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溫采趕到林語沫的學校時，林語沫已經在校門口等著她。
陽光很猛烈，那單薄的女孩也不找個遮陰的地方，就站在日頭之下，低著頭靜靜地等著。
溫采連忙下車，朝她揮了揮手，林語沫這才抬起頭，朝她走來。
溫采見她臉色蒼白，便握了握她的手，沒想到她的手竟然一片冰涼，溫采不由得心驚︰「你不舒服麼？」
林語沫搖搖頭，勉強朝她笑笑︰「沒事，我們走吧。騏」
兩人一起上了出租車，朝李宣定好的私家醫院趕去。
一路上，林語沫都低頭不語，神情恍惚，看得溫采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臨近醫院，她擱在膝蓋上的手開始緊緊絞在一起，溫采看得出，她很緊張娣。
下了車，林語沫連走路的姿勢都是僵硬的，溫采便找到醫院護士，讓她先安排一間房間給林語沫休息，好讓她穩定情緒。
私家醫院的條件很好，單人病房里堪比四星級酒店，要什麼有什麼，窗外是可以與公園相比的綠樹繁花，很適合病人休養。
溫采坐在沙發上用手機上網，查了一些關于墮胎的資料，越看心里越涼，抬起頭時，躺在床上的林語沫依舊是先前的姿勢，呆呆地坐著，眼里一片凝滯，只是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溫采忍不住上前，輕握了她的手︰「你怕麼？」
林語沫回過神來，有些艱難地一笑，搖了搖頭︰「不怎麼怕了，只是……」她伸手按住自己平坦的小月復，有些悲涼地笑笑，「只是有些舍不得……」
頓了片刻，她忽然又開口︰「溫小姐，我昨天回宿舍，才听同學們八卦提起，說您其實是溫氏集團的千金？」
溫采一怔，旋即搖了搖頭︰「都是那些報紙雜志捕風捉影而已。」
林語沫笑笑︰「我看過網上的消息，說是當初你媽媽獨自一個人，還是選擇生下了你，並且將你撫養長大……我真是很佩服她，也很羨慕她……」
溫采在她床邊坐下來，搖頭道︰「你不要羨慕我媽媽，她實在吃了太多苦。」
「可是再苦，她還有一個女兒可以相依啊。」林語沫低下頭，「孩子就是希望，有一個希望在身邊，再難過，應該都能熬過去吧……」
溫采看著她，有些說不出話來，頓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了病房外。
拿出手機，她的指尖在宋席遠的名字上猶豫了片刻，卻又退出，找到前幾天的通話記錄里的一個陌生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溫庭玉的聲音听起來很欣慰︰「小采？」
溫采忽然就有些退縮，一下子就掛斷了電話。
可是剛剛掛斷，還沒回過神，溫庭玉的電話就回撥了過來︰「小采，找爸爸什麼事？」
溫采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你……認識宏亞醫院的人嗎？」
「我跟院長有些交情。」溫庭玉道，「怎麼了？」
既然已經開了口，溫采便不再遲疑，道︰「我有一個朋友懷孕了，她男朋友逼她來這里把孩子打掉，可是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遠走他鄉，從此不再跟那個男人聯絡，又怕那個男人知道了會找她麻煩。能不能——」
「我知道了。」不待溫采說完，溫庭玉就開口，「我可以給院長打個招呼。可是小采，是不是你？」
溫采一怔，隨即才明白過來，連忙道︰「不是不是，真的是我朋友，不信你可以打電話給院長確認。」
「爸爸當然相信你，你說不是爸爸就放心了。」溫庭玉在那邊道，「我會給院長打招呼的，放心吧。」
「嗯……」溫采應了一聲，又有些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問題？」
「那個……」她抿了抿唇，「媽媽賬戶里的錢，我可不可以用一部分？」
其實她並不知道這些年溫庭玉究竟往媽媽賬戶里打了多少錢，可是直覺告訴她應該不會少，用一部分，應該足夠了。
溫庭玉在那邊沉默片刻，才笑了笑︰「傻孩子，那是給你們的生活費，你隨時隨地都可以用。」
「好。」溫采答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什麼時候有空再陪爸爸吃飯？」溫庭玉忽然又開口問道。
溫采遲疑了許久，才道︰「你讓秘書安排好時間，然後通知我吧。」
溫庭玉在那邊就笑了起來︰「好。」
掛掉溫采的電話，溫庭玉立刻便往宏亞醫院的院長室打去了電話。
「老徐，听說今天你們醫院收治了一個女孩，說是要墮胎的，你給我查查叫什麼名字？」雖然溫采已經否認了是她自己，溫庭玉卻還是有些不放心，依舊向院長確認。
「今天只有一個叫林語沫的女孩，唔，是盛輝公司交代下來的人，應該是你那外佷的風流韻事。」
听到不是溫采，溫庭玉的確松了口氣，可是又听到蘇霆粵的名字，他忍不住又微微皺了皺眉。
「怎麼著，老兄？你是想干什麼？」
