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第52章︰山雨欲來
這時，周浩心里也不平靜，一點兒也不輕松。他在反復地思慮著，十分焦躁地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他一面不安地在辦公室里來來回回地走動，踱著那幾乎是走不完的腳步……
他感覺此刻自己走在這間辦公室里的腳步，竟比當年紅軍「長征」時走得那些腳步還要艱難啊！
他撓頭皺眉，心事重重︰這個魏耀祖如果說沒有特殊的背景，沒有一個「大來頭，」他是絕對不敢跟他公開叫板，輕易地向他發難的。但是，讓周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魏耀祖的背景到底是什麼？這個「大來頭」究竟又是誰？周浩在自己的腦海里尋遍了有關魏耀祖家庭和社會的一切有點點滴滴牽連的關系，但都無法跟他的想象掛起鉤來。他分析著︰如果說這個不滿三十歲的年青人，是根據他個人對這場運動的預測，而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進行的一場政治投機和賭搏，那麼，這個人生閱歷並不豐富的年青人，他對這場運動的估量，究竟是依據什麼邏輯思維規律呢？究竟有沒有一定的道理呢？說到底，連周浩自己也無法把握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但是，他卻清晰地感覺到︰這場運動來勢是如此的凶猛，涉及面之廣前所未見，要涉及到的人，似乎並不僅僅是報上已經點名批判的那幾個人。如果用這樣大的規模去搞這麼幾個人，豈不是用高射炮打蚊子，小題大做了嗎？看看這種形勢，中央的意圖是要涉及到更高層次的「大人物，」將這場運動的規模搞得更大更深入更徹底。
周浩一旦想到這里，他心頭就一陣陣發涼，變得很沉重了。他深知黨內斗爭的殘酷性和復雜性。他經歷過黨內的多次政治運動︰長征路上的「肅反，」延安的整風，三整三查，解放後的土改，鎮反，抗美緩朝，「打老虎」運動，改造私有制，反高、饒聯盟，反胡風，反右，廬山會議……他的大半生幾乎都是跟那些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緊緊相連的。但是，他此時強烈地感覺到了︰所有這些政治運動的深度和廣度，都無法跟眼前的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相比較。
如果說一場天翻地覆的社會變革真的發生了，那麼，究竟什麼人在這場變革中失去他們的既得利益呢？又是什麼人一躍而起取而代之呢？他一點也無法把握和捉模。他深知︰一場劇烈的社會大變革的結果，就是一批人下去，另一批人上來；一批人變成社會的主人，一批人淪為社會的奴僕。可是，無論怎樣，省委機關的日常工作還要照常進行，他還得主持省委的工作，運動要在黨的領導下健康的開展嘛。象魏耀祖這樣鋌而走險的一個狂生和「跳梁小丑！」那是絕對沒有好下場好結果的。必須對他采取斷然而堅決的措施，予以迎頭的痛擊，否則，那就要姑息養奸了，勢必在全省干部和人民中引起很難收拾的思想混亂，自己就會鑄下不可饒恕的大錯，給黨和人民的事業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
周浩當機立斷，立即召開省委常委會議。針對魏耀祖的問題，經周浩提議並經省委常委會的一致通過︰于次日上午，在省城體育場召開全省干部群眾十萬人大會，會題是︰「高舉**思想偉大紅旗，迎頭痛擊牛鬼蛇神的進攻，誓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並公開宣布對魏耀祖的處理。
紅旗飄揚，萬頭攢動，周浩面對著廣平省十萬人民群眾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政治演說︰
「同志們，這場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在‘偉大領袖’親自發動和領導下開展的，運動自始至終，必須在黨的領導下進行。中國革命幾十年的勝利歷程雄辯地證明了一條真理︰任何時侯離開了黨的領導，離開了正確的革命路線的指引，一切革命斗爭都會遭到挫折和失敗，反之，就會取得偉大的勝利！同志們，如果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話要說要表達，你可以按照正常的組織原則和程序，在法定的範圍內去充分地發表你的意見嘛。但是，如果有人居心叵測地用對待敵人的方法來搞突然的襲擊，捏造事實，網羅罪名，向黨的領導人突然地發難，進行惡毒的攻擊和誹謗，妄圖達到個人卑劣的不可告人目的，這種問題的性質就改變了，這樣的矛盾就變為對抗性質的矛盾了。對這樣的壞人，我們堅決不會手軟，我們也堅決不會姑息養奸。須知，對敵人的寬容，就是對人民的殘忍。」
