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的臉上血色盡褪,腳部好似生了根一般動也不動,周遭的氛圍與責怪的目光統統不在考慮中,她嘴唇抖動著,囁嚅出兩個字︰「狐狸……」。
似嘆非嘆,一語道盡淒涼。你可知湖城叛別,生死已滄桑?
听到這麼放肆而無禮的稱呼,青主鳳眼一挑,終于循聲望了過來,四目相對,忘憂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狐狸!
記憶里的那只狐狸,金邊流雲袍,狡黠涼薄,斷不會有這樣的威勢,不會有這樣遙若雲端不可觸模的風流綺麗。
那只狐狸從不穿大紅衣袍,那只狐狸的額頭沒有這麼妖艷的一尾印記,那只狐狸的丹鳳眼總是斜睨上挑,不屑正視自己,更何況,即使再無足輕重,狐狸也不會對自己露出這種陌生而悱惻的神情。
是了,在自己離開前,狐狸一直都在暗控水域大局,怎會跟這赫赫有名的青丘少主,是同一人?
一道身影及時擋住了忘憂愣怔的視線,只听雪唐厲聲道︰「狐九天!」。
這聲音帶了濃烈的殺伐之意,原本已經悠悠轉醒的忘憂,在雪唐怒哼之後,好似一下被拋到了冰凍三尺的大雪地里,一盆涼水當頭潑下,寒意直直竄入周身,牙齒咯咯作響,手足僵硬。
要不是這殺意刺激了自己,差點忘了,雪唐,也該是這麼不可褻瀆的存在啊。
她在他身側發呆失禮,丟的是鳳域的面子,將這悉心栽培自己的雪唐皇者置于何地?將雪唐皇者一行人的榮辱置于何地?
一心將功贖罪的忘憂迅速恢復清醒,費力地從雪唐身後挪出來。
顧不上迷醉這男子的紅袍似墨染,眉眼濯榮華,她用盡所有力氣正視他,努力用不卑不亢的語氣說道︰「青主明鑒,雪大人欲上種園,小女與某靈王均擅長草木異術,如今借浮雲芳園展術切磋,便……吾主定奪。」。
「哦?」,青主似笑非笑,丹鳳眼上挑,「我卻不知何時你已有主人。」。
這句話里面的意味有些不同尋常,忘憂心里一驚,正想從他眼神中探究,卻見他移開了目光,又恢復了全不在意的模樣︰「看來你從主未久,否則雪唐怎會不知。」。
話鋒轉回雪唐後,這青主便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半倚樹眯起了眼楮,看那架勢,是不看完這場比試不罷休了。
忘憂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出雪唐的保護範圍。
身後的雪唐一言不發,近乎實質般的殺意毫不收斂,冷眼望著忘憂慢慢遠去,眼里流動著復雜的寒芒。
幽香四溢的芳園,此刻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息。大部分品茗的茶客都坐的筆直,聚作一堆,無形中在雪唐與青主之間形成了兩片中空地帶,猶如水火不容的兩個半圓。
月色初上。幽曇未開。
忘憂走到那一叢花苞之間,選擇了一朵最大的花苞,站定。
那株金香槿,傳聞是三荒流傳過來的異種培植,如今苞成三月,卻不知因何原因,久久未開,早已經吸引了許多愛花之人的關注。
忘憂的想法很簡單,能與植物溝通,讓它開花也不是難事。不過眾目睽睽之下,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她的手輕輕攏住金槿亭亭的玉枝,小心翼翼地將靈識蔓延了進去。
在眾人眼中,只能見到少女俯身,如水的長發傾瀉而下,神情始終專注地望著那朵花,似在看,又似在听。
一番交流後,忘憂總算明白了,原來是移植它域,本體無香,膽小而不敢開花。她連忙傳遞了訊息過去︰你開,我保證他們會喜歡。我有辦法幫你,相信我!
她瑩白如玉的手掌輕輕合攏,指尖還顫動著微微的月光,似用這最溫柔的呵護,等待花開。
花開的聲音,誰在用心去听?
即便滿園芬芳,兩位皇者貴氣逼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投向了花園一角,那朵金香槿的所在,屏住了呼吸。
真的,會開嗎?
一片花瓣,似受到眾人的感召,抑或是其他,竟然緩緩地,緩緩地從花苞上輕柔地剝開,向著手掌所托的方向,安然地,悄無聲息地,舒展開了自己的身軀。
靜美,無暇,馥郁的紅,一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可很快地,似乎心有靈犀般,眾人同時望向了青主所在的方向!那一身濃烈流淌的紅色,與這花瓣的顏色,如出一轍!
