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 ,你臉色好差。舒駑襻」她伸手模了模他的臉。指下的皮膚柔軟光滑,只是泛著涼意。又握住他的手,也是冰涼一片。
他的體溫好像一直都比較偏低。所以他晚上才要將她抱得那麼緊嗎?
顧崇 ,他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怕冷呢。
一絲笑容爬上嘴角,燈光下,她的面容模糊而溫軟。神思已經飄回許多年以前。
「你在想什麼?」顧崇 出聲打斷她嫗。
蘭惜惜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神頓時清明起來,她有些不滿的嘟起了小嘴︰「我在想我們小時候的事,可是都怪你……」
「怪我打斷了你的回憶?」顧崇 嘴上在笑,黑沉沉的眼中卻沒有半分暖意。
蘭惜惜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快,仍舊小聲的抱怨著︰「你記性那麼差,一點都不願意跟我討論那時候的事,我只好一個人回想了。可是就這樣你還打岔,討厭……遏」
明明是帶著點撒嬌意味的話語,听在顧崇 耳中卻完全變了味。空蕩蕩的胃部開始緊縮,心里莫名的煩躁起來。
「對你來說,我們值得回憶的,就只有小時候那點破事麼?」他的口氣變得和臉色一樣差。
蘭惜惜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顧崇 說出的話︰「什麼‘破事’?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難道……難道那些回憶對你來說,一點都不珍貴嗎?」
「是,」顧崇 漠然的點了點頭,「對我來說,那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忽略掉蘭惜惜瞬間失色的面容,他深黑的眼眸緊緊的逼視著她,幾乎有些急迫的問,「你還沒有回答我,對你來說,我們之間值得回憶的,就只有小時候那點破事?」
「顧崇 !」蘭惜惜猛然拔高了聲音,「不準你再說那兩個字!不準!」
「不準?」顧崇 冷笑道,「為什麼不準?就那麼點破事,值得你這樣翻來覆去的惦記麼?蘭惜惜,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蘭惜惜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了,被他反復提起的那兩個字,像一根又長又尖的刺一樣反復的刺痛著她的心髒。她渾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上冒。心髒也跳得很快,一股熟悉的暴戾竄上心頭,她忍不住伸手錘了錘自己的腦袋——
不要,蘭惜惜,不要。
隨著頭部猛然劃過的一陣銳痛,一些畫面飛快的從她腦海中閃過。
被大字型綁在床上的女人……被關在黑暗囚室的女人……瘋狂的砸碎所有東西的女人……
她晃了晃頭,定楮再去看顧崇 ,竟看到他頂著滿臉的鮮血!
難道……難道不是在做夢嗎?
她閉了閉眼,再看顧崇 ,他又完好如初的坐在那里,神情蒼白中帶著淡漠。
他額角尚有一處來不及痊愈的傷痕。
她的腦門又突突的跳了起來——
疼……好疼……
有人拿著巨大的針筒向她走來,冰冷的針尖惡狠狠的扎進她的血管。
比冰更冷的液體流進了她的血脈,她渾身都是刺骨的疼。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一個怨毒的聲音在她耳邊惡狠狠的詛咒著她。
不要……不要……不要!!!
一股無法抑制的狂躁瞬間擊中了她,蘭惜惜猛地一揚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滾燙的茶水落上了顧崇 的右手,他白皙的手指立刻被燙的通紅。
他起身,臉上是再也無法掩飾的怒氣︰「蘭惜惜,你脾氣越來越大了啊?」
蘭惜惜一時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一樣神情木然的看著他。在顧崇 看來,卻是一個抵死不肯認錯的態度。
「好,蘭惜惜,你很好!」他豁然離去,在她身後重重的甩上了門!
蘭惜惜慢慢蹲下來,伸出雙手抱住頭部——
她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剛剛那一瞬,她的身體忽然不受控制,竟然想將面前的所有都
統統砸向他身上!
她拼命的用僅存的一絲意念克制住自己,然而她的手臂還是筆直的向前揮去!
