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第22章︰欽差駕臨
去廣平省的飛機下午五點一刻從北京東郊機場起飛。這是一架英式的「三叉戟」噴氣軍客兩用飛機,銀白色的機翼上,漆著一個鮮紅的五角星。
此刻,丁立仁已經坐在機艙里的舒適柔軟的皮座椅上了。他透過弦窗,看著機窗外已漸漸變黑下來的天空,思緒悠然。機艙里的燈亮了,他抬頭看著那盞明亮的燈光,不禁有點兒眩目,便將腦袋埋入機艙的暗影里。
這是一架專機,沒有服務人員,偌大的機艙里,幾乎只坐了他一個人。他抬起頭來又東張西望了一會,希望能發現一個同伴,可以攀談上幾句話,但他失望了,只得又將腦袋重新埋進艙內的暗影里,微闔雙目,什麼也不想,潛心養神。
夜晚九時,飛機正點降落在廣平省軍用機場上。
依山而建的廣平軍用飛機場地形開闊,高聳藍天的機場指揮塔成一座圓錐建築直指夜空。繁星閃閃,夜風呼嘯,探照燈的粗大長長的光柱,象一柄雪亮的長劍,刺破了黑暗的夜空。
中央有關部門已經電告了馮治。
丁立仁隔窗往外眺望,見跑道上一片忙碌的景象。不遠的地方停了五輛小汽車,一大群穿草綠色軍衣的人站在車前指手劃腳的不知在說些什麼?為首的一個矮胖的軍人正是馮治。雖然季節還沒有入冬,他卻穿了一件軍大衣,身軀顯得臃腫不堪,挺胸昂首的站在凜冽的寒風里。猛烈的夜風掀動著他的軍大衣下擺,他站在風口上卻蚊絲不動,威風依然不減當年啊!
丁立仁滿面春風,微笑著走下了飛機的弦梯,和迎上來的馮冶親熱地握手言歡。他發現葉曼卿沒來,便笑盈盈地問馮冶︰
「老馮,怎麼不見新婚的夫人啊?早就听人說你娶了一個美婦人喲!」
「老丁,你是說曼卿吧,她沒來,在家忙著哩。」馮冶邊說邊搖晃著大腦袋︰「算不得新婚嘍,早就是老夫老妻了,倆人把床也睡得快要散架子了。曼卿在家里正準備著給你接風洗塵的酒宴哩,走吧,走吧,回去再細細地聊。嗨,早就盼著你這位大貴人大駕光臨了。」
「哈哈哈哈……」丁立仁放聲大笑!
一行人匆匆地鑽進了小汽車。
一溜五輛小車成一字長蛇陣,鳴著刺耳的喇叭,駛出了廣平軍用機場,瞬間就被郊外濃郁的黑暗吞沒了。
車內的空氣很憋悶,還有一股子難聞的汽油味,丁立仁想打開車窗透透氣,他拉開了窗帷,隔窗看看在漆黑的夜色下刮得很猛的大風,很快地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老丁,周浩這家伙也是咎由自取,自取滅亡嘛,真是活該呀!在廣平省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惟我獨尊,大權獨攬,一貫的獨斷專行啊!我行我素,一句反對批評的意見也听不得,就他一個人正確,別人全是錯誤的,真理就掌握在他一個人的手中,將廣平省搞成了他姓周的家天下了,他是我們黨內的又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不講一點民主的人啊!上上下下得罪的人可真不少。這回運動一來,中央號召‘炮打司令部,’要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嗨,好家伙,人民群眾的思想覺悟就是高,整個省委大院全都動起來了,把周浩的大字報都給貼到了社會上,整個廣平省城的大街小巷那可是貼得觸目驚心啊!這個死硬的家伙,平日積怨太深了,積怨太深了!」
丁立仁心不在焉的听著馮治的講述,他兩眼透過車窗外,聚精會神地凝視前方公路上的夜景。
這是一條通向廣平省城的郊外公路,在無邊夜幕的籠罩下,難以看清這條公路的全貌。路兩旁好象是一塊塊的農田,黑 的一大片連著一大片,在很遠的地方,有閃閃爍爍的幾星燈光,極象是渴睡人的眼楮。
小車隊快進入巿區了。路邊上開始出現了稀疏的路燈,出現了零星的建築物,上面張貼著森嚴的「打倒」和「絞死」之類的大字標語!丁立仁忽然發現了有幅大標語上有「周浩」的名字,上面打著刺目的紅叉叉。
「好啊,開始聞到火藥的味道了!喂,老馮,城里的治安形勢怎麼樣啊?」他打斷了滔滔不絕的馮治。
馮治一拍大腿說道︰「亂,亂透了!他媽的,亂哄哄的簡直就是一個無政府的世界!老丁啊,比我們那時剛打完渡江戰役初進城時的情況還要亂。現在的這伙子‘造反派’啊,老子天下第一!誰也惹不得,誰也踫不得,誰也不听話!還他媽的一個個吹胡子瞪眼楮全都自封起什麼‘司令,’‘總指揮,’‘大隊長,’還有他媽的‘敢死團長’的呢!你敢死?你不怕死?你在向誰叫板?這分明是在向我們**示威嘛。娘的,這幫子兔崽子要真的都成了****司令,還要老子這個司令干什麼?我這個司令才是**的真正的司令,那些個‘造反派’****司令都是一幫子綠林土匪混賬王八蛋!」
「老馮,對‘造反派’可不能抱這個態度啊,他們都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生力軍,是我們依靠的基本群眾,摧毀資產階級司令部,他們可是全都立下了大功勞的。你頭腦要放清醒點,這些人可是全都得到中南海‘首長’的支持和倚重的。不過,也要加強對他們的領導,引導這場運動向健康正確的方向發展嘛,不能偏離了無產階級司令部指引的正確航道。一句話,我們不能放棄對他們的領導權,必須始終保持對他們的主動權。我們必須自始至終牢牢地掌控著局面。」
