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麼熟悉的一張臉,為什麼此時此刻,他微笑著出現在燈光之下,溫采卻只覺得無比陌生?
她呆呆地看著他一步步走進,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他的名字,很希望他其實是來拯救自己,將她帶出這幕令人作嘔的戲碼,可是他的目光,卻直直的越過她,投向了她身後的位置。
溫庭玉一步步走近,最後與溫采並肩,先是看了看容光呆滯地溫采,隨即才向宋席遠伸出手︰「世佷,我知道你最近不在國內,能趕回來,已經是給足溫伯伯面子了。」
宋席遠淡笑著轉身,從身後的人手中接過一個禮盒︰「祝溫伯伯年年有今日。」
「太客氣了。」溫庭玉接過禮物,轉手遞給身後的人,隨後,指著身邊的溫采,對宋席遠道,「這是小女,溫采。駔」
宋席遠這才將目光投在溫采臉上,謙和溫潤的目光,沒有半分的不妥,卻禮貌得只讓人覺得陌生︰「原來這就是那顆遺落的明珠。溫小姐,幸會。」
溫采望著他,竟呆呆地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手。
她指尖罕見地一片冰涼,他的手心,卻依舊溫暖如當初蟺。
身後,蘇霆粵眸光凜冽,冷眼看著二人的舉動,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溫庭玉眼見著溫采只是呆呆地看著宋席遠,便道︰「煩請世佷代為照顧小女片刻。」
「榮幸之至。」宋席遠淡淡道。
溫庭玉轉身重新走上先前的台子,對著話筒重新開口︰「各位,小女初回溫家,再加上今天身體不太舒服,要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大家見諒。請大家隨意。」
宋席遠伸手從侍者盤中端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溫采,溫采呆呆接過來,卻依舊眼睜睜地看著他。
宋席遠喝了一口酒,便笑了起來︰「看來溫小姐果真是不舒服麼?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溫采覺得有些暈眩。
這樣的沖擊,一波接一波,實在是有些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可此時此刻,她滿心滿腦所想的,卻都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什麼溫家私生女、大小姐的身份,她根本不在乎,所以連理會的心思都沒有。
可是這個男人……
「你是不是宋席遠?」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問出了口。
話一出口他就笑了,而她立刻就後悔了。
哪怕心里再期盼、祈禱這只是一場玩笑,可是他就這樣真切地站在她面前,無論是名字、模樣,甚至是身上的氣息,都跟她熟悉的那個宋席遠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不是他?
可是他,當初為什麼要騙她?
宋席遠低頭,微微揚眉看著她。
他才離開一周,她的確漂亮了許多,就像是一枚璞玉,被巧工雕琢之後,終究會散發出屬于自己的光芒。只是還是有東西沒有變的,比如面對著這樣的沖擊,他本期待更多,然而此時此刻,卻只是看著她光果的肩頭,有些克制不住地發著抖。
他有些失望地嘆息一聲︰「溫小姐,我是宋席遠,所以呢?」
所以呢?溫采禁不住倒退一步,高跟鞋細長的鞋跟卻踩在裙裾上,一個趔趄,溫采差點摔倒,身後卻適時深處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腰。
蘇霆粵扶穩她的身子,隨後與宋席遠對視一眼,淡笑著開口︰「溫采,這是席耀集團的宋公子,鼎鼎大名的人物,你也該認識認識。敬宋公子一杯吧。」
宋席遠聞言,依舊含笑望著她,溫采身子一抖,許久之後,有些艱難地舉起酒杯。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敬他,旁邊卻忽然有人上前,與宋席遠打起了招呼。
宋席遠轉身應酬那人,隨即,身旁圍起了越來越多的人,溫采眼睜睜看著自己和他之間,被越來越多的陌生人填充,就仿佛他也融入那群人中間,變成了她的陌生人。