幸好……幸好只是打翻了茶杯。她簡直不能想象,那杯滾燙的開水潑到他頭上會怎樣……
崇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用力的捶打著自己的頭部。眼淚簌簌的,湮沒在純白色的地毯中。
顧崇 用冰敷完燙傷的手指,樓上依然沒有半點動靜,不由回頭看了看那扇緊閉的房門。
剛剛他氣急摔門而去後,蘭惜惜就沒有出來過。
她一個人在里面做什麼?
正打算上樓去問個究竟,放在衣袋里的手機卻嗡嗡的震動起來。
他看了眼樓上,轉身接起電話。
「有事嗎?阿玫。」聲音是一貫的平靜溫柔,帶著一點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心。正是對待情人該有的態度。
「崇 ,我……我好像有點不舒服,」丁玫的聲音有些微弱,「你現在……可以過來一趟嗎?」
「是嗎?阿玫,別慌,先告訴我,哪里不舒服?」他的聲音里透出幾分焦急。但是如果丁玫面對面的看到他此刻的樣子,一定會十分失望。
顧崇 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發紅的手指,和手指上幾個鼓起的水泡,眼神十分的平靜。仿佛什麼事情都不曾被他放在心上。
他又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樓上。為什麼還不下來?他在等她認錯,他在等她向他解釋。
只要她說,她和那個越九少什麼關系都沒有。只要她說,他什麼都可以相信,什麼都可以原諒。
「我……我頭痛……好像發燒了……」丁玫痛苦地說。
「怎麼會這樣?阿玫,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顧崇 生氣的指責。
「對……對不起……」
「阿玫,你忍一忍,我這就叫醫生過去,好嗎?」他溫柔而憐惜的說,「等醫生到了,你一定乖乖听話,乖乖吃藥,好嗎?」
「崇 ……難道,你不打算過來陪陪我嗎?」丁玫哽咽的說。
顧崇 默了默,聲音中飽含愧疚的說︰「對不起,阿玫……我現在沒有辦法到你身邊,但是明天一早,我一定過去看你,好不好?」
電話那頭的抽泣聲更加明顯,間或傳來女人痛苦而無助的申吟︰「崇 ,我……我真的好痛……我知道不應該給你添麻煩,可是……我真的好痛……寶寶也不肯安分,一直動來動去……啊……我好難受……」「你說什麼?」顧崇 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阿玫,你肚子也痛嗎?有多久了?」
「我……我不知道,今天一下午都好難受……我一直躺在床上,哪里都不敢——」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隨著「 當」一聲響,電話那頭消失了所有的聲音。
顧崇 站起來,拿起車鑰匙匆匆奔出門去。
樓上,書房內,蘭惜惜雙眼無神的坐在地上。
時間和空間在她這里失去了意義,她呆呆的望著天花板,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仿佛又有什麼從她的腦海中消失了。
她像一只不斷往外漏氣的氣球一樣,眼睜睜看著屬于自己的一部分被抽離,直到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怪物,卻束手無策,只能怪坐以待斃。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她喃喃的對著面前的空氣伸出細瘦的雙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這時,燈光驟然熄滅,整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蘭惜惜「啊」的一聲驚跳起來!
一陣夜風襲來,她扭過頭,看到一個人影向她走來。
「你是誰?」
那個人並沒有回答。她慢慢走近她,將她逼到牆角。然後慢慢的,朝她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那只右手。
她的手中,握著一只巨大的針筒,針尖迎著幽微的光線,發出暗藍的光。
蘭惜惜尖叫一聲就要退後,然後她身後就是牆壁,早已無路可退!