馮治沉默了一會,忽然對丁立仁說︰「老丁啊,我倒是讓中央的部署搞糊涂了。如今社會這樣亂,局面到處都是亂糟糟的,這不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的江山搞亂了嗎?干革命幾十年了,流血犧牲打下來的江山,現在自己把它搞亂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改朝換代。」丁立仁用平靜的語氣一字一板的說。
「改朝換代?難道我們**就不坐這江山了嗎?讓給這幫子雞鳴狗盜的‘造反派?’」馮治大惑不解?他伸手搔搔頭皮子。
「不,老馮啊,你理解錯了。這是讓一部分‘左派’**坐江山,讓另一部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右派’‘**’下台交出他們手中的權力,這就是今天的‘改朝換代。’」
丁立仁字斟句酌的對馮治解釋,語氣既嚴厲又顯得很冷漠。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馮治立即恍然大悟了!于是又急忙說道︰「老丁,我跟曼卿在家里分析著也是這個道理,中央的意圖倒是叫我們倆口子給猜中了。」
丁立仁並沒理會馮治的這兩句自作高明的話。他掉轉話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中央對廣平省的運動發展情況有明確的指示︰必須立刻結束當前這種亂哄哄的無政府主義局面,要迅速地建立起一個臨時的軍事管制權力機構,行使必要的行政職權,維護廣平省各地的社會治安秩序,保證文化大革命向健康的方向發展。」
車在拐彎,丁立仁雙手緊緊地扶住前面的座椅背,但他的身體還是隨著車身的猛烈傾斜,歪靠在馮治那粗壯的身軀上,馮治的身子卻象一座鐵塔一般穩穩當當地坐在那里沒動。
「老丁,中央對廣平省有什麼明確具體的安排部署啊?」馮治這時已經知道丁立仁此次赴廣平的真正意圖了,他焦急地詢問丁立仁?急欲知道中央究竟讓誰出任廣平省軍管會主任。
「廣平省必須立即實行軍事管制,這就是中央的戰略部署。」
丁立仁為了加強語氣,他抬起手來,猛力地在黑暗中劈了一掌,身體卻隨著車身的顛晃又踫撞到馮治身上。
馮治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了前面的座椅背上,大吼道︰「好,好啊!早就該這樣了,必須立即結束這種亂哄哄的**局面。他媽的,這幫子無法無天的‘造反派,’究竟眼中還有沒有我們**?有沒有社會主義制度?」
「老馮,這一回就看你這個握槍桿子的專政柱石發揮作用了。老話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中央可是要用你們的時候了。我可告訴你啊,中央已經同意使用廣平省的地方駐軍部隊對廣平省實行軍事管制,讓廣平的地方部隊參加‘支左,’參加文化大革命運動。」
馮治急忙問道︰「老丁,中央準備讓誰來出任廣平省的軍管會主任呢?」
路邊白森森的水銀燈光照進車子里,映出馮治的那張焦慮不安的油黑大臉。
「回去談吧,這樣重要的事情在車里談不方便。」
丁立仁一邊說,一邊神秘地指指正在聚精會神地開車的司機。他朝車外看了一眼,發現小汽車這時已經進入巿區了,一盞盞的路燈將筆直平坦的路面照得很明亮,路旁那一幢幢高大的建築物也撲入了眼簾,已經開始出現行色匆匆的行人了,越來越多的大標語和貼滿了牆壁的大字報,紛紛地出現在丁立仁的視野里。
五輛草綠色的「北京牌」軍用吉普小汽車,一路鳴響著喇叭行駛在廣平省城的街道上。
丁立仁看看手表,時間並不算晚,還不到十點鐘,但是街道兩旁的商業服務網點卻已經關門閉戶了,街頭上行人稀少,顯得十分蕭條和冷落。迎面而來的一幢高聳在漆黑夜空里的建築物上,懸掛著一幅巨型大標語︰
「誓死捍衛**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用生命和鮮血保衛以**為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
街道兩旁建築物的牆壁上,刷滿了白紙黑字的橫幅大標語,小汽車一晃而過,丁立仁雖然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標語上面的內容,但他卻清楚地看見了「周浩」和「舊省委」的字樣。
這時小車隊已經駛入了巿區的主要街道,車旁卻呼嘯著飛駛而過一輛輛滿載著頭戴柳條帽,臂纏紅袖標,手持長矛大刀的「造反派」的武裝人員。一幢大樓上架著一個高音大喇叭,有一個女人在有氣無力地播講「十六條。」強勁的夜風吹刮起一團團被揉皺和撕碎的廢紙,在骯髒的街道上和小巷里象招魂的鬼幡似的翻滾著,飛騰著,給這動蕩不安的夜晚增添了恐怖荒涼蕭索的氣氛。
丁立仁端坐著,他一邊注視著前方的街道,一邊冷冷地問馮治︰「老馮,廣平目前最有能量最有影響力的‘造反派’頭頭是誰呀?」
馮治的大腦袋一晃,輕蔑地說︰「魏耀祖。周浩過去的政治秘書,現在改名叫他娘的什麼‘魏東彪’了,一個耍筆桿子的文人秀才,是廣平省第一個‘炮轟’周浩扯旗造反的‘英雄。’就是靠了這點子政治資本,棄文從政了,當上了廣平省最大的群眾造反組織‘紅造聯’的總司令,又兼任著省‘文攻武衛’指揮部的總指揮,在他手上掌管著幾十萬人馬的‘造反派’啊!他娘的算是一呼百應了,比我在廣平省還威風。」說到這里,馮治稍停,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肥粗的大腿,悻悻地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