她呆呆地看著,仍然回不過神來。
「小采。」
身後再度傳來溫庭玉的聲音,溫采懵懵然回頭,雙眼無神地看著他。
「你跟我來,爸爸有話跟你說。」溫庭玉低聲道,隨即看了看蘇霆粵,「霆粵,你也一起來。」
溫采不想去,一點也不想去,可是她又不想就這樣離去。
宋席遠還在人群中,她還有那麼多事沒搞清楚,她還不想走。
溫庭玉一路往樓上走去,蘇霆粵隨後,再後,才是仍對大廳中的某人戀戀不舍的溫采。
自從旁邊有人來敬他的酒後,他就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溫采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網里,越掙扎,越被緊緊綁縛。
溫庭玉書房之中,一早就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候——溫夫人蘇素和真正的溫家千金溫琳。
溫庭玉帶著蘇霆粵和溫采走進去的時候,蘇素正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臉色蒼白疲憊,淡淡看了溫采一眼,又迅速移開了視線。而十八歲的溫琳則坐在另一側的躺椅上,有些正襟危坐地看著溫采。
溫采對這兩個人的印象,其實都已經很模糊了,尤其是溫琳,她幾乎已經記不起她六年前的樣子。而溫琳看起來也一樣,似乎根本不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家里曾經出現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姐姐」。
溫采並沒有多大興趣面對這一家子,她的心還掛在宋席遠身上,因此當她發現書房里有一扇小窗戶是可以看見大廳時,便站到了那窗戶前,默默追隨著大廳之中,最意氣風發的那個身影。
「小采。」溫庭玉又喊了她一聲,「我希望你搬回家里來住。」
溫采靜靜听了,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我有自己的家。」
無論是以前那個舊別墅,還是如今這座新別墅,都不會有可能成為她的家。
溫庭玉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蘇素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強壓下去之後,仍舊不看溫采。
「小采!你搬回來住,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溫氏,都是最好的。」
溫庭玉一邊說,一邊走到溫采身後,順著她的目光,追尋到宋席遠的身影時,頓時皺了皺眉︰「小采,你跟他認識?」
溫采沒有回答。「離他遠一點。」溫庭玉忽然沉聲道,「不管你和他之間有什麼交集,從今往後,不要再跟他來往。」
溫采空泛的眉目間,終于有了一絲神智,微微轉了頭看他︰「為什麼?」
溫庭玉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席耀集團跟溫氏是最大的競爭對手,宋席遠這個人,也絕對不簡單,爸爸怕你被他利用。」
被他……利用?溫采淡淡地想,自己有什麼值得他利用的?
與此同時,溫庭玉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一般,轉頭看向蘇霆粵︰「霆粵,你有沒有查到什麼?」
蘇霆粵原本正坐在蘇素面前,低聲跟她說著什麼,听見溫庭玉問自己,就抬頭看了溫采一眼,隨後才道︰「宋席遠在美國打理席耀的分公司十年,看似對國內的情形知道不多,但其實他的勢力早就已經悄悄在A市發展,黑白兩道都有他的私幫生意,包括許多娛樂場所,TSE就是他的名下最紅火的一家夜店。」
听到一個自己熟悉的名字,溫采迅速回過神來,有些詫異地看了蘇霆粵一眼。
TSE?就是她初次遇見他的地方,她一直以為他是那里的牛郎,而他也一直告訴她他的確是那里的頭牌。
可實際上,他竟然是那里的幕後老板?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在騙她?甚至還在她叫他換工作時,做足了老板不肯放人的全套戲碼,而實際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編自導自演?
可是為什麼,會選擇來騙她?