溫庭玉頓了片刻，終于還是道︰「讓那個女孩出院，隱瞞她未墮胎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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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采收起電話回到病房時，林語沫似乎已經鼓足了勇氣，見她進來，輕聲開口道︰「溫小姐，我準備好了。」
溫采上前掀開她的被子，低聲道︰「不用了，我們走吧。」
「走？」林語沫震驚地看著她。
「對。」溫采道，「你想留下這個孩子，那就留下，但前提是你不能再呆在A市，先去別的地方，再申請護照和簽證，出國去。」
林語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嗎？我真的可以留下這個孩子？是他的意思嗎？」
溫采搖了搖頭︰「不是，你說過可以不讓他知道，不打擾他的生活，你一定要做到，這是你可以留下這個孩子的前提。」
林語沫怔了怔，仿佛終于明白過來︰「溫小姐，你幫我？」
溫采看著她，忽然輕嘆了一聲︰「我是為了你肚子里這個孩子，如果你也是為了他好，就一定要听我的安排。」
離開醫院，溫采先把林語沫安排在了一家酒店，自己趕回以前住的那座小房子去取東西。她從床底下找出媽媽的遺物，很快就找到了一張銀行卡。
溫采帶著銀行卡出門，找了附近的一個自助服務機，將卡放進去，輸入媽媽最慣常用的密碼，果然進去了。
按下查詢余額的鍵之後，溫采的手就呆住了。
她想過這張卡里會有一大筆錢，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多！
她有些費勁地數了數上頭的「0」，隨後又慌忙找出了這張卡的交易明細。
只能查詢最近三個月的，溫采便可以清晰地看到，最近的三個月，每個月都會有兩百萬匯入這個戶頭。
也就是說，這卡里的錢，絕對不是溫庭玉最近才打進去的，而是經年累月，才湊成了這麼一大筆。
可是她和媽媽卻從來沒用過這張卡，所以溫庭玉一直都找不到她們。
所以，他其實一直都沒有不要她們，他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她們。
溫采站在那自助取款機前，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她明明答應過媽媽，不能哭，無論如何都要快樂地生活，可是這一刻，她卻不能克制自己。
媽媽，你看見了嗎？他其實，一直都愛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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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李宣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溫采剛剛把林語沫送上飛向另一個城市的飛機，而她正在回市區的車上。
「溫采，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都辦好了。」溫采低聲回答道，「我馬上就回公司。」
李宣又道︰「那那個女孩呢？」
「她暫時辦理了休學，大概是準備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吧。」
李宣听她聲音低落，忙道︰「那就好。對不起，實在不該讓你去處理這樣的事的。」
「哪里，是我自己要求處理的嘛。」溫采勉強一笑。
李宣笑了笑︰「那你不用回公司了，反正蘇總也出去見客了，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謝謝你。」
溫采掛掉電話，有些無力地看著窗外飛快退後的景色，心里千頭萬緒，理不出一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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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回宋席遠的別墅，而是回到了自己那間小屋。
自從知道這里被溫庭玉買下來，重新裝修過後，她今天還是第一次回來。
此時此刻，她走進這個家，重新打量著家里的每一件新物什，心里滿滿的都是沸騰的情緒。
這些……都是爸爸為她準備的……
她坐在沙發上，對著碩大的電視屏幕，有些呆滯地笑起來。
笑了許久，她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翻出手機，找到之前通話的那個號碼，點開儲存，隨後一點一點地輸入「爸爸」兩個字。
存完過後，她就盯著那兩個字，傻子一樣地笑。