周浩說到這里略停，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著台下一片黑壓壓的群眾，貌似平靜的風度中充滿著威攝人的神韻，他驟然神情突變，厲聲地喝問道︰
「省委機關的魏耀祖來了嗎？」
「造反英雄」已知大禍臨頭，在劫難逃了，但他並不驚慌，好在思想上早就有充分的準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能有機會在這十萬群眾的大會上露露臉，經受一次嚴酷斗爭的考驗洗禮，並非就是一件壞事情。
「來了！」
魏東彪毫不含糊的一聲高喝！他分開身旁的左右人群，毫無一點懼色地大步蹬上了主席台，頗有幾分豪壯的氣慨，象是一位英勇赴義的壯士。周浩見他氣焰如此囂狂，便沉下臉來大喝︰
「就站在那里。」
周浩對著麥克風高聲地宣布︰「現在，請省公安廳何副廳長宣讀逮捕令。」
台下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人人交頭接耳，一個個用著驚異的眼光注視台上的這位如今已改名叫「魏東彪」的人，仿佛就在這一夜之間，他由人變成了現實中的惡魔，人人不齒的罪犯，一撮被社會陶汰的渣滓。
身材矮胖的何副廳長用鼻音很濃重的山東話，抑揚頓挫地宣讀著廣平省公安廳的逮捕令……
他的話音還沒完全落下去，立刻就從後台沖出來倆名身穿公安制服的法警，嚴厲而迅速地給魏東彪戴上了錚亮的手銬。「造反英雄」毫不示弱，心頭立刻就升起了一種悲壯的豪情壯志，他昂首站立在主席台上，想對台下的群眾說些什麼？他急速地想到︰當年的革命者不就是臨危不懼，在最危險的關頭還在向人民群眾宣傳革命真理的嗎？想到這里，他神情突然大振，高高地舉起了戴著手銬的雙手，向台下黑壓壓的群眾高呼︰
「父老鄉親們，你們等著吧，歷史將會證明我是正確的！他們是怎麼抓走我的，還得怎麼把我放出來。」
形勢的發展果然不出魏東彪之所料，這一「寶」算他押對了。三個月後，廣平省文化大革命的形勢如破竹般地迅猛發展︰
「炮轟廣平舊省委！」
「火燒廣平省政府！」
「打倒、絞死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周浩！」
「堅決揪出中國的赫魯曉夫！」
「誓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諸如此類的大字報、大標語、橫幅、傳單、油印小報、號外……如紛紛揚揚的雪片一般鋪天蓋地而來，象是一股洶涌不絕的滔滔洪流，席卷了整個廣平省城。文化大革命的形勢發展到了這樣的程度，人們自然不會忘記那第一個勇于「吃螃蟹」的英雄，于是，自發而起的革命群眾，蜂擁著打開了牢門，象迎接「救世主」一樣，把「造反英雄」魏耀祖接出了監獄大門。
頓時，魏東彪成為一顆耀眼的「政治新星」冉冉升起，他的社會知名度和政治「熱度」迅速升溫，幾乎就在一天之內讓整個廣平省城家喻戶曉了。他理所當然地當上了廣平省「造反派」們的「精神領袖。」他被廣平的各路「造反派們」捧為第一個揭發聲討廣平的頭號「走資派」周浩反革命罪行的「造反英雄！」一時間就在廣平省城聲名大躁！他的聲望就象原子大爆炸的核輻射一樣，迅疾地傳向四面八方。于是，他趁熱打鐵，準備大干一場，成立了「廣平省委機關革命造反聯絡站，」又以此為「龍頭，」聯合了廣平省跨行業跨地區各種大小組織一百多個，成立了「廣平省紅色革命造反聯合總司令部，」成員發展到了五十余萬人，對外號稱「百萬大軍！」魏東彪本人也就成了廣平省最大的革命群眾組織的當然「領袖人物。」
在群眾運動的猛烈沖擊下，廣平省的所有黨政機構，包括「公檢法」機關，全都停止了正常的「動轉，」陷于半癱瘓或者是全癱瘓的局面。魏東彪趁機取而代之，在形式上接管了廣平省的「黨政財文」大權。不僅如此，他還以廣平省城為「據點，」將「紅造聯」的觸角伸向全省各地，命令各主要的縣、巿、地區，紛紛建立了「紅造聯」的分支下屬機構，牢牢地操縱著當地的文化大革命運動。
形勢的發展，令人出乎意料的順利，使魏東彪進一步膨脹著勃勃的政治野心。他不斷地擴充著自己的勢力，在北京又設立了「紅造聯駐京辦事處，」與首都「紅三司」和其他威震全國的著名的「造反組織」掛起鉤來，將自己政治影響擴展到了北京。爾後，又向全國輻射。廣平省城的局勢，仿佛就在一個早晨，全被魏東彪的「紅造聯」完完全全的控制住了。昔日舊省委、舊省政府的大大小小官員們，包括那個在十萬人群眾大會上對魏東彪宣讀逮捕令的何副廳長，全都做了他的名符其實的俘虜，都被紛紛地關進了省政府辦公樓底層的那間巨大的儲藏室，勒令他們每天老老實實地學習著《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和《南京政府向何處去？》
曾經被顛倒的歷史在他的手中又被顛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