銳利的針尖狠狠扎進她的手臂,蘭惜惜瞪大雙眼,感受著那股熟悉的涼意流進血脈。
漸漸地,她的身體變重,不由自主的往下墜落、墜落……
「去死吧。」一個聲音在耳邊說。
她竭力張大雙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誰,然而最終卻抵不過身體內部傳來的深深倦意,濃長的眼睫無力的顫了幾顫,終于緩緩的合上。
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女人身子一歪,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城南別墅,匆匆趕到的顧崇 踏進臥室,看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的丁玫。她穿著一條紫羅蘭色的真絲睡裙,胸口大敞,長發凌亂的散落在枕頭上,平日里風情流轉的美眸痛苦的緊閉著,光潔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她的一只手無力的垂在床沿,手機落在地上,大概是在昏迷之前手指卸去力道,才握不住手機。
他走過去,輕輕喚道︰「阿玫?你醒醒,我來了。」
丁玫緩緩睜開眼楮,看到他,迷蒙的視線中閃過一絲驚喜︰「你……你真的來啦……」
「你情況這麼不好,我怎麼敢不來?」顧崇 伸手幫她擦了擦汗,「送你去醫院好不好?」他看著她微微隆起的月復部,「我想讓醫生給你做個檢查。」
丁玫聞言,驀地苦笑了一下,氣息奄奄的說︰「崇 ,你在意的是孩子,而不是我……」
「瞎說,我怎麼會不在意你呢?」顧崇 低首,吻了吻她蒼白的嘴唇,「你不愛去,我就叫人把醫院那些東西全部搬過來,好不好?」他說著,就真的翻出電話。
幾分鐘後,一切都已經辦妥,他所需要的人員、設備,全部會在半個小時內運到。丁玫臉上卻沒有丁點笑意,她看著他說︰「崇 ,你總是為惜惜熬粥,能不能,也幫我熬一次?」
顧崇 愣了愣,說︰「好吧,你先睡一會兒,好嗎?」
丁玫滿足的點了點頭。
顧崇 出去後,躺在床上虛弱不堪的丁玫卻慢慢坐了起來。
她望著被顧崇 擱在床頭櫃上的那只手機,目光中緩緩滲出了冰寒的笑意。
顧崇 ,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不願意給我名分,也不願意愛我,我除了自己爭取,根本別無他法。
你如果肯把對蘭惜惜的愛稍微分我一點,我又何至于走上這條路呢?
她動作飛快的打開手機後蓋,抽出sim卡,從枕頭底下模出一只一模一樣的換上。
這只被她換上去的卡看上去和先前那只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但是,從現在起,顧崇 的每一通電話都會被人監听。
他的一舉一動,都將被掌握在顧衛國手中。
崇 ,不要怪我……
廚房內,顧崇 系著圍裙,用菜刀在案板上切著山藥,一片一片,他切得很薄很均勻,仿佛手中的是一件需要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一樣。
他的樣子其實並不適合呆在廚房這樣的地方,大概也不會有人想象得到,外表十足精英範兒的顧崇 也會有拿著菜刀的時候。
這種情形看起來有點好笑,卻又莫名的令人感動。
他總是很認真的做每一件事情,從小就是如此,以至于當他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亦是全身心投入,眼中容不下半粒沙子。
他能夠忍到現在不去責問蘭惜惜關于越九少的事情,對他來說,已經足夠難得。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他不去問,不是不想問,而是不敢問。
他害怕蘭惜惜指著他說︰「你這個冒牌貨,有什麼資格管我?你以為你長了和我崇 哥哥一樣的臉,我就真的會愛上你嗎?」
因為對每件事都過分的認真和投入,所以他很難接受自己居然沒有獲得預期的結果。
如果她真的不愛他……
他心中一痛,下一秒,指尖綻出一朵血花。
他怔怔的望著自己流血不止的手指。
雪白的山藥被鮮血染紅,宛如藝術品一樣薄薄的切片瞬間變得不再完美。
他心里升起一種莫名的預感,仿佛有什麼正在悄悄發生著改變,而他卻無力回天。
惜惜。他嘆了一口氣,喃喃的說,就算我願意為你死,也終究還是抵不過你兒時與他的那些回憶嗎?