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絲毫沒有動搖紅衣青主賞花的情致,他安坐不動,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凝望著花開的方向。
此時,依舊有紅楓,緩緩飄落于男子的身畔,亦如那捧花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凝視那朵還未盛開完全的花。
相同的紅映彰了漸漸濃烈的夜色,一動一靜,竟然有著奇異的美與默契,讓人不忍破壞。
第二瓣,在萬眾矚目的時刻,如約舒展。
咦?怎會是冰藍色?
一干人等面面相覷。
其實在靈界,一花多色往往並不受眾人的歡喜,因為不夠純粹不夠震撼。但是這朵花,奇跡般地,一花兩色,也沒有駁雜之感,
何況,每瓣的顏色,都是那麼的奇異。紅,至紅,藍,至藍,似乎每一瓣,已經是一個具有不同氣質的獨立花朵。
惟有在場的青主若有所思,他的目光從花朵移開,隱晦地瞥了一眼遠處站著的雪唐。雪唐袍角,袖口,儼然是冰藍色的獅紋。
于是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也不知不覺轉成了略帶嘲諷的冷笑。
三瓣、四瓣、五瓣……
每一瓣的顏色都不同,每一瓣的顏色都是那麼的驚艷,直到世間所有紛呈的顏色都似乎凝聚在這朵金香槿上之時,它終于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綻放!
早有人按捺不住,此刻花朵盛開,紛紛走上前來,想就近一觀,嗅一嗅花的香氣。
可是,等他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眼楮也越瞪越大。
甚至有人揉了揉自己的眼楮,不敢置信。
哪里有所謂的多色花!這朵花,分明是純粹的白色,每一朵花瓣,都是吸浸了月華一般的幽幽白色!
世間白花,有雪蓮,聖潔高貴,有清梔,純潔雅致,有湖牡,馥郁流芳。
這朵白花,與這些名花相較,其實並不突出。只不過,開在暗夜,又有少女拋磚引玉,才顯得那抹白色,神秘幽冷,奇異獨特。
如此說來,剛剛少女借助了眾人與她的距離,是在使用某種障眼法了。
好高妙的障眼法,好神奇的催花之術!
可惜,奇花綻放之時,滿園異香,為何他們還未嗅到芬芳?
一行人紛紛走近,努力吸氣,最終失望地發現,這是一朵無味之花。
眾人大為搖頭嘆息,難怪,含苞三月也不敢開放。恐怕是移植七域,見身畔花開萬千種種靈秀,又不同它故鄉三荒土地貧瘠花開伶仃,而羞不敢見人罷。
這股失望的氣氛緩緩彌漫,花身也似有所察,微微一顫。
最為嚴峻的考驗來了,忘憂眼神冷靜,仿若不見周圍那蓋棺定論的嘲諷,毅然而然地說道︰「無味又如何?一杯清水,也能品出世間千般滋味,依我看,這花,至香!」。
她倔強地站著不離開,偷偷發給金香槿的鼓勵也不曾停歇︰別怕,你有香,香在心里,我能聞見!
雪獅衛齊齊露出了然的笑意——這位少女又在睜眼說瞎話了,明明是沒味道的花,她愣是說成天花一般,還真是習慣難改。
雖然如此想,他們嘴角的笑,不再帶有先前的輕視與譏諷。
「此花,很香!」一個冰冷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瞬息而至的雪皇,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他身後的侍衛對望一眼,立刻收斂笑意,整齊劃一異口同聲道︰「很香。」。
雪唐這便是一錘定音,決定忘憂是去種園的人選了,能催動花開,的確對贏取聖靈有些裨益,不能算謀私。
這種古怪的氣氛弄得忘憂哭笑不得,不過手中的金香槿終于被她的自信與樂觀所打動,挺直了身軀,將喜悅與感激的情緒通過枝葉傳遞過來。
忘憂松了一口氣,順理成章地撒開了手,「是很香。」,這時她听到了花園另一角傳來的幽然聲音。
意外地望過去,發現楓樹下,狐九天那與狐狸極為相似的容顏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隨著他的話語,滿園花苞似乎受到了什麼召喚般,紛紛開放,一時間,異香四起,倒也分不清是來自哪朵花哪一方了。
嘩然聲四起,為狐九天攝魂神通的奧妙,也為此花今晚的驚艷。
能在種園開啟前見到這一出戲劇,實在是意外,後花園的氣氛給推到了頂點。就在此時,遙遙地,三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浮雲山種園,終于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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