溫采想不通。她很想,當面問一下他。
身後,溫庭玉和蘇霆粵又說了什麼,溫采根本不知道,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樓下的宋席遠身上。
「小采!」溫庭玉接連喊了她幾聲,終于使她回過神來。
而正在此時,樓下的宋席遠似乎已經在打算離去,溫采頓時急了,什麼也不顧地就往樓下跑去。
溫庭玉臉色一變,卻沒有追出去。
蘇素卻在此時冷笑起來︰「你看見了?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盤!那丫頭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還指望靠她來挽回聲譽!溫庭玉,你做夢!」
「姑姑。」蘇霆粵伸出手來握住蘇素,「你別太生氣,我下去看看。」
溫采跑下樓,大廳中已經不見了宋席遠的身影,所有賓客再度詫異地看向她,溫采卻毫不在乎,提裙奔向門口。
出了大廳,果然看見宋席遠正站在外面等車。
「宋……」
溫采張口想喊他,聲音卻哽塞在喉頭。
因為她看見他的車被人開了過來,開車的,是一個十分嫵媚的女人。她將車停在宋席遠面前之後,就下了車,走到宋席遠身邊,高興地挽起他的手臂︰「遠,可以走了嗎?」
宋席遠卻在此時回過頭來看溫采,眉目依稀如昨,卻又那樣陌生︰「溫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他的情緒,一如他的行為,讓溫采看不懂。
她全身冰涼,竟然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席遠勾了勾唇角,伸手攬了攬身旁女人的腰︰「走吧。」
那女人頓時大喜,踮起腳尖在宋席遠臉上親了一口,隨後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而宋席遠徑直坐上駕駛座,再沒有看溫采一眼,頭也不回地開車離去。
溫采靜靜地看著他的車子消失在視野之中,良久,忽然無奈地苦笑了兩聲,隨後提著裙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別墅大門。
她現在只想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鬼地方。
自從她進入這里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侵擾著她原本平靜的幸福。
明明在幾個小時前,她還那麼幸福……
象獅山,公路綿延起伏,起初溫采還沒有意識到山路有多難走,直到腳忽然狠狠一崴,隨後,超過十厘米的高跟鞋鞋跟,卡擦一聲斷了。
溫采忍著腳上的劇痛,將另一只鞋也月兌了下來,拎在手里,繼續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山中夜風很大,她穿著果肩的禮服,此刻卻全然察覺不到冷,只是像一個破敗的傀儡,行尸走肉一般地往前走。
身後,一輛凱迪拉克悄無聲息地跟了她半個小時之後,終于上前,搖下了車窗。
「上車。」蘇霆粵看著她,沉聲道。
溫采轉臉看著他,似乎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把他認出來,竟然朝他笑了笑︰「蘇先生。」
蘇霆粵打開車門,她就乖乖坐了進去。
蘇霆粵有些意外她這樣听話,剛剛啟動車子,卻忽然听見她道︰「麻煩你……開快一點。」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溫采卻似乎很累了,緩緩閉上了眼楮。
蘇霆粵不知道,她想他開快一點,只是想快點離開這場噩夢。
離開了這場噩夢,也許,一切就都還是當初的模樣。
***
蘇霆粵將車開到溫采那間小屋子的樓下時,溫采已經睡著了,他悄無聲息地熄了火,打開車窗點起了一支煙。
半個小時過去,溫采依然沒有醒。
他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暈過去了,剛要伸手搖一搖她,溫采的手機卻忽然響了。
她似乎只當自己睡在家里,揉了揉眼楮,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她一下子就笑了︰「萬梨……嗯……好的……我要吃楊枝甘露和炸餃子……我等你。」
掛掉電話,溫采好像才意識到這里是哪里,看著他道︰「謝謝你,蘇總。」
她推開門就下了車,蘇霆粵瞥見她扭傷的腳踝,已經腫的老高,她卻仿佛一點都沒有察覺,下車之後還轉身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蘇霆粵向來冷心冷情,並沒有多說什麼,迅速倒車離去了。
溫采靜靜地在樓下站了片刻,忽然又拿起了電話,打給剛才說要過來的萬梨︰「萬梨,不好意思,我剛剛接到公司電話,有個文件我漏做了,可能要通宵加班,你不要過來了。」
萬梨立刻在電話那頭破口大罵她公司沒人性,溫采笑笑︰「好了,我明天再找你吧。」
掛掉電話,她沒有回那個小房子,因為那早已經不再是她的溫暖小窩。可是她似乎又無處可去,只能拖著傷腳,一瘸一拐,漫無目的地走向未知的地方……
***溫采是被凍醒的,醒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窩了一個晚上。
已經是早上八點過,公園里滿是晨練的老人,經過她時,總會詫異地看她兩眼,卻沒有人來打擾她。
溫采一瘸一拐地走進廁所,對上里面的鏡子時,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她臉上的妝容全都花了,鬼畫符一樣地黑一塊青一塊,而晚禮服也是又髒又皺,鞋子不知所蹤,腳踝腫得老高,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溫采看著看著,卻又笑起來,擰開水龍頭,將臉湊到下面,用力地沖刷。
嘩嘩的水聲中,她听見自己的電話響了一次又一次,卻總也反應不過來那是什麼聲音,直到十幾分鐘後,她關了水龍頭,才終于清醒地意識到,是自己的電話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