他端著熬好的粥,來到丁玫床前。
女人臉色仍然蒼白失色,然而一雙眼楮卻熠熠生輝,閃動著幸福的光澤。
「崇 ……你系著圍裙的樣子,真好看。」她半躺在床上,痴痴的凝望著他。顧崇 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仍然系著丁玫放在廚房的那條粉色圍裙。
圍裙很新,大概主人從來不曾將它派上用場,這一點,丁玫倒是和蘭惜惜很像。
蘭惜惜有一雙很美的手,十指縴細,手掌瑩白如玉,指甲蓋是粉紅的,貝殼一樣,她的五根指頭並攏起來時,可以看到手背與手指相接處圓圓的小窩。
據說手背上有梨渦,是有福氣的象征。
蘭惜惜從小就不被允許做任何的粗重活兒,洗碗、洗衣服,這樣的事情,蘭敬雅從來都是堅決制止的,因為洗碗液或是洗衣粉,都會傷及皮膚。
蘭敬雅買來給蘭惜惜用的護膚品,隨便一兩樣,通常都是一個普通工人一年的薪資。
蘭敬雅去世後,蘭惜惜兄妹在顧宅度過的最艱難的那幾年,她也從未遭遇過缺衣少食的待遇。這一切,當然是由于她的崇 哥哥的努力。
她的哥哥,永遠把最好的留給她,甚至在她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幫她買衛生棉,幫她換洗床單。
他們在顧宅其實根本沒有人來服侍,每一個夜晚,當蘭惜惜睡著以後,他都會悄悄的洗干淨她的換洗衣物。
他們的食物也經常被人克扣下來,為了保證蘭惜惜的營養,他幾乎很少用食。問起來,他總是說自己不餓。
這些事情,他瞞了蘭惜惜很多年。
但蘭惜惜還是知道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最藏不住的,就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
她出國前,淚眼婆娑,抱住消瘦的他,向他告白。她發誓要嫁給他,她怕他跑掉,每一次打來電話,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她愛他,請他一定要等她。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對她講的哪一句話,是他生命中的最後的關懷。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而作為顧崇 替代品活下來的他,卻對一切了若指掌。
他之所以能夠擁有一個單純、毫無雜質,雪白剔透,仿佛瓷女圭女圭一樣的她,都多虧了那個死去的「他」。
無論是作為哥哥還是愛人,「他」都稱職的可以。也無怪她如此惦念著「他」。
她望著他的時候,他總能感覺的到,她是否在通過他望向「他」。
她總是沉迷于她和「他」的記憶里,而罔顧著真實存在的他。他費盡心思,為她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仍然抵不過他們之間的那些回憶。
每一次被她那樣脈脈含情、無限懷戀的望著的時候,他都痛苦的快要發瘋。
他嫉妒的恨不得毀去這張臉,然而沒了這張臉,她還憑什麼去愛他?
「崇 ?」女人擔憂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你不舒服嗎?」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微微有些失神的眼楮,敏感的意識到今天的顧崇 和往日有些不同。
「不,沒有,」顧崇 搖搖頭,唇角輕輕揚起,「來,我喂你喝粥。」
他舀起一勺濃稠酥軟的山藥蓮子羹,放到唇邊吹了吹,才緩緩送到丁玫口中。
「燙不燙?」英俊的面容上寫滿了關懷。
丁玫心頭一暖,眼楮深深的注視著他,聲音溫柔的仿佛能夠滴出水來︰「不燙……很好喝,我從來沒有吃過味道這樣好的粥。」
「真的嗎?」顧崇 笑起來,「如果我哪天失業了,就到外面擺個早點鋪,你來當老板娘好不好?」
「瞎說……你一個政府官員,怎麼會失業呢?」丁玫嗔笑道。也許是進了食的原因,她看起來精神較之顧崇 剛來時好了很多。
「如果我真的變得一文不名了呢?」顧崇 微笑的看著她。
丁玫一時有些心驚,竟拿不準他是在開玩笑,還是有意試探她。這個男人,前一分鐘還在說著娓娓動听的情話,下一秒就對她用起了心機,她如果不是這樣機敏,豈不是被他套出了話?
丁玫幾乎在一瞬間,意識到了顧崇 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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