正在這時，握在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她眼睜睜地看著通訊錄里的「爸爸」二字，轉而閃爍在屏幕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過了半天，她才懵懵懂懂地接起電話︰「喂？」
「小采，爸爸今晚的約會臨時改了時間，今晚你有時間出來吃飯嗎？」
溫采抿了抿唇，似乎在思量什麼。
「小采？」溫庭玉以為她听不到，又喊了她一聲。
溫采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又答應了一聲，頓了許久，才低低地喊了一聲︰「爸爸……」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驀然一滯，又過了許久，才響起溫庭玉有些短促的笑聲︰「哎，我听到，听到……」
溫采似乎想象得出他此時的樣子，也笑了起來︰「你今天晚上，來我這邊，我做飯給你吃吧？」
「好。」溫庭玉幾乎立刻就答應出聲，隨後又道，「我馬上就過來。」
溫采掛掉電話，吸了吸鼻子，撫過眼眶上的微濕，便匆匆拿了錢包，重新出門去買菜。
菜市場就在小區的不遠處，她覺得自己速度已經很快，可是回來的時候，溫庭玉的車已經停在了樓下。
溫采連忙跑上樓，溫庭玉果然正站在她家門前等著，見了她，微微一笑︰「小采。」
「爸爸！」溫采連忙上前，「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溫庭玉眼中的笑意就彌漫開來︰「正在下班的路上，剛好離這里不遠。」
溫采連忙打開門讓他進去，又道︰「那你先坐著看會兒電視，很快飯就好。」
她放下菜就去開電視，卻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開關。
溫采有些尷尬地笑起來︰「我還沒用過……」
溫庭玉月兌下西裝外套，道︰「我也不知道這電視的開關在哪里，那就不要看了，爸爸給你打下手。」
溫采眼見他挽起襯衫袖子，便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哎！」
父女倆一起走進狹窄的廚房，溫采把買來的排骨放進水里焯，溫庭玉就幫她洗菜。
溫采見他手勢熟練，覺得有些驚奇︰「爸爸，你會做飯呀？」
「嗯。」溫庭玉低應了一聲，「以前和你媽媽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是自己做飯。」
溫采听得有些怔忡︰「和媽媽住在一起？」
溫庭玉看著她，輕笑一聲︰「那時候還沒有你。」
溫采仍然覺得詫異。溫家從來都是A市的名門大戶，爸爸從來都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少爺，怎麼會和媽媽一起住過？
「你媽媽大概沒有跟你講過。」溫庭玉將洗好的苦瓜放到菜板上，熟練地切成絲，「當初，我們從家里私奔出來，在外面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
溫采听得目瞪口呆。媽媽的確沒有給她講過這些，她一直以為爸爸和媽媽只是很普通的相愛，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轟轟烈烈地私奔過。
「後來呢？」溫采道。
「後來啊，彼此都年輕氣盛，總是吵架，無休無止……」溫庭玉微微輕嘆了一聲，「然後就分開了。可我並不知道，那時候你媽媽肚子里已經有了你。」
溫采抿了抿唇。她記憶中媽媽總是溫和的模樣，便有些無法想象爸爸形容的年輕氣盛，是什麼樣子。
「那……你們都沒有再回頭嗎？」溫采明知道如今的結果，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過程。
「我回去過我們租住的那間小屋，卻再也沒有等到過你媽媽。」溫庭玉聲音微沉，「那個年代不像現在通訊這樣發達，如果不知道彼此的地址，便幾乎不可能再聯系上。」一錯過，便是永恆，哪怕再失而復得，也不是最初的彼此了。
溫采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溫庭玉切菜，等到他切完，她才忽然想起什麼，喊了一聲︰「爸爸。」
溫庭玉抬頭︰「嗯？」
溫采抿唇看著他切好的一盤苦瓜絲，輕聲道︰「苦瓜是用來燒排骨的，應該切塊。」
溫庭玉回過神，無奈地笑起來。
溫采也笑起來︰「沒關系，幸好我還買了土豆，苦瓜就用來炒雞蛋吧。」
一頓飯，簡單的三菜一湯，溫采卻吃得十分香甜。
溫庭玉終于找到了電視的開關，父女倆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聊天，溫采胃口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好了，而溫庭玉也極其難得的開懷，笑容滿面。
章節平淡不要怕，因為平淡，就意味著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