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第117章︰他的煩惱
馮治久久沉默著佇立在大窗戶前，他紋絲不動，象是一座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的雕塑。他漸漸地向著窗外伸出自己那雙粗壯的手臂，又緩慢有力地朝懷中收攏去，仿佛要把這座五百萬人口的省城整個的據為己有。吹進室內的呼呼寒風，使骨瘦如柴的宮亞夫凍得直打哆嗦，他聳頭縮肩的踱到馮治身後，關切地說︰
「馮司令，關上窗戶吧，當心感冒著涼了。」
「嗯。」馮治哼了一聲，他從沉思中醒過來，關上那兩扇大窗子，搓搓凍得發涼的雙手，又在室內若有所思的踱步。宮亞夫站在一旁，請示著說︰
「馮司令，我們把顧雄飛的這份報告退給他吧，不附帶任何意見，只給他帶個口頭信申明我們的態度，您看如何？」
馮治站住了。他臉上毫無表情地看著宮亞夫說︰「我同意你的意見，就這麼辦。顧雄飛現在不打‘紅造聯’他就無路可走。他應該很清楚廣平目前的形勢︰一山不容二虎。‘革籌會’和‘紅造聯’這兩個組織已經談不上大聯合了，而是一方吃掉一方的生死存亡的問題。未來的廣平省革命委員會，只能給他們‘造反派’留出一個常委名額，一個副主任位置。他不把‘紅造聯’消滅掉，就被‘紅造聯’消滅，我們軍隊‘支左，’不是給他消滅政治對手的。」
馮治說著這番話的時侯，眼楮里閃著冷酷狡黠的光波，一言未了，他忽然又象想起了什麼？補充著說︰「還有那張‘省軍管會敦促‘紅造聯’一小撮壞頭頭立即繳械投降的通告，’也要取消，不要張貼發布了。我想好了︰我們省軍管會還是不要發這個通告的好，我們不能公開自己的政治立場，不能公開介入地方‘造反派’的派性斗爭中去，我們要保持中立態度，或者干脆就裝聾作啞不表態。」
「嘿嘿。」宮亞夫干笑一聲說︰「還是馮司令的思想水平高哇，看任何問題都是又深刻又全面，主現客現全都緊密地結合起來了，嘻嘻嘻，夠我學習一輩子的。」
馮治仿佛並沒有听見宮亞夫的阿諛奉承，他一會兒站在室內若有所思，一會兒又緩慢地踱步，但他卻始終在想著一個問題︰倘若顧雄飛堅持讓省軍管會表態，該怎麼辦呢？他苦苦思索著對策……
宮亞夫沉默了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看著馮治，半晌才請示著說︰「馮司令，我是否馬上就派人辦這件事呀？」
馮治看看表，時間快到夜晚十點了，他搖搖頭說︰「現在很晚了，不要去了，你明天去辦吧。」
一面說話，一面仍在考慮顧雄飛的態度……一時也無計可施，他心頭猛地一陣煩躁襲來，霍地大步跨到那張寫字桌前，按捺不住胸中那股激憤的情緒，握著大拳頭在桌子上重重的擂了一下，「咚」的一聲！倒是將生性膽小的宮亞夫嚇了一大跳！他幾乎沒有跳起來！耳旁听見馮治咬牙切齒地吼道︰
「顧雄飛如果膽敢對抗省軍管會的指令，我們就轉而支持‘紅造聯’對‘革籌會’采取革命行動，任何事情都是會起變化的。」
宮亞夫霎霎眼珠子，斟酌著說︰「馮司令，這是下策了，那是萬不得已才走這一步啊，目前，還是全力依靠顧雄飛的力量消滅‘紅造聯’吧。」
馮治沉思著，重重的又「嗯」了一聲。于是，宮亞夫試探著又說道︰「馮司令，我們對顧雄飛能不能采取先給他‘封官許爵’的辦法，給他吃一顆‘定心丸，’先哄他死心塌地的干，干脆就明確地對他說︰只要打跨了‘紅造聯，’就讓他當省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分管廣平省的政法工作，或者先介紹批誰他入黨。」
馮治拍拍大腦袋，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好啊，你這個辦法好！這個主意出得不錯，可以考慮這麼干。顧雄飛的官癮很大，他拼了命的造反，就是為了能有一天出人頭地，掌權當官。」馮治的愁容變成了笑臉，情緒也立刻扭轉過來了，他象想起來了什麼？笑著問宮亞夫︰
「老宮，最近你回省軍區，沒踫見那小妞吧？」
宮亞夫神色一怔，立刻就明白了馮治問的是誰？他心里有點不悅，暗想︰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你又把它翻騰出來干什麼嘛？宮亞夫不由地面露幾分尷尬，「嘿嘿」干笑了兩聲說︰
「馮司令，我的老領導，這事我早就忘了啊，也有很長時間沒見她了，這不也好嘛，不見不煩惱，一見就煩惱。」
馮治「哈哈」一大笑，大度地說︰「老宮，你也不用擔心余波未息，再過些時侯，我跟省軍區組織部聯系一下，給那個黃毛丫頭‘貼張郵票’調出廣平省軍區，讓你徹底的眼不見，心不煩，你頭上的這塊雲不也就干淨徹底的散了嗎？」
宮亞夫那張干瘦的臉上頓時就綻開了笑顏，他「嘿嘿」的諂笑了幾聲，算是附和馮治的意見了。馮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挽起衣袖看看表，見夜已深了，便對宮亞夫說︰「時間不早了，老宮，你也勞累了一天，快點回去歇著吧，路上要當心，注意安全。」
宮亞夫早在思念家中的妻兒老小了，可是馮治不回去，他也不能馬上就走人，就是無事，也要陪馮治干坐著。听馮治之言，他便從衣帽勾上拿下自己的上衣和軍帽，匆匆的下班回去了。
馮治目送宮亞夫走出房門，他心想︰人人都有個家，我也快到六旬的人了，卻連個家也沒有。他不禁感嘆了一聲！心頭酸酸的仰靠在大沙發上。但他很快的又調整好了情緒，想起今晚跟梅妮約好見面的事，必須立刻就驅車回省軍區。
馮治行色匆匆的走出省軍管會。他坐在小車里，裹緊了身上的軍大衣，仰靠著柔軟的椅背，閉目養神。他仿佛立刻就睡著了，但頭腦里卻在想著下午時分梅妮打來的那個電話，考慮她向他提出的要求︰這位「紅色公主」要求他公費送一批人去北京觀摩學習革命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這種事說起來很容易，但要做起來卻又很麻煩。馮治閉目撓了撓自己的頭皮子，辦這件事需要跟北京方面取得聯系，又要他拿出一大筆經費，很是棘手。馮治躊躇著，在電話里他這樣跟梅妮說︰
「喂，我的小寶貝，我只能答應你一半要求，去北京的經費問題並不太大，比較麻煩的是，要跟北京有關單位通氣聯系，還不知道願意接待你們不？」
梅妮「咯咯」的笑著說︰「馮司令請放心吧，只要省軍管會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經費，剩下的工作就由我去做了。我的老師現在是北京文藝系統的‘造反司令，’我去找他，保證沒問題。」
「啊，那好，那好嘛。」馮治故作驚喜，隨之就提出來今晚與梅妮在省軍區自己家中見面的事，這位「紅色公主」倒是很痛快，一口就答應下了。
小轎車輕微的顛簸著，坐在車中的馮治微微的搖晃著，他迷迷糊糊的又想起不久之前，提拔白莉當省軍區政治部文化部宣傳科副科長的事了……馮治說話辦事從來就是不食言的，話既說出口了，那就一定辦到