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園一開,群雄俱出,天下沸騰。
傳聞已有三大皇者車架往浮雲山而去,天皇榜上前五中的電皇蛟無瑕,雪皇雪唐,魂皇狐九天,三大皇者不約而同將齊聚這小小山頭,可見這千年盛事的魅力。
而忘憂,在這矚目的緊要關頭,卻放棄了籌謀準備,而是跟在雪唐的身後,死皮賴臉地擠進了鹿容月的香車。
她要去種園,鹿容月就要與他們分道揚鑣,這個本清純如溪澗的少年,將獨自一人踏入王宮,去面對所謂的腥風血雨。
忘憂力量微末,也只能在這臨別之際,送一些暗探常用的玩意渡給鹿容,希望能派上用場。
華蓋之內,烏發如雲的少年正對著窗邊一盆植物發呆。
他披了一件月白攏紗瑟錦長衣,水一般清淺的眸子里一派安寧,唯有袍角繡著大朵大朵紅色的祥彩吉雲,為那湖蓮般不染的容顏平白添了幾抹麗色。
听到掀簾的聲音,他側過頭,流露疑惑的神情來。
忘憂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狠狠地一揪,這樣單純的小家伙,卻要去往如此殘酷的後廷,實在是讓人痛心。
不行,她以後一定要找機會,帶他走。
車廂里隱隱有悲傷的氣氛彌漫開來,率先進來的雪唐毫不受影響,他公事公辦地對鹿容說︰「我已稟明鳳王,半日後會有鳳使在此地接應。相思種園開啟,我不能再護送你入鳳都。」。
鹿容月听了,眼神一黯,低低道︰「雪皇大人,多多保重。」。
他的目光隨即轉向忘憂,見她心事重重,反倒漾起一起笑意︰「亂世浮萍,隨波逐流,你也多保重。」。
唉,這麼一個心思通透的少年,身處絕境還能善解人意地寬慰他人,為何要讓他去承擔這麼凶險的未來?
一貫態度積極的忘憂,此刻也悶悶不樂起來。
其實,她只是想要他好好活著。至于一步登天之類的,完全是個笑話。
後廷是陰謀詭計斗爭的場所,而這個世界,加上了實力為尊,恐怕會更加血腥殘酷。才位及靈奴的鹿容月,能活下去,就是最好了。
她一定會有機會帶走他的!想到這里,忘憂擠出一個笑容︰「你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給你帶個禮物。」。
鹿容月敏感地听出忘憂話語里的勉強,知道她擔心的是什麼。他水汪汪的眼楮眨了眨,最終還是堅定道︰「鹿容,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並沒有含蓄。
即便再單純,當父親下落不明,母親幽禁九重塔的時候,他也知道何謂大難臨頭。
那顆自出生以來便惴惴不安的心,竟然因為這場飛來橫禍,而變得出奇平靜起來——骨肉至親還在等著他來拯救,那一直籠罩在頭頂的大樹轟然倒塌,從此再無庇佑求寵,再無心機暗算,他將直面四面八方射來的刀光劍影。
那個夢寐以求的位置一旦空懸,族內同父異母的兄弟們便爭得頭破血流。甚至無暇顧及,向來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他。
所以,才能掙得一線生機。
當身邊的靈奴一個個死去,高陽鹿府的血綿延到帝都城外,他站在鮮血不能侵染的土地,卻發現最後一雙能夠觸模的手也變得冰涼。
少爺,活下去。
幾乎每個靈僕都這麼說。活下去,然後呢?
「小少爺總是這麼天真可愛」,「少爺啊,沒有心機」,「小少爺最是善良」……這些絮絮叨叨猶在耳邊,卻成為了害死僕人侍衛的凶手。他的懦弱與膽怯,他的年少無知,終于葬送了身邊的所有!
帝都的風波這幾月便要分出勝負,如果那時,他還不能站到一個足夠高的位置,隨意一個命令便可碾死他。
能令八大家族有所忌憚的,除了帝都權貴,不過是七域之主,或者,各域王後?
跟隨雪唐,若放在以前的自己,必定是願意且歡欣的,畢竟,那意味著一定程度的自由。只是現在……恐怕下放鳳域的雪侯,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
鹿容月扯出一絲悲涼的笑,卻又迅速地湮滅成風輕雲淡的安然。
雪唐在一旁見了他這副模樣,眉頭皺了皺,覺得很不順眼。
他向來是力爭所有,其實瞧不慣這種委屈的做派,如果不是同為八大家族,不希望同樣命運多舛的鹿容丟了共有的榮光,壓根不會理會這種事情。
此時見車廂氣氛憂愁,身旁少女又是一臉哀怨,他莫名覺得氣悶,一掀車簾,便徑直離開了。
忘憂見他離開,反倒松了一口氣,她貼著車廂靜靜感受片刻,確認雪唐是真的離去了。
然後,對著一臉茫然的鹿容月,從手中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草籽來。
遞到鹿容面前,一個一個點過去,壓低聲音介紹道︰「這是听風草,這是辨毒草,這是護靈草,這是清心草,這是真話草,這是歡心草……」。
鹿容對著一臉認真細細說道的少女,臉上的憂愁也漸漸地淡去了,眉眼間染上了一層溫柔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楮,把草籽順入袖中,想了想卻又從袖中提出,晃了晃一頭柔軟的發絲,從中挑出一根青色的,水光瀲灩,笑意盈然︰「憂憂,這是我的本命青絲,看仔細了哦。」。
那些草籽一接觸到那根微光閃爍的青絲,便詭異地消失了,看來是有著類似儲物空間的功能。
然後鹿容松手,那根青絲融入發間,消失不見。
忘憂見了,嘴角抽搐了一下——就這麼把命門隨意展示給別人看,小鹿的心智還是讓人擔憂啊。
但是隱隱地,又覺得此刻的意味有些不尋常。她的手下意識地想模模小家伙的頭發表示安慰,就像前世她模模家里寵物狗的頭那樣。
可是鹿容要是站起來,個子卻比忘憂還要高那麼一點,他驀然起身,背對忘憂,低低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不出幾日,我必是鳳域王後,你信麼?」。
忘憂心神一震。
怎麼感覺他與往日不同了?這背影,怎麼會有睥睨天下的感覺?
思忖間,鹿容已經轉過身,對著忘憂,眼里單純的歡喜滿的像是要溢出來︰「憂憂,謝謝你送我這些。」。
對著這雙澄澈干淨的眸子,忘憂暗暗笑話自己多心,她的嘴角也隨之微微翹起來︰「這些東西你可會用?我把演示的靈記封印在竹編袋上,你可以路上讀。」。
「這些草的名字都能從字面解讀,可是歡心草,是什麼意思?可以讓人開心嗎?」……鹿容月對著草籽一個一個點過去,隨口問道。
忘憂的注意力轉移,听到歡心草的名字,猶豫了一下,臉色微紅,語調都有些結巴了︰「歡心草,可以……**。」。
「**?」鹿容月坐了下來,仰臉看著忘憂,懵懂地重復了一句。
「就是……當你想要一個人喜歡自己的時候,就可以用。」忘憂迅速地說完,頓覺大窘,感覺鹿容還要再問什麼,她連忙道,「這個可能用不上,我先走了。」,說完她便逃也似地離開了車廂。
眼里懵懂盡去的少年,目送她遠去,靜靜地坐在那里,良久,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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