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空氣漸漸變得寒冷肅殺起來。
獸域崇尚力量,每一座城都喜歡用重金屬質感的礦石澆築而成,四四方方的高大城牆,城中心無一例外都是統治者的本體雕像。
獸域三十六主城,共有七位領主,如同手握重兵的強悍臣子,這些領主在旁虎視眈眈。一旦一域之主的家族有所動蕩,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取而代之。
所以獸域的首領換得極為頻繁。
雖然也是在幾位領主大族內換來換去,但每一次換主,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些風雨不會引起內亂動蕩,反倒會激發獸族隱藏在內的嗜血因子,使得尚且稚女敕的年輕一代迅速成長起來。
敗了不可怕,只要實力強大到足夠,總能東山再起,奪回地位來洗刷昔日的恥辱。
強者為尊,是獸域至上的法則。
斬草不除根,卻是大家族相互傾軋時的不成文規定。
這也是為什麼,這個動不動就流血的大塊地方從未被傷及根本的元氣,在對三荒的例行征戰中依然能夠保持旺盛的戰斗力。
六耳獼猴家族的車架真不是蓋得,除了比風還快的速度外,還有它顛簸的程度!
開明已經落了下來,雙爪緊緊地抓在車蓋上,時不時發出憤怒的咕唧聲,而憤怒的源頭,則是它這車廂里不斷傳來的「咕咚咕咚」撞擊聲。
雖然忘憂有靈氣護體,身法也很輕妙,但是抵不住這些狂風豹毫無道理地奔跑。
整整十六只狂風豹,任何一只用力不勻,都會造成車廂不同角度的傾斜,她自然沒有這麼高超的掌控力,于是便無奈地像個面餅一樣被各種力道揉捏來揉捏去。
她苦笑著撕下車簾,忍著灌進來的刀風,在惡心的嘔吐感中張望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努力記住這些陌生城鎮與郊外的特色。
後面一輛車架內,金元被幾根藤蔓牢牢地縛在座駕上,自然避免了忘憂的苦楚。而他對面的中年男子,沒有藤蔓綁縛,卻依然安坐不動,笑眯眯地翻著一本書。
「舅舅!」等了一刻後,金元終于忍不住了,幾下便拔掉了身上的藤蔓,刷地一下站起來,「我去找她!」。
倒拿書本的中年男子瞥了一眼金元,發現他尚能穩住走姿,眼里露出一絲贊賞,然後大大方方地說了一句︰「你不能去。」。
「為什麼?」金元雖然不滿,卻也不敢邁步了,他定在原地憤憤道,「師妹又不是猴族,哪里像我們一樣需要淬煉身法!」。
「膽子不小啊,小家伙十幾年沒見,竟然敢跟舅舅頂嘴了?」中年男子呵呵笑道,然後把倒著的書本隨意扔在角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小姑娘靈敏些沒錯。」。
金元判斷著車廂四周的力道來維持身體平衡,臉上已經吃力地滲出汗珠,他勉強分出心神,回道︰「舅舅,這不是一碼事。」。
六耳獼猴這位上位不久卻震懾四方的中年強者,慢條斯理道︰「元兒,那我就跟你講講道理。我們獸族娶媳婦,不能要那種嬌滴滴的,我是有意讓她練練,如果她忍不住吭聲求救,你要娶她,我第一個不同意。」。
听到這一席話,金元張著嘴,十分震驚,半晌臉慢慢地漲紅了,怒道︰「她是我師妹,不是我媳婦!」。
「身為獸族,就要敢說敢想,你母親把你送到鳳瓏宮,竟然養成了這副性子,我很失望!」身為舅舅的彌清大為搖頭,加重了語氣。
「你一個獸院弟子,跑去勾搭人家植物院的,不是喜歡是什麼?這小姑娘把鳳瓏宮的天都捅破了,你又去干了什麼傻事,把伴生靈果送人!糊涂啊,寵媳婦也不是這種寵法!」彌清理直氣壯地訓斥道,恨鐵不成鋼地破口大罵,「還有,人家爽利地從植域回來,得了鳳王親詔,晚上還去勾搭情郎,結果你還巴巴地趕過去給人家搭順風車,你以為我不知道!」。
