在所難免的,又不是什麼大事。朕不再長安的日子,就請你好好照顧母後。」
容芷若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道︰「大哥和二哥都去雲州了,眼下連表哥也要走了,可不可以……不要走?」
聞得她說容止銘和容止錦,燕歡略垂下眼瞼,嘆息一聲道︰「不是小孩子了,怎說這樣不懂事的話?朕還有要緊事去御書房,你先回去吧。」她轉了身,走了幾步,似又想起什麼,轉身道,「哦,還有一件事。」
她定定看著她︰「您說。」
燕歡的目光朝遠處的紫宸殿看了一眼,低語道︰「朕不在的時候,曦妃的事拜托你幫忙看著一些。」容芷若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聞得燕歡又道,「像婉昭容流產那種事,朕不想再看到了。」
容芷若一怔,眼前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已悄然上了御駕。容芷若的臉色難看,心頭更是震驚,韋如曦又沒有懷孕,皇上怎就無端端地拿楚姜婉流產一事出來說事?莫不是……
容芷若的眼楮猛地撐大,那件事皇上知曉是她做的?皇上沒有揭發她,縱容了她,所以把韋如曦拜托給她是因為信任嗎?容芷若灰白的臉頰徐徐又見了笑意,她只知道害楚姜婉流產的事若讓太後知曉,她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皇上既然知道還幫她隱瞞,那她這一次幫幫韋如曦又有何難?
————
西楚軍營。
侍女才給蘇昀盤了頭,她在鏡中照了照,皺眉道︰「不行不行,這頭盤得也太沒水平了,我不喜歡!」
侍女忙道︰「那奴婢重新給您梳一個!」
蘇昀自顧都拆了,滿頭青絲都直披在身後,她開口道︰「別梳了,這樣吧。」
侍女驚愕道︰「娘娘,可使不得,哪有人披頭散發出去見人的?」
「為什麼不能?」她直直反問。
侍女一噎,好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蘇昀卻突然又問︰「真的不能這樣?」
侍女忙點頭。
蘇昀卻歪著頭道︰「可我怎麼覺得我以前老干這種事呢?」
侍女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忙慌張地搖頭︰「沒……沒有的事,啊,太子殿下!」侍女哆嗦地朝來人行禮。
軒轅承叡大步進來,橫了侍女一眼,才笑著道︰「孤正心煩著,老遠就听見你梳個頭還這不行那不行的,女人就是麻煩!」
她哼一聲,不以為然道︰「那我不梳了還不行嗎?干嘛說披著不行,長發飄飄的不好嗎?」
他促狹一笑︰「長發飄飄的是鬼。」
「你才是鬼!」沒好氣地將梳子丟過去,他利落地接住,半似委屈道︰「就是鬼孤也娶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要是虧,也是孤虧。」
蘇昀翻了個白眼直接轉身背對著他,道︰「不必去應付東梁那一群人?」
軒轅承叡笑著走上前,伸手握住她柔順的烏發,彎腰置于鼻息間嗅了嗅,順便握著梳子替她梳頭,一面道︰「東梁各個封地的王爺也出兵了,這樣一來,東梁的兵力可比孤多了兩倍,孤心里頭煩著。」
蘇昀回頭瞪了他一眼,道︰「你煩什麼,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壓根兒就沒煩!」「哦?」他的眉梢一挑,笑著問,「那你倒是說說。」
蘇昀干脆轉身正對著他道︰「即便兵力比你多又如何?東梁有幾個王爺,人家的軍隊就有幾條心。可我們不一樣,一支軍隊,一條心,沒有那麼多安全隱患。」
「嘖。」他的長眉揚起,滿意地看著面前的女子,低頭在她額頭輕啄一口,笑道,「孤的昀兒果然深得孤的心,就連孤未說出口的話都能剽竊得一模一樣。」
「無聊!」她懶得理他,推開他便要出去。
他卻拉住她道︰「把頭發梳了再出去。」
「就不能這樣出去嗎?」
「不能,給孤留點面子。」他眯著眼楮笑哄著。
侍女重新進來了,軒轅承叡行至門口突然頓了一下,目光斜視看向侍女,低沉了聲音道︰「再讓孤听見太子妃說什麼以前以前,你就該好好想想如何在人頭落地後還能保住性命!」
侍女只覺得脊背上一陣涼意飄過,忙慌慌張張地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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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似乎听到了雨聲。
方漸漸蘇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山洞里,洞中點著火,外頭一片漆黑,又是一個夜晚。
雨點的聲音清晰無比,方側目,見燕修坐在地上,他身上的鎧甲月兌下擱在一側,他解開了褻衣,低頭似在看什麼。
她吃力地撐起身子,他听到動靜轉過身來,下意識地拉緊了衣衫過來。
「醒了!」他的眼底分明是有笑意,俯身將她扶起來,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她沒有掙扎,乖戾得有些不像話。
這個懷抱是她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緩緩抬眸看著他清瘦的俊顏,低語道︰「你知道嗎?瀲光入獄後,刑部的人對她動刑,為防止她自盡,挑斷她的手筋,拔光了她的牙齒,她實在忍受不住,求我殺了她。我把我的金戒指留給了她,她吞金死了。其實我也殺過人,我的雙手也不干淨。」
他沉痛道︰「兒,你不要這樣!」
「我怎麼樣?」她的目光清和,就這樣淡淡地望著他。
他一時間語塞。
她又道︰「我不過是說出了一個事實而已,難道你還怕听見一個事實嗎?」
他不是怕,她昏迷的這三日他既期待她快些醒來,又很怕面對她,她的每一句話都似利刃一刀一刀刺得他的身上心口。他卻仍然舍不得放手,舍不得讓她去燕淇的身邊!他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臉,輕聲道︰「兒,留在我的身邊,你想去哪里,我都會帶你去。」
她的心中動容,手掌緩緩地撫上他的心口,她挑開了褻衣,他的心口處有一道新生的傷疤,卻不是受傷所致,只因她認得上頭縫合的針法。方的手驀然一顫,眼淚瞬間漫出來,她的話語悲傷︰「就連軒轅承叡帶走阿昀也是你事先算計好的?」
原來不管怎麼樣蘇昀都會被帶走,因為蘇昀曾說過能醫好他的病!
現在,他終于如願以償了!
滾燙的眼淚快速在臉頰滑過,她的指月復輕緩摩挲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其實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心里。」
他一怔,隨即清弱地笑了。
她卻又道,「只可惜我再也去不了了,因為你的心已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