六耳獼猴家族普通都有竊听的天賦,靈主期便能竊听一城機密,幻化的四只耳朵一動,可以穿透大多障礙來篩選自己需要的信息。何況在第一代祖師的授意下,猴子猴孫遍布靈界,一些重要耳目都佔據著歷代積累下來的隱蔽據點,確實能夠掌握到許多不為人知的消息。
身為一族之長的彌清,知曉外甥的近況,不足為奇。
金元啞然,他氣勢弱了下來,挪了兩步坐回椅子,囁嚅道︰「舅舅,我真沒想過……」。
「所以你才要敢想敢做,先下手為強!」一貫冷靜審時度勢,最善為家族謀先機的六耳獼猴族長,終于在外甥面前暴露了他的本性,「這姑娘不簡單,去鳳域,鳳域的聖草就隨了她,去植域,植域的聖草也護著她,而且大鬧王宮還能全身而退的家伙,放眼靈界也不過兩根指頭,不知她是什麼來頭。」。
然後他皺著眉頭想了下,對面前一頭霧水的金元不客氣地呵斥道︰「所以你這樣怎麼壓得住她!你這小子恐怕有哪些對手也不清楚吧,雪獅家族那個私生子,鹿容家族那個當了王後的私生子,你們鳳瓏宮那個紫竹一脈的繼承人……」。
說了這兩句,彌清自己倒先笑了起來︰「怎麼盡是私生子,莫非這小姑娘也是哪家大人的私生子?元兒,論道情報,我還不及你那目觀四路的爺爺,你可以去打听一下。」。
金元的臉由漲紅慢慢地褪成白色,再漸漸地回歸原樣。
他沉默地想。想到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嬌弱冷靜的少女,周遭強敵環伺卻毫不畏懼;想到奔天園里為了一只坐騎受傷拼命的少女,對著伙伴放棄靈契笑容溫暖;想到梧桐倒塌奔赴王宮的少女,灰頭土臉眼里卻燃著一把倔強的火。
她似乎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卻又能以別人想象不到的勇氣去面對。
這樣想來,我還不及她。
耳邊還能依稀听見前面傳來的「咕咚」聲,從來不知辛苦為何物的金元聲音隱隱發干︰「師妹能做到今天這一步,跟身世無關。還請舅舅以後不要再遣人調查她。」。
彌清不答話,頗玩味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胡子冒青茬的外甥。
頂著壓力,三眼金猴的繼承人潛藏的傲氣終于被激發了出來︰「我若真心喜歡她,我會用自己的方法,這種手段,我不喜歡。」。
彌清沒有回答,仍舊用實質性的目光打量著外甥。
確認金元的眼神並無動搖,他搖搖頭,有些遺憾︰「迂腐,跟你家老爺子一樣迂腐。罷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不插手這件事。其實調查了這段時間,我還真對這小姑娘有些好奇。」。
金元心神一松,背後冷汗濕了一片。
自己這個胡攪蠻纏的舅舅,說到還是做到的。
身下車架一震,原來這麼一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另一個驛站,可以換一批狂風豹了。
趁著那些侍衛換籠套的空當,忘憂從第一輛車里抖著兩條腿從走下來,呼吸了口新鮮空氣,面色雖蒼白卻沒有張嘴,胃里的食物早就被紅色生機給分解得一干二淨,還真吐不出來。
然後,她看著後面那輛車里跑過來的金元,忿忿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坐你M的過山車啊。」。
這話出口,忘憂自己也嚇了一跳,更讓她覺得驚悚的是,原本先下車走遠的那個金元舅舅突然回過頭,對自己別有深意的笑了笑。
他不會听見了吧?
忘憂直愣愣地看著彌清走去自己先前乘坐的車架,暗自安慰自己︰神話里的六耳獼猴善幻化,听力應該沒那麼好,就算听見了,也猜不到意思。
當然,這已經被轉得七葷八素的姑娘似乎忘了同樣是前世流傳的一句話——經驗主義讓人犯錯誤,實